卓布衣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抿了一口后继续说道:“应该是叛军放出了消息,现在北方诸道包括京畿道都知道了西北战败的事,这就促使陛下不得不立刻下决定。大内侍卫处传过来的消息说,陛下已经下旨昭告天下西北兵败,将李远山谋逆的事公诸于众,同时宣布招募民勇。”
“招募民勇?”
方解一惊,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有想不到不妥在什么地方。
“招募民勇是最快的方法了,大隋虽然兵精粮足但各卫战兵戍守一方难以全部调动,就算抽调,从全国各地开拔的人马赶到西北需要的时间太久……仅仅是兵部的事就够忙的,要统计调动的兵马人数,别小看这句话,为了统计一个数字需要多少人在各道之间来回奔波可想而知。等到汇总出来这个数字,最少也要一年。没有这个数字,就无法筹调物资补给。这不是第一次西征了,那时候国库充盈。现在怎么也的计较一些……”
方解揉了揉眉头:“以前没想过这么多,总觉得要打仗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这话没错,要打仗的确是陛下一句话的事。但从陛下说了这句话到能付诸行动,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招募民勇就不一样了,现在仅仅是京畿道报名参军的良家壮年百姓就已经超过三十万,按照这个速度,北方诸道招募百万民勇轻而易举。而且兵器甲胄被服马匹自备,国库的消耗也降到了最低。剩下来的钱全都当做军饷,对民勇的士气也有好处。”
方解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依稀记忆里有些不祥的事似乎正在逐渐和大隋现在的局面吻合。可是一时间他又想不到是什么不祥之事,所以干脆不再去想。
“战力上民勇是远不如战兵的,连郡兵都不如。”
“这一点兵部的人比你想到的早。”
卓布衣道:“按照计划,所有民勇按一万人一营的编制,其中队正以上都抽调老兵担任,先组建的营先训练,等人马足数最起码也要两三个月,这时候先期组建的民勇已经训练了一段日子,基本的阵型差不多都能掌握。没有训练的也不妨事,先开赴西北,在大战之前肯定还要训练。”
“而且初战肯定不是用民勇,还是要用到战兵打先锋。”
方解摇了摇头:“即便有训练,但最大的问题不在这个,而是在于士兵的情绪……百姓从军靠着的是满腔怒意,他们愤恨叛贼。可一旦到了战场上见了血,那一腔壮志被恐惧吓走了多少犹未可知。有多少信誓旦旦自己可以上阵杀敌,可到了战场上一看见残缺不全的尸体就吓得尿了裤子?”
卓布衣道:“所以一开始肯定是战兵开战,然后领兵的将领会带着民勇观战。让他们多感受几次大战的气氛……你太悲观,战兵第一次上战场难道就不害怕?当年大军南下灭商的时候,多少人在战场上吓得屎尿齐流?经历的多了之后,这些曾经被吓尿了裤子的士兵后来都是百战精锐!”
“说白了,就是要让他们去杀人。杀的多了,就是合格的兵。兵者本来就是天下至凶之器,不杀人何以为凶?”
听到这里的时候,方解忽然愣了一下:“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说的这件事……新兵到了战场上,哪里有那么多便宜仗让他们去打。到时候为了让新兵体会到大战的气氛,让他们适应战场厮杀,领兵者最直接的手段就是让他们去杀人,可新兵能杀什么人?”
方解叹道:“百姓,俘虏……”
卓布衣笑了笑:“你就是太悲观了些,凡事总是往坏处去看。朝廷里那些领兵多年的大将军,哪个不比你懂得带兵?”
方解想了想这倒也是,随即笑了笑:“还不是担心这次西征遇到什么难处,对了,陛下真的要亲征?”
“好像是”
卓布衣道:“京城那边来的消息说,陛下前阵子上朝的时候已经宣布了要亲征的事。不过满朝文武似乎都在极力劝阻,天子离京这不是小事。不过看样子陛下是很坚决,谁也拦不住了。”
“陛下出京,天子六军岂不是都要随行?”
方解问。
“肯定是啊。”
“那长安戍卫谁来?”
“陛下的意思好像是让太子监国,点名几个人为辅政大臣。其实说白了,就是皇后要垂帘听政了。辅政大臣中有左祤卫大将军杨顺会,此人也是皇族出身。左祤卫的人马跟着陛下出京,但已经急调了京畿道,冀州,霸州,延州等地的兵马入长安,再加上禁军和长安城防军,戍卫长安的人马兵力还是不会少于二十万。杨顺会是兵法大家,平灭怡亲王谋逆的时候陛下就对他很倚重,想来那个时候陛下就有意让他留守长安了。”
方解摇头:“太子年幼,不管怎么说,皇帝都不该出京亲征。”
“劝不住的。”
卓布衣叹了口气:“七十万大军陨在西北,陛下视为奇耻大辱,如果不亲自带兵将叛军剿灭,陛下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辅政大臣还有谁?”
“还有三位,黄门侍郎裴衍,新任兵部尚书宗良虎,文渊阁大学士牛慧伦。”
“只有杨顺会和皇族沾边……”
方解微微皱眉,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皇帝对自己的亲人不信任已经到了何等地步。长安城里还有几位郡王在,这些人正是该用的时候了。可皇帝宁愿用朝臣也不用亲人……宗良虎如此之快的爬起来,这样的官员真的好用?
长安城那边什么事方解无法操心,他现在连自己的事都有些摸不清方向了。皇帝虽然偏执但并不昏聩,方解相信他要离京肯定会安排好一切。而自己这边,身世的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
暗处的那个释源天尊,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而以自己这边的实力,全加起来只怕也弄不死他。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必须想个办法把这个祸害弄死了。
方解和卓布衣等人连着商议了两日也没商议出个好办法,关键在于释源藏身暗处若是他自己不冒出来根本找不到。要想设局杀了他,可这个局设在哪儿都定不下来。就在罗耀指点方解修行之后的第三天,叶近南再次登门。
“大将军请小方大人一同阅兵。”
“阅兵?”
方解皱着眉问:“为何阅兵?”
叶近南微微昂着下颌傲然道:“大将军已经向朝廷上书请战,连着两日来大将军将召见所有左前卫五品以上将领,将北伐的事已经宣布了下去。现在士兵们摩拳擦掌,只等着朝廷的号令一到就能开拔北上。大将军想请小方大人一同阅兵,钦差与大军同行,对提升士气也有好处。”
听到这番话,方解心里忽然醒悟。
自己还是太小看了罗耀,还是太幼稚了。
罗耀前几日的时候给自己看了他写的奏折,要主动请战。就在那一刻方解开始相信罗耀对朝廷没有反心,只是位高权重的太久了难免跋扈也难免被人妒忌。可是这一刻,方解才醒悟过来。
罗耀肯定是比自己还要早几天得到了皇帝要调左前卫出征的消息,这才假惺惺先写奏折主动请战。他让自己看了那份奏折几天之后,卓布衣也收到了大内侍卫处的消息。自己当时脑子里正乱着,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京城里有人为罗耀通消息,看来还是极重要的大人物。不然罗耀得到消息的速度,不可能比大内侍卫处的传递方式还要快。在大内侍卫处的人知道皇帝的决定之前,给罗耀传消息的人就已经知道了。
一位拥兵四十万的大将军,雄霸一方。朝廷里还有大人物与他勾连……方解心里一阵发寒。
“那好,容我收拾一下立刻就去。”
“好”
叶近南抱拳道:“我就在门外等候。”
方解回房间换了一身正装,然后让沉倾扇和沐小腰出去逛街想办法和大犬他们接头。让他们做好准备,如果真要随军北上他们十二个人必须回到方解身边来。身处大军之中,十二个人在外面的作用就远不如在身边大了。
只带着燕狂和陈孝儒,方解骑马跟着叶近南直接朝着城中校场方向而去。南下的时候带着的赤红马这段日子又发福了不少,看起来颇为臃肿笨拙。好一阵子没骑,连方解都觉得有些生疏起来。
幸好赤红马的底子还在,跑起来不显吃力。
只是那些叶近南手下那些左前卫的人,一看到方解坐下那匹肥到令人惊叹的战马就忍不住偷笑。
方解上马的时候拍了拍赤红马的脖子,在它耳边低声说道:“让他们嫉妒你去吧,你就算肥的跟罗纳尔多似的也照样比他们的马跑的快。”
赤红马打了响鼻,就跟它知道谁是罗纳尔多似的。
不过连方解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赤红马现在确实太肥了。尤其是从后面看,走路的时候那巨大肥硕的马臀扭起来别有一番风情。但是方解一想到赤红马是北辽地的寒骑,在老家那疙瘩肯定也没什么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到了帝都之后随着自己的身份水涨船高连着它的待遇也跟着往上涨。
可着劲的吃吃完了就跟母鸡似的趴窝,不胖才怪。
左前卫的校场在雍州城北,一侧就紧挨着城墙占地极大。城中的军队是左前卫中的精锐,就如同罗耀的亲兵一样。除了城中的人马之外,左前卫的大军分作两批。一批驻扎在雍州以南二百里,遥遥震慑着南燕。另一批十七八万人驻扎在南疆一线,不时对蛮人动刀。
雍州城内有兵三万六千,是一卫战兵的标准兵力配置。但这三万六千人,可是左前卫四十万大军中精选出来的!
一进门,方解就感受到了那肃穆庄严的气氛。
两面大旗随着风不住摆动,惹人眼球。
一侧是大隋的龙旗,红色战旗上绣了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在金龙上面,是一个巨大的隋字。另一侧的大旗没有图案只有简单的七个字,居中是一个罗字,旁边是竖着的六个小字,左前卫大将军。
走进这里的时候,方解忽然生出一种错觉。
他总感觉校场上那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列队严阵以待的黑甲大军,还有那位站在点将台上迎风而立的金甲大将军似曾相识,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