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将自己的队伍驻扎在完颜重德的寒骑营一侧,并没有和隋军混合在一起。这种刻意表现出来的距离,让那些隋军将领的心里多多少少舒服些。谋良弼和崔中振从一开始就想着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方解,可那些人对这个外来者怎么可能随便认可。
孙开道的意思是,方解身上有皇命,再加上谋良弼和崔中振的支持,就算那些将领们心有不满,也不敢公开反对。若是有人暗地里勾结,方解完全可以以强势镇服。孙开道的想法其实没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方解这样做了,一开始隋军将领肯定心里不舒服,但日子久了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就认同了。
但方解没打算这样做。
在孙开道看来,方解想的太多顾虑太多。
可方解不想让这支队伍分裂,他要想做一件事,就要将所有的隐患剔除,然后再去做。如果说方解不想要这支军队,实打实的虚伪,他对自己人也没有掩饰过自己对这支军队的欲望。
在西北这个乱地,再没有什么比手里握着一支强兵更让人踏实的了。
不止是西北,方解心里总是隐隐有些担忧。他之所以选择回狼乳山,实则是担心大隋的天下即便平定了西北之乱也不会安生下来。皇帝到底什么心思,他猜不到。那个病入膏肓却心中有万千沟壑的至尊,到底安排了什么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看不透。方解无法理解一个将死之人的想法,也无法揣测皇帝将身边人都送出去的目的。
所以,如果皇帝控制不住局面,大隋这个庞大的帝国就会变得风雨飘摇,在这种情况下,手里有兵才是最重要的事。方解现在能想到的,是皇帝打算让他们这些人在某个契机出现之后再回长安城。
可手里没有实力,回长安城又能如何?
论资历,方解在朝廷里根本就上不得台面。论背景,随随便便在京城朝堂上占据一个位置的人都比方解背景厚。
靠在椅子上,方解的手里捧着一本书视线也停留在书册上,但心思却全然没在那里。
“在想什么?”
沐小腰走到他身后,轻轻的捏着他的肩膀。
坐在他对面的沉倾扇在煮茶,动作轻柔妙曼,赏心悦目。
“没什么……只是一直在想李孝宗的安排是什么。”
“若是想不到,其实没必要非要断后。”
沉倾扇看了他一眼,递给他一杯茶:“那些隋军将领显然对你还有所抵触,就算你断后杀敌,他们也未必感念。我倒是觉着孙开道的想法不错,直接将兵权要过来,不服者按大隋国法处置。谋良弼说你是钦差,崔中振说你是钦差,你就是钦差。”
方解嗯了一声,接过茶抿了一口:“我也知道最直接的法子便是如此,但总想着更加完美的把这支队伍接手过来。说实话,如果旭郡王还在,我断然不会有这个心思。现在队伍群龙无首,若说我一点都不动心那就虚假了。”
“想不到就先歇歇,你身子有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沐小腰一边为他按摩一边问。
“没有”
方解摇了摇头:“非但没有不适,反而觉着比以往更加的强大了些。”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动念之际,一团火焰从他的掌心里冒了出来。
“和李孝宗交手的时候,我并没有失去神智,相反,很清醒。那些金色的火焰或许非我心念所生,只是这体质到了一定地步自然而然产生的东西。但是这看起来普通些的火焰,却突然之间便能操控了。”
他回忆了一下后说道:“还记得我杀文小刀之前,咱们在芒砀山上避雨,罗耀来找我,他手里擎着一柄油纸伞。当时我险些激怒了他,他的手里就有这样的火焰冒出来,在大雨中将那油纸伞烧成了灰烬。这火居然不惧水,确实令人难以理解。杀李孝宗的时候,我忽然想到那一幕,只是下意识的想试试,心念才动,这火就冒了出来。”
他一甩手,那火消失无踪。
“就好像我天生就会这些东西,只是都忘了。忽然之间想起,然后自然而然就能用。”
沉倾扇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口里将方解送给他的册子递给方解:“万老爷子的心得,肯定对你有用。当时你也没怎么翻看就给了我,你拿回去再好好看看,或许能找到解释。不过无论如何,对你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这般将天地元气转化为别的东西的手段,只有修为不俗的符师才能熟练运用。如果这样解释的话,或许你也是个适合修行符道的人?”
“难道我是万能的?”
方解笑了笑:“这火最大的好处在于,以后你们冷了可以靠过来取暖。也不用再随身带个火折子了,想点火的时候心里想一下就好。”
“这种得瑟,必须打压一下啊……”
沉倾扇白了他一眼:“再好的事,也会有利有弊。你还是仔细翻翻万老爷子的书,然后闲暇时认真感觉一下身体有什么不适。如果你这体质真是万能的,倒是比起佛宗宣扬的一法通而万法通还要厉害,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学过什么。”
方解想说我这是开了挂,最终忍住。
他可没兴趣用很长的时间跟沉倾扇和沐小腰解释什么叫开挂。
“不知道罗耀和释源一战,结局如何。”
方解突然想到这件事,眉宇间闪过一丝担忧。
如果罗耀赢了,他会因为自己远离就放过自己吗?
答案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方解,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自己就是罗耀准备的肉身,那罗耀不可能放弃。也许他不心急,但绝不会不要。时时刻刻要惦记着有这样变态的一个人惦记着自己,其实压力更大。
方解翻看着万星辰送给他的书册,仔细翻了两遍也没找到与自己这种体质相关的只言片语。如果连万星辰都没有见过自己这样的体质,方解不知道是该觉着幸运还是觉着无奈。到了现在,他对自己的身体也称不上了解。
首先,如此强悍的肌肉是怎么来的?寻常刀剑,甚至修行者一般的攻击对他都没有什么效果。其次,也是最重要的,红眸到底代表着什么?方解记得,当初方恨水曾经说过,他的黑眸是最低级的近乎失败的佛宗传承所致。红眸,是佛宗传承最完美的体质。可既然方解是罗耀当年为了他自己而准备的肉身,那和佛宗传承就没有任何关联。
所以,这红眸和佛宗没关系。
然后就是这突然就能掌握的火焰,到底从什么地方来?
那金色的甚至能将劲气烧尽的火焰,肯定是从红色的眸子里来。而看起来普通的火焰,不需要出现红眸方解就能控制,这一点难以想通。方解的体内没有劲气流动,他所控制的天地元气都在体外。这段日子以来,因为找到了控制天地元气的方式,方解的修为也突飞猛进。
但这火,来的没道理。
符师能将天地元气转化为其他东西,比如冰,比如水,比如火。但靠着的依然是修行的老路子,就是将天地元气在丹田气海内转化。方解没有丹田,没有气海,没有存储的内劲,何来的转化?
罗耀说,在体外运用天地元气才是最正确的修行方式。方解对这一点赞成,但大部分修行者都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换句话说,一般的修行者的修行方式有局限性,是因为开创修行方式的人和大部分普通修行者一样,他们的体质决定了他们只能这样修行,又不能说他们的路数不正确。
不转化天地元气而直接使用,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这方式肯定更具威力,但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能做到。方解见识过不少大修行者,以沉倾扇之惊采绝艳尚且不能完全做到,换做其他人更不行。解释不通,方解只能归结于这就是体质的好处。就如卓布衣,他的手段或许也算不得修行,可远比一般的修行者更强大。
整个下午,方解都待在大帐里思索这些问题。他试探着将掌心里的火推出去,发现极限也只在两三米之外。虽然这已经能在对敌的时候起到很大作用,但威力和那种金色的火焰相比差的太远了。
就在他沉浸在修行之中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一个人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方解抬头看了看,见是孙开道抱着一张牛皮地图快步进来。撩开帘子的那一刻风立刻就灌进来,而这个文人居然赤着脚,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要知道之前在大帐议事的时候,他紧挨着火炉还在瑟瑟发抖。
“将军,我想到了!”
光着脚的孙开道一脸兴奋,快步过来将地图在桌案上铺开:“回去之后,我怎么也不踏实,趴在毯子上看地图,终于给我想到了李孝宗的刀子藏在哪儿。”
方解看了看孙开道的赤脚,连忙从身边去过毯子递给他:“先坐下,盖上脚!”
孙开道这才意识到自己兴奋之下竟是忘了穿上鞋袜,他讪讪的笑了笑。
“这里!”
他指了指地图上一个位置道:“李孝宗要想除掉谋大人,必须借叛军的刀子杀人。而谋大人肯定不会领兵作战,所以想在战场上除掉他几乎不可能。唯一能让谋大人脱离大队人马被叛军包围的方法,就是让他单独领兵回山寨。所以,李孝宗的办法,或许就是让谋大人带着辎重先撤。”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李孝宗的安排就不难想到了。夹子沟,这里地势最适合埋伏。”
孙开道笑道:“既然将军想要完美的将这支隋军接手过来,就必须提升威望。再也没有比打胜仗,不停的打胜仗更容易让人信服的办法了。所以,李孝宗的这个安排,可以视为是在给将军送了一份大礼!”
方解却好像没有听到孙开道的话一样,坐过去将孙开道的双脚抓过来,用绒毯子裹上:“冻了脚,难道还打算让人背着你行军?”
孙开道怔了一下,然后心里一暖,竟是眼眶里都有些湿润起来。
“将军……卑职……”
方解摆了摆手,起身将火炉子搬过来放在孙开道身侧:“我知道你最怕冷,以后万不可再这样大意了。行军打仗我拿手,参虑谋略你比我强,你若是冻病了,我遇到不解之事问谁?”
孙开道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卑职……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