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良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连续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让胸腹里憋着的那口气顺畅了些。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而且自己已经一头栽了进去。现在连他自己手下的亲兵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疑惑,没人愿意抽刀去对一群穿着飞鱼袍手里拿着圣旨的人动手。当然,他们并不知道飞鱼袍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权势,取而代之的是锦衣校。
就连谋良弼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上次钦差带着的随从穿着和这些飞鱼袍完全不一样。大内侍卫处的人是身穿红色的锦衣,胸口上是飞鱼刺绣。而锦衣校身穿宝蓝色锦衣,胸口的刺绣是鹰鹫。
手持圣旨的飞鱼袍千户眯着眼睛看着谋良弼,脸上的冷笑让人心里发寒。谋良弼知道这会绝不能乱了阵脚,必须尽快让士兵们相信这些人是假的。
就在他思虑的时候,那个千户冷笑着问:“谋大人,你说前几日有人来传旨,可又拿不出证据。大家都不是白痴,所以都明白所谓的陛下口谕根本就是一句谎话。你现在居然想杀死钦差,这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自己可要想好!”
“大家听着!”
谋良弼快步走上高台大声道:“就在前几日,陛下派来的钦差传了口谕给我,嘉奖咱们这些为大隋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我本打算明日将你们召集起来再宣布,陛下给咱们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黑旗杀狼军,在西北战事结束之前不受兵部节制,我为黑旗杀狼军的统领,若是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当时在场的几位将军!这些人根本就是假的,他们手里的圣旨也是假的!你们想想,陛下根本就不知道方将军在咱们这里,怎么可能将给方将军的旨意送到这里来?”
这句话一出口,下面的人立刻嘈杂起来。人们议论纷纷,大部分都觉得谋良弼说的有道理。
飞鱼袍的千户冷哼一声:“你说陛下不知道方将军在这里?那你就大错特错,方将军身上有陛下的秘旨,而且身边带着我们飞鱼袍的人,所有行动都通过隐秘的手段随时禀报陛下,方将军才过芒砀山就已经派人往征西大军中送了消息!陛下非但知道方将军到了这里,甚至还知道两个月前方将军在侯武山大破叛军西大营的事!谋大人,你可知道陛下的旨意里是怎么提到你的?”
“不可能!”
谋良弼急切道:“你这是在说谎!大破侯武山叛军西大营到现在才两个多月,就算方将军给陛下递了折子,还要穿过叛军重兵驻守的地方,送到征西大军中就要一个半月,按时间来算根本不可能来回!”
飞鱼袍千户道:“你侵吞方将军大功,不过是想取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叛军西大营是怎么破的,难道还要我说清楚吗!”
“绝对不可能!”
谋良弼道:“我问心无愧!”
千户问:“那我问你,为什么如此大捷你却没有上书陛下!”
“因为大胜之后立刻撤兵,根本就来不及!”
“你来不及,为什么方将军来得及?!”
“不可能!”
谋良弼怒道:“你这贼人再敢乱我军心,休怪我军法无情!”
“让我来告诉你吧!”
飞鱼袍千户也跃上高台大声道:“之所以你没有上奏折为大军请功,是因为你心虚!那场大胜根本不是你策划的,从头至尾都是方将军一个人想出来的办法且付之行动!方将军在对西大营动兵十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办法,只将这办法告诉了你一个人知道。而你为了霸占方将军的军功,竟是将这一切都隐瞒下来据为己有!但你没有想到吧,在大胜十天之前,方将军就已经将这个方略写进了奏折里禀报给了陛下!”
“你胡说!”
谋良弼怒道:“十天之前?大胜十天之前方解还没到侯武山!他到了侯武山先杀李孝宗,然后才与我商议如何破敌,就在大胜之前的那天夜里,根本就不是什么十天之前!大家都知道方解是什么时候到的,你这话里漏洞百出!”
他怒视那飞鱼袍千户,却见那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既然是方将军提出来的,在大胜的前夜找你商议,为什么大胜之后你对方将军的破敌之策只字未提?”
飞鱼袍千户往前上了一步,直视着谋良弼的眸子冷冷的问道。
谋良弼忽然间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是你引我这样说的!”
他指着千户怒道。
飞鱼袍千户冷笑:“我引你没错,只是将你不敢说出来的实情引出来了而已!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飞鱼袍问案,就从没有问不出真相的案子。谋良弼,你贪图军功,现在又想杀人灭口,你今日要请方将军来山寨相聚,实则已经备下了毒酒对不对?因为你知道陛下的旨意是让方将军主持军务,所以你立刻就起了杀心!”
谋良弼还没来得及说话,飞鱼袍千户大声道:“你要杀方将军,又怕与方将军交厚的崔中振崔将军将你的龌龊勾当泄露出去,所以将崔将军囚禁起来,对外宣称他大病难以下床行走,这些难道你可以抵赖?!”
这句话一出口,下面人群里顿时发出一片惊呼。
飞鱼袍千户手指向远处:“崔将军已经被我的人救了出来,你敢当面对质吗!谋良弼,你的心肠已经黑透了,为了夺得权利霸占军功,竟是不惜要杀死同袍!身为大隋子民,你有什么脸面面对站在你面前的这些兄弟!”
“我……”
谋良弼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两条腿都有些站立不稳。
那千户往前凑了凑冷笑道:“我刚才说了,飞鱼袍想查谁,就没有谁瞒得住的真相!”
“你……到底是谁!”
谋良弼颤抖着嗓音问。
那身穿千户袍服的人笑了笑将声音压的极低说道:“我乃大内侍卫处百户陈孝儒,谋大人曾经见过我,可惜,大人却不会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我只是在脸上加了撇胡子而已,大人若是认出我只需指出我是方将军的人,会有现在的局面?方将军将这差事交给我的时候我还忐忑不安,现在看来,你和方将军相比,差的太远了……”
可惜,他的话只有谋良弼自己能听见。
谋良弼眼神一变,立刻就要大喊。没等他出声,陈孝儒将圣旨高高举过头顶:“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他身边的飞鱼袍一拥而上,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谋良弼绑了,堵了嘴巴,按住跪倒在地上。
“派人去请方将军来主持军务!”
陈孝儒大声说了一句,眼神里都是得意。
这差事……妥了!
就在关押崔中振的那个山洞里,囚徒换成了谋良弼。他身上的官服已经被扒掉,大冷天只穿了一件单衣蜷缩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山洞外面,二十个飞鱼袍按刀而立,不准任何人靠近。
谋良弼嘴唇冻的发紫,他抬起头往山洞外面看了一眼,却见本来的晴空忽然阴沉了下来,看样子似乎要下雪了。
他呆呆的看着天空,神情呆滞。
方解从大帐里走出来的时候也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回头对跟出来的隋军将领道:“你们回去吧,各自安排军务,我去看看谋大人。”
这些隋军将领都愣了一下,没想到方解现在还对谋良弼保持尊称。
“我在长安演武院的时候,谋大人曾经在陛下面前为我说过话,这是恩情,虽然他要杀我,但终究不能忘了以前的好。他只是……太想立功了,一步走错便再难回头。其实我何曾想过要与他争军权?一个人心里的怀疑太重,就会把自己的幻想当成真的,就会钻进牛角尖里难以自拔。若仅仅是贪军功争军权倒也罢了,我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我去樊固就是为了避开他。可惜……他一错再错,竟是连朝廷天使都敢杀。”
方解叹道:“我的人已经在从侯武山回来的半路上截住了他派去杀钦差的人,可惜去的晚了,钦差已经中伏被乱箭射死。但圣旨还在,是谋良弼特意吩咐带回来给他的。你们回去告诉其他将校,我将圣旨就放在大帐之中,若是有人想看可以来这里看就是了,我绝不会计较。”
“将军宽宏!”
几个隋军将领抱拳垂首,哪里还敢有什么异议。如今圣旨已经追回,刚才他们几个已经看过,陛下的旨意上确确实实是封方解为从四品雄威郎将,加一等县子,统领黑旗杀狼军。御笔朱批,盖着大印,那是错不了的。
“去吧”
方解看着天空语气很轻的说道:“蒙陛下恩典,咱们今后自当更加努力才好。另外,之前那份旨意里说的赏赐,也都是真的。陛下的旨意前后来了两份,不然我也不会猜到谋大人对我动了杀心,之前到大营里来的钦差,我根本就不知情。这第二份旨意,是大内侍卫处的人连夜送过来的。”
“卑职等以后唯将军马首是瞻!”
众将拜服。
方解嗯了一声:“都回去吧,准备明日恢复操练。”
“卑职告退!”
众将抱拳后退,哪里还敢质疑什么。
方解回头看了那些人一眼,摇了摇头缓步往高处走去。他走到山洞外面的时候驻足看了一会儿,见蜷缩在角落里的谋良弼呆滞的看着外面忍不住摇了摇头。
“你是来讥讽我的?”
见方解进来,谋良弼看着他冷冷的问道。
“不”
方解在他对面坐下来:“我连讥讽你的兴趣都没有,只是来看看你什么时候畏罪自杀。我没让人绑了你的手脚,山洞里有的是石头。”
谋良弼沉默,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那圣旨真是真的?”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头问道。
方解笑了笑:“圣旨是真的,但那是之前下雍州的时候陛下给我的圣旨。当时我一共带着三份,一份是嘉奖罗耀的,一份是给罗耀独子罗文的。另一份,是陛下交待给我的差事,我自然要随身带着,圣旨是钦差的身份象征,你也是聪明人,怎么会没想到?”
“是啊……”
谋良弼叹道:“我怎么会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