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之后,浩然殿里随即炸了锅。那些朝臣们疯狂的吼着叫着,有人试图冲出去却被锦衣校挨着个的放翻在地。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一切,因为兴奋因为得意脸上难得的有些泛红。
如狼似虎的锦衣校这个时候谁还在乎那些大人们光鲜的身份显赫的背景,拳拳到肉,没一会儿那些大人们愤怒的咆哮就变成了凄厉的哀嚎,到后来连嚎叫的力气都没了,一百多个朝臣被恶汉们打的趴在地上,夏天太阳下暴晒着的狗一样喘息着。
苏不畏看了皇帝一眼,手心里其实都是汗水。
而才恍然过来的金世雄脸上的惊诧还没有散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不想被那位虽然看起来行将就木可依然高高在上的皇帝散发出来的杀气伤到。这个枯瘦的至尊,顾盼间依然睥睨。
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的明白至尊这两个字的含义。
等到大殿里的混乱静下来之后,皇帝伸了伸手示意苏不畏将自己搀扶起来。苏不畏连忙过去,扶着皇帝从那九级台阶上慢慢的走下来。皇帝微笑着看着地上趴着的朝臣,眼神里的得意就好像刚刚骗来一块糖果的小孩子一样。
“朕自登基之初,就知道大隋天下最大的毒瘤是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但朕知道,你们是毒瘤,也是帝国的柱石,朕曾经想着靠朕自己的能力让你们将旁的心思都收起来,一心一意被大隋做事。最初的时候,朕甚至以为做到了这一点。朕承认,朕没有想到大隋才百年积弊竟然这大这么重!”
“朕一直在想,大隋离不开你们,朕也离不开们,所以只要不触及国之根本朕也懒得计较什么。如果大隋是一座大殿,那么百姓们就是每一块城砖是坚实的土地,你们这些人则是柱子。你们觉得这个大殿离开你们就会坍塌,可你们却忘了没有砖没有土地只有几根柱子又算什么?你们连立都立不住!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尤其是当朕已经活不了多久的时候。”
他在一个满脸是血的朝臣面前站住,指了指他脸上的血:“当初你先祖跟随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也没少流血,但不是这样恶心丢人,他寒门出身,因为功绩,杨家给了你家族应得的东西。百年之后,你们这些人就已经变成了和那些有着几百上千年历史的名门一样的嘴脸。你们之中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帝国,对朕杨家真的忠心,你们只对自己的家族忠心。”
“若不是朕的日子不多,朕还会忍着。”
皇帝继续往前走,看着每一个被打翻的朝臣:“朕在长安的时候就开始在想这件事,却一直没能狠下心来。朕不是舍不得你们,而是舍不得亲手在大隋这个帝国身上剜肉。后来朕西征,仗越打的顺利你们的歌功颂德越是响亮,朕心里就越寒。杨家没有对不起你们的地方,而你们却从一开始就在准备着投靠新主子。今天你们是朕的臣子,明天就有可能转身朝着别人三拜九叩……”
“朕本想再给你们机会,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到这一步。这毕竟是动摇国体的事,一个不小心大隋就会崩塌半边江山。但是现在朕明白了,剜掉你们纵然痛入骨髓,但总有痊愈的时候。留着你们,太子年幼,皇后无助,就会沦为被你们摆布的傀儡。这场仗其实怎么打你们都是赢家,贼逆胜了,你们转头相迎。大隋胜了,你们就能把持朝纲……多好的算计,天衣无缝。”
“但已经到这会儿了,朕还怕什么?天衣无缝……朕就一刀把它劈开。”
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朝臣啐了一口嘴里带血的吐沫,被锦衣校的靴子踩着后背按在地上。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皇帝用最大的力气咆哮道:“杨易!你应该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当初太祖皇帝开国的时候,嘉誉山之战,太祖只有四万兵,前朝郑国纠集六十万大军,当时太祖麾下不少将领幕僚都暗中和郑国有书信来往,后来太祖大破敌军,以四万精锐横扫六十万贼寇……太祖皇帝在郑军帅帐里搜到了满满一箩筐的书信,当着手下的面将这些书信都投入火坑焚烧,那是何等的魄力!终换来臣下效死,万民归心!”
听到这句话皇帝忍不住冷冷笑了笑:“恰是因为如此,你们越发的猖狂!若换了朕当时也会那样做,但若换了太祖皇帝在朕现在的处境地步,太祖也会杀你们。你们这些人,才一百多年就忘了刀子永远都攥在皇族手里的事。”
另一个臣子哀求道:“陛下……陛下仁慈,臣知道错了,臣发誓,臣不敢再有异心,求陛下开恩!”
皇帝缓缓的在他面前蹲下来,掏出手帕将这个臣子嘴角上的血擦了擦:“朕是皇帝,你们是臣子,按理说……做父亲的,怎么能不原谅孩子们的错误?”
听到这句话,求饶的朝臣立刻感觉到了一丝希望。
“可子不孝,留着何用?乌鸦反哺,羔羊跪乳,你们却时刻等着掘朕的基业。”
皇帝将手帕丢在他身边,站起来,对苏不畏摆了摆手:“就在李远山建造的这浩然殿里动手吧,朕在长安城里砍了三万多颗人头,但朕从来没有去过法场。今日朕就把这里当做法场,亲眼看着杀人。”
苏不畏扶着他走回高阶上,坐下来之后皇帝侧头看了一眼金世雄:“你是朝廷的大将军,金戈铁马沙场往来,多少血泊里趟过来,多少尸山上跃过去,怎么会发抖?”
金世雄扑通一声跪下来:“臣……惧于陛下天威。”
皇帝沉默,手缓缓往下一压:“难得,还有人知道天威可怕。”
随着他的手势压下去,那些锦衣校将手里的横刀猛的斩落,哀嚎声和刀子切碎骨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将浩然殿变成了地狱阎罗殿。
尸体都被装进麻袋丢出去,皇帝让人将大殿外面的甬道青石掀开,挖了坑将尸体都投进去埋上,然后再将青石铺好。这些曾经显赫的朝臣被埋在路下,也不知道以后要被多少人踩过。
浩然宫里都是锦衣校控制,死了那么多人外面的谁也不知道。
“陛下”
苏不畏取过绒毯盖在皇帝腿上,然后取了刚刚熬好的药递给他。皇帝皱眉,摇了摇头:“苏不畏啊苏不畏……你怎么不明白朕的心思,朕连奏折都不想再看了,难道还想再喝这苦死人的汤药?”
“陛下……”
苏不畏张了张嘴,皇帝将他阻止:“让朕过阵子随心所欲的日子吧,奏折不看了,药也不吃了,剩下的这些日子朕想舒舒服服的过。难得放松偷懒,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朕就多偷几天。你要是再管着朕,朕就把你打发会长安城去。”
苏不畏苦笑,忽然觉得皇帝有些孩子气。
“高开泰”
皇帝对跪在一边的高开泰说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大将军高开泰立刻回答道:“回陛下,已经办妥了。二十万战兵都已经奉旨调往秦川一带布防,确保大军后路,就算罗耀的左前卫绕到大军背后,想要跨过来也难。臣誓死护卫陛下,决不让那些叛逆靠近陛下身边。”
“不必”
皇帝微笑着说道:“朕让你带着所有战兵退守秦川,不是为了防止罗耀举兵谋逆,而是想为大隋留下一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太子年幼,身边不能没有人……待朕率军向西追击李远山之后,你就带兵返回京畿道去吧……朕之前已经调派刘恩静和许孝恭回师长安城,就是担心朝中有人贼心不死。”
“一旦朕在西北死了的消息传回去,总会有些人觉得太子年幼可欺跳出来做些恶心事。你和许孝恭,刘恩静便是朕的托孤之人,好好做事,朕虽然病入膏肓但还分得清楚谁对朕忠诚谁对朕有二心。”
高开泰匍匐在地,痛哭而不能说话。
“没什么值得哭的。”
皇帝笑道:“朕从来都不会任人摆布,越是到了这会他们觉得朕已经弱了,朕就要让他们瞧瞧什么才是强大。回到长安城之后,你们只需谨记一件事,立刻迎太子继位,不必等到朕死的消息传回去。裴衍暗中和罗耀多有勾结,朕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曾是朕亲信之人,知道朕的有顽疾之后心思就开始变了。朕不说破不拿他,是因为还用得到他来麻痹罗耀。等你回去的时候,许孝恭和刘恩静应该已经在长安城把事都做好了,裴衍也没必要再留着……”
“陛下三思啊”
高开泰一边叩首一边哀求。
“朕时时刻刻都想着把大隋带着走向更大更强,奈何天不予时,且积弊日久生害,朕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子聪慧,虽年幼但有大志且明辨是非,历练二三年就一定比朕要强。继位早有弊也有利,他会比朕更懂得怎么管理好这个帝国。朕信得过你们,你们也莫要辜负朕。”
高开泰已经磕破了额头,血流不止。
皇帝让人将他搀扶起来,让苏不畏取了一份密旨:“朕不止安排你们,也安排了其他人。等时机一到,辅佐太子的人就都会回去。这个时机,就是朕死……李远山以为自己妙算无双,可朕又怎么可能在一块石头上绊倒两次?朕顺着他想的去走,是因为朕必须这么走。”
高开泰接过密旨,已经哽咽到不能说话。旁边的金世雄也跟着流泪,两位老臣感觉心都快碎了。
“如果不出意外……”
皇帝淡淡道:“李远山的伏兵会在襄城以西布置决战之地,他以为朕能带的兵力已经不足六十万,他的叛军,加上罗耀的兵力,再加上蒙元人的兵力,三下合围朕必然大败。其实他想错了,朕只带四十万骁勇……朕对不起的便是那些百姓,他们都是揣着报国梦跟着朕来西北的,却不知道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回不去了……”
皇帝顿了一下,忽然对苏不畏说道:“朕想喝酒。”
苏不畏刚要说不能喝酒,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还要管着朕?”
苏不畏心里一苦,扭头去取酒给皇帝倒了一杯。皇帝先是抿了一小口,然后仰着脖子将酒一饮而尽。酒下肚,他随即剧烈的咳嗽起来。可偏偏如此,他的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明媚。
“许久不曾喝酒,馋了。”
他对苏不畏歉然的笑了笑:“朕知道内侍们私底下都骂你是苏老狗,说朕指谁你就咬谁……这名字恶俗,但其中意思朕反而觉得是褒奖。苏老狗……你可是要陪着朕一起去死的啊。”
苏不畏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奴婢,永远跟着陛下伺候着。”
皇帝哈哈大笑,扬手指天:“朕的敌人都以为可以算计朕,以为胜券在握,他们太低估朕了……李远山,罗耀,阴谋也好阳谋也好,朕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朕的安排谁也看不到在哪儿,到时候朕要吓他们老大一跳。不……朕要吓死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