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人进击不用战鼓而用巨大的牛角号,声音低沉,但可传数十里。除了后队戒备的人马之外,大约有三万名骑兵离开自己心爱的战马,或是手持弯刀盾牌,或是拿着并不顺手的汉人的长枪,或是扛着云梯,或是推着那架简陋的攻城锤缓缓靠近山谷。
因为山谷狭细,主攻的三万狼骑只能一条长龙似的进入。一边行军,狼骑士兵们一边用弯刀敲打着自己的胸甲。因为石头墙修建在山谷内一里远的地方,三万人的队伍也不可能完全进入峡谷。这时候他们敲打着胸甲,是在为自己鼓舞士气,为前面的战友送行。
草原狼骑的皮甲格外的坚韧,这和他们的生活习惯也不无关系。草原人吃饭都是徒手抓肉,出了烤馕之外几乎不吃其他面食素食,吃完肉把手上的油就在皮甲上抹一抹了事,久而久之,皮甲上的油腻厚厚的一层,雨打不进。
被油泡透了的皮甲变得极有韧性,羽箭力度小一些都无法穿破。不过狼骑现在面临的困难不只是他们不熟悉的攻城战,还有手里的兵器。对于步战来说,弯刀发挥出来的威力比骑战就小的多了。弯刀的弧度能在骑战中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敌人造成最大限度的伤害,弯刀造成的伤口都很长,即便不是致命伤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还不足以让军医轻易的应付这样的伤势。
可是步战,弯刀太短,与手持长槊长枪的汉人士兵相比就处于劣势。即便是相比大隋步兵制式横刀也还是短了不少,这在战场上可是致命的缺陷。
阔克台蒙烈亲自指挥,看着队伍进入峡谷之后他将手里的令旗高高的举起来,巨大的牛角吹响,前进的队伍缓缓的停了下来。因为蒙元人没有什么步战经验,停下来的时候也不似大隋战兵那样习惯性的结成阵势,看起来有些散。
但蒙元狼骑有着很完整的建制,十人队,百人队,千人队,万人队,各自在头目的带领下聚集,所以虽然散但并不混乱。
“哲裂别”
阔克台蒙烈吩咐道:“带三个千人队,你打第一阵。阔别贴儿,你带两个千人队为第二阵,玛汉,你带两个千人队为第三阵,务必一战破敌,大汗还等着咱们回去,你们的家人也在等着你们回去,离开草原已经快三年了,家里的崽子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少吧。想念你们温暖的毡房吗,想念你们白净的女人吗,想念草场上射猎纵马的日子吗,那就去吧!”
他将令旗朝着石头墙那边一指:“用你们锋利的弯刀割下敌人的头颅,长生天会赐予你们无穷的力量,黄金家族的光芒照耀在你们身上,你们将刀枪不入!让那些汉人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勇士!”
“呼哈!”
狼骑士兵们大声的呼喊着,没有人注意到蒙烈的话与以往有所不同。他这次没有提到明王,没有提到大雪山大轮寺。
狼骑士兵们心里想着的是快些打完这一仗回答家乡,拥抱着丰满的妻子,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谁又会去在意蒙烈的话里没有提到谁呢,他们已经归心似箭。
“勇士们!”
哲裂别抽出弯刀往前一指:“顺着大汗召唤的方向冲过去,让那些孱弱的汉人在弯刀下哭泣乞求吧!你们都是喝着血长大的狼,而汉人注定是被咱们吞食的羊!”
“呼哈!”
“呼哈!”
冲锋的喊声响彻峡谷,那声音在峡谷上来回盘旋。
第一个千人队在千夫长的带领下开始加速狂奔,最前面的人举着云梯疯了一样的往前冲,在这样狭细的区域内,他们知道躲闪和停滞不前都不会带来好运气,唯一从敌人羽箭下生还的希望反而是尽快的冲到石头墙下面。云梯后面的狼骑兵将骑兵盾竖在自己胸前,尽力的遮挡住要害。可骑兵盾太小,连上半身都遮挡不全。
这种靠自己两条腿发力狂奔的进攻方式,让每一个狼骑士兵都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巨人。骑在马背上的时候,他们的速度比风还要快。可是现在,他们必须让自己跑起来,拼了命的跑起来。
当冲锋的牛角声响起,石头墙上的黑旗军士兵们纷纷将羽箭搭在弓弦上,他们脸色肃然,不少人都在大口的呼吸让自己稳定下来。安装在石头墙上的十余架重弩已经绷紧了盘索,只等一声令下如怒龙般的重弩就会呼啸而出。
夏侯百川回头看了一眼就站在石头墙另一侧的将军方解,然后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已经等了几个月,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是他成为方解手下之后带兵打的第一战,他现在已经知道方解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对于有功劳有能力的人从来不会排挤打压,只要自己这一战打好了,那么在黑旗军也算是真正的站稳了自己的位置。
从四品的雄威郎将。
正因为他已经在军武中打拼多年,才知道寒门子弟想要升到这个高度有多难。基本上军中五品以上的将领,都是来自大隋各世家的人。他们这样的寒门子弟想要出头,只能等待战争。可战争中,一万人,五万人中甚至都很难出现一个寒门子弟升到这个位子。毫无疑问,夏侯百川是幸运的,因为之前的旭郡王和现在的方将军都不是那种喝兵血的人。
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无比的接近人生的最巅峰,只要在这一战中活下来,到时候一个正四品的鹰扬郎将是没有问题的。距离武将巅峰的正三品大将军,已经不远了。当然,大部分人一生都没有从四品跨越到三品,可这正是一个希望的开始,不是吗。
更何况,方解是个公正公平的首领。
他看向方解那一眼,感受到了方解对他的信任。
“所有人!”
他将横刀抽出来,指向狼骑。
“报仇吧!”
这一声虎吼,将狼骑冲锋的呼哈声压了下去,在峡谷中来来回回的飘荡着。
报仇吧!报仇吧!报仇吧!
这声音,就好像半空中有很多冤魂在一同呐喊。
嗡的一声,十几支重弩率先发威,在两百多步之外将狼骑的阵列犁出来几条空隙,重弩飞行的直线所过之处留不下活口。这样密集的着队形下,蒙元狼骑除了低着头往前跑也毫无躲闪的可能。
重弩发威之后,狼骑进入一百五十步之内石头墙上的弓箭手开始收割生命,羽箭一支接着一支的射出去,根本就不用去瞄准。空间的狭小必然换来的是进攻一方兵力的密集,对于防守的一方来说最初的这段时间是对敌人打击的最有利时机。
雨点一样落下去的羽箭不停的将狼骑放翻,即便有胆怯的人这个时候也没有可能再往回跑了。后面的狼骑兵拼了命的往前顶,前面一层一层的死人后面一层一层的递补,跑在最前面的百人队运气好撑过三轮羽箭还没死的士兵连十个都没有。
两个百人队还没到距离石头墙五十步内就死了个干干净净,后面的人被再后面的人推着根本就停不下来,狼骑士兵踏着同袍的尸体翻着浪花的潮水一样往前涌。石头墙上的弓箭手分成两排,第一排射出羽箭之后取箭的时候第二排弓箭手整齐的将羽箭送出去,然后他们取箭,第一排已经再次射出。
就这样机械的重复着动作,整齐有序。
夏侯百川在弓箭手后面来回走,从这头走到那头,不断的大声喊话,这个时候嗓音沙哑的男人显得格外有魅力。战场上的雄性风采表露无遗,这本来就是属于男人们的较量。
半个小时之后,终于有狼骑兵抬着云梯到了石头墙下面,这些士兵并不熟练的竖立云梯,却因为彼此间配合不好而耽误了很多时间,战场上的每一秒都是血腥的,耽误的时间足够让更多的人死去。
石头墙上的弓箭手开始分工,第一排弓箭手探着身子往墙下射,第二排继续打击还没有到近处的狼骑兵。就在这个时候,看到有士兵冲到城墙下的哲裂别大声的下达了命令,狼骑的弓箭手开始为攻城的士兵进行压制性的射击。每一个狼骑兵都是优秀的弓箭手,这是生存的环境造就的能力。
一个千人队的弓箭手开始反击,羽箭密密麻麻的飞上天然后落在石头墙上,守城的黑旗军士兵立刻就倒下去一层,最前面的一排上百名弓箭手几乎损失了八成以上。士兵们倒下去,后面的人立刻递补上来。羽箭密集到在半空中撞在一起,落在地上的白羽就好像长满了野草。
“钉拍!”
夏侯百川大声的下令:“放钉拍!”
长五尺,宽三尺,上面钉满了狼牙钉的拍子放下去,狠狠的将墙根下的狼骑兵拍死。然后黑旗军士兵奋力的将狼牙拍再拉起来,然后放下。超过一尺长的狼牙钉轻易的将狼骑兵的皮盔穿破,然后将脑壳刺裂。钉拍拉起来的时候,上面甚至还挂着狼骑兵的尸体。
“砍断绳索!”
哲裂别在后面咆哮,声音却没有清晰的传达到最前面的狼骑兵耳朵里。不熟悉攻城战的狼骑兵被钉拍的威力吓住了,没有人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将钉拍的绳索斩断。所以第一次放钉拍下去,没有毁掉一个。
当尸体在墙根下堆积了一层的时候,终于有第一架云梯搭在了石头墙上。简易的云梯靠在墙上的那一刻,狼骑兵们竟是爆发出一阵欢呼,就好像已经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一样。可惜的是,对于防守城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汉人士兵们根本就没有紧张,他们用挠钩将云梯顶起来往外推,那梯子就和上面挂着的士兵一块狠狠的砸下去。
从天而落的云梯将后面的密集的阵型砸出来一块空当,梯子下面的士兵立刻哀嚎起来。
战争从开始就没有试探直接进入了惨烈的厮杀,狼骑兵们归家心切,而是黑旗军的士兵们则报仇心切,这样的战斗注定了血腥异常。石头墙上的黑旗军士兵在羽箭的打击下没有人退后半步,将自己的仇恨依附在羽箭上发泄着,发泄着。
夏侯百川忍不住恍惚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多前那场惨烈的大战之中。失去了指挥的汉人士兵们开始了大崩溃,但他们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组成一个个小的反击阵列,很少有人投降。
那一战的血涂满了整个满都旗草场,今天这一战的血,注定了会灌满整条峡谷。
黑色的旗帜在石头墙上飘扬,挥洒出男人的血性和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