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带兵所走的路线,和他当初带着山字营从沂水南边过来几乎相同。只是大队人马要想去西南,不可能再去翻过芒砀山。所以要绕出去很远,走沂水和长江的汇合处,也就是当初方解去雍州渡河南下的地方。
如何过河,已经是现在必须要考虑的事。
方解已经派了陈孝儒早早的离开,只是谁也不知道陈孝儒去做什么了。另外方解调派骁骑校数百人先期赶赴芒砀山南边收拢船只,他们没有大隋战兵配备的浮桥,所以想要渡河只能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是收拢足够的船只,要么就是提前派一队人马先行赶到大河边上,砍伐树木建造木桥,不过沂水和长江交汇处河道太宽,打造木桥的想法根本就不切实际。
孙开道这几日一直在考虑如何渡河,方解却好像根本不担心。
他憋了好几日,终于忍不住去找方解询问。
“大将军这几日只在马车里看书,怎么丝毫也不担心渡河的事?”
方解见他一脸的急迫忍不住笑了笑道:“你这人,在大局上一眼明澈鲜有人能比,看大方向我也不及。但你不是个合格的后勤调度之才,有些细碎的小事你很少考虑。我既然早就打定了主意去黄阳道,自然有所安排。”
他从身后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孙开道,孙开道连忙双手接过来看了看,随即笑了起来:“大将军你真能瞒得住人!竟是还有这样的后援,若是早告诉属下,属下怎么会这几日连觉都睡不踏实。”
方解道:“军务上的事,我自然要多考虑些。你有宰相之才,但在军务上终究差了些。到了黄阳道之后,稳固一方招募兵勇屯田养民,都需要你来操持。”
孙开道羞愧道:“是属下一力劝说大将军挥军南下,只是离开草原之后诸多安排,属下却毫无办法,反而是大将军算无遗策早早就准备妥当了。属下愧对大将军的厚待……”
他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担忧……当初他跟着方解,以为自己论才能肯定在方解之上,可现在看起来,方解竟是越来越让他觉得深不可测,所有事竟是已经早早的安排好。方解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可自己若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方解要自己何用?一想到这些,他心里的危机感就立刻冒了出来,后背上瞬间冒出来一层冷汗。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方解离不开自己。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若是再不多努力些的话,方解夸赞他的宰相之才,只怕会成了讥讽。
“这是哪里话。”
方解笑了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逢战,你为我出谋划策。定一地,你为我安抚一方。这些事,我都不如你。所以我才说你是宰相之才而不是将帅之才,若是你非要因为你不熟知的东西而内疚自责,便是妄自菲薄了。”
孙开道垂首:“大将军教训的是,属下定当谨记。”
“嗯”
方解道:“你来的也恰好,我刚要找人请你去……你看……”
方解将地图展开,这是他在黄阳道的时候就派人搜拢整理的地图,骁骑校里的人汇总之后重新绘制,比大隋朝廷颁发的地图要详尽的多。
诚如吴一道说的那样,其实并没有几个人真正的了解方解到底是一个多么细腻认真之人。他总是在时刻做着准备,哪怕有许多准备用不上,但他却不认为那是浪费了时间精力。
比如修缮樊固城,最终也没有派上用场,可方解不认为那就是白做了一件事。
在黄阳道的时候,方解看似每日只管训练山字营,实则暗中一直派飞鱼袍的人探查民心地势,因为在那个时候,方解就已经在打算日后于黄阳道建立根基之地了。所以才会有吴一道设法将他的工坊大部分都渐渐转移到了黄阳道朱雀山,长安城里留下的只不过是个成衣工坊罢了。
“这里是朱雀山。”
方解指了指说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提前安排的人已经在这里建造山寨了。此处距离黄阳道道治至少有七八百里,虽然仓促了些,所以山寨建设或许还只是略有雏形,不过总比咱们到了之后再操持要好。”
孙开道这才想起:“崔中振将军奉命南下,就是在督建山寨?”
方解点了点头:“是,当初我让他带人去黄阳道,本是为了打探罗耀所部行踪。后来转念一想,罗耀走后黄阳道就是个真空之地,确实是个能立足的地方。所以就没让他回来,选了朱雀山,让他先带着一队人假扮强盗,逼迫着附近的大户人家搬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然后在山上修建营寨。”
“属下明白了。”
孙开道想了想道:“大将军让崔将军装作山贼将附近的百姓都吓走,然后又有散金候这样的人帮助,必然不缺工匠,以货通天下行的能力,在山上修建山寨也不是太难的事。”
方解点了点头:“我想问你的是,咱们到了朱雀山之后,该如何发展?朱雀山虽然绵延数百里可暂为落脚之处,可不发展只能是一伙大马贼罢了。”
“向西南”
孙开道指着朱雀山西南边道:“朱雀山南边是黄阳道最西南之地,因为隔着大山和外界联系很少,但那可是纵横上千里的良田,只是因为被大山圈在里面,所以很少有人注意此处。可也因为此处交通闭塞,所以几乎没有什么百姓,对于大隋来说几乎就是一块飞地,连个县都没有设……若是在此处屯田,让新招募来的兵勇边种田边练兵。”
“就好像韭菜一样……”
孙开道比划了一下,一脸的兴奋:“练好一批士兵,也种下了几季粮食。如此反复,连绵不绝。”
方解看着孙开道脸上飞扬的神采心里笑了笑,他何尝看不出来朱雀山西南是快好地方,先一批去的人已经在开荒了。他只是不想让孙开道失去自信,这个人是个可用之才,而若是因为他觉得处处不如方解,那么这个人才也就完了。
如果说现在西北还有人敢拦住七万武装到了牙齿的骑兵,还有沿途招募来的民夫不下万人这样庞大的队伍,那么只能说敢干出这事的绝对不是勇士而是傻-逼。而最稀奇的事,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队伍过李远山叛军原来的西大营的时候,开路的骑兵游骑居然被一伙山贼拦住。侯武山这地界向来不乏刁民,可是刁到这份上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这伙有数千人的山贼或许只是看到了开路的几百骑兵,以为是一支孤军,拦在官道上之后叫嚣着交出兵器马匹就可以放骑兵们一条生路,结果那几百骑兵却连理会都不理。
这些山贼恼了,拦在官道上就是不肯让开。看架势,这是耗上了。
结果
当连绵不尽的骑兵队伍从后面开过来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伙山贼中有多少人吓尿了裤子。反正那个络腮胡子自以为勇武的大当家当时便吓得软了腿,后面的小弟想跑,却被游骑兵全都兜了回来。
对于这些山贼,方解连审都没有审,直接批了一个字。
杀
骑兵们如狼似虎的扑上去,在山谷里大开杀戒。看起来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和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除外,其余的一个没剩全都剁了。
卓布衣有些不解,这段日子一直在苦思忠亲王对他忠告那些话语的卓布衣很少出来走动,听说方解下令屠杀了山贼之后有些不忍,于是登上方解的马车。
“觉晓”
卓布衣在方解对面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觉得你最近戾气越来越重了,那些山贼虽然为祸一方,但未必个个都该死。虽然你放了那些少年和老人,可还是杀的太多了些。我知道那些人多半是李远山当初手下的叛军,手里也多有血债,但还是觉得这样杀人太过草率。”
方解笑了笑,为他倒了一杯茶。
“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你是怕我血心戾气过重而迷失了本心。”
“是”
卓布衣点了点头。
方解将热茶推给他,想了想说道:“先生以为,我将要做何事?”
卓布衣一怔:“虽然军中的事我不参与,可也知道现在你已经不得不开拓一方了。手下这么多兵将跟着,就算你没有这个心思也不行。我只是觉着,能少些杀戮就少些。”
方解缓缓道:“先生错了一点,我以前或许真没有这个心思,但现在必须有。先生以为我戾气过重,实则我故意为之。先生不喜欢军务之事,也不喜欢庙堂之争。但先生心思清明,应该看得出来现在我手下的兵最缺什么。”
“缺什么……”
卓布衣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兵精粮足,我不知道缺什么。”
“缺杀意”
方解认真道:“先生可能没有想过,我将要走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带兵去杀根本没有招惹我的北蛮人,是为了培养士兵们的杀气。我刚才下令杀掉大半的山贼,还是为了让士兵们感受这种杀气。我必须让他们适应一件事……谁拦在前面,就杀了谁。若没有这样的杀意戾气,那么想开拓一方不过是个笑话。纵然我拥兵十万又有什么用?他们不敢举刀就算训练的再好也毫无意义。”
“现在我让他们多见血,是为了以后到了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去拼,他们不怕血。若我心再狠些,就不会先下令让人将少年和老人放走。兵者天下至凶之器,我还要再养出一些凶气来!”
卓布衣沉默,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实没有想过这些,也确实不了解这些。或许你是对的,但对我来说有些难以适应。我明白你的意思,让士兵们越来越凶悍,他们将来在战场上活下来的机会反而越大。”
“是”
方解点了点头。
“我要走了。”
卓布衣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征战天下,确实非我所想。”
方解微微皱眉,坐直了身子问:“先生要去哪儿?”
“清乐山”
他笑了笑:“其实便是没有今日这事,我也还是要告辞的。我心在山野,在军中只会心性越来越乱。当日忠亲王一席话让我颇有感触,所以我打算去一气观借阅道宗典籍,希望可以有所获益。你领兵养杀气,我要去悟道养静气。”
方解想了想,从身上解下来一块装饰玉佩,然后提笔在玉佩上写了几个字。天地元气之力将墨汁逼入玉中,那几个小字清晰可见却无法磨灭。
赠觉晓之良师益友
方解郑重施礼:“愿先生早日得成大道。”
卓先生接过玉牌洒脱一笑:“你之道于江山,我之道于人力,你我都在为了得道而修行,只是前路不同而已。你我虽然注定了会分道扬镳,但却是永远的朋友。说句吉祥话……愿长安城再见。”
方解一怔,然后郑重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