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死了!
悄无声息!
因为他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不可能再发一次丧。皇后亲手为他换了衣衫,由里到外干干净净。为他净了面,妆了容,看起来他死了竟是比活着时候脸色还好些。做这些事的时候皇后一直没有哭泣没有说话,表情平淡的让人无法理解可偏偏又有一种让人心里发堵的悲戚。
跪在外面的三位有资格知道皇帝这次真死了的大臣心里都松了口气,之前太子……不,是兴皇皇帝杨承乾先是派人调走了刘恩静派来的一千精骑然后派杨顺会带兵截杀皇帝这事,其实他们都知道且为之出力过,皇帝活着回来见了他们几个,他们跪在皇帝面前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一条被拔掉了牙齿的老狗,面对病榻上虽然已经没了什么生机的雄狮依然只能瑟瑟发抖。
除了领兵在外的大将军许孝恭之外,其他三个人都在。
现在皇帝终于死了,没有追究他们几个的罪责。
怎么能不松一口气?
他们不时偷眼看看,唯恐那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人间至尊再次站起来。他们的表情和皇后的表情对比鲜明,而跪在床边的皇帝杨承乾看起来表情更复杂。作为儿子,他心里悲伤。作为皇帝,他心里惊慌。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了那个命令的时候心里并没有现在这般的恐惧。可是看到父亲躺在面前再也不会醒来的样子,他忽然很怕,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撑着他的擎天之柱。
父亲把他抱在怀里逗他发笑的场景一幕一幕的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喂他吃饭教他读书,指着太极殿对他说这是天下最强的男人才能坐着的地方。这些事,竟是压过了对他交待的那几句冷若冰霜的话,终于,他还是嚎啕大哭起来。
放肆的哭。
皇后看了儿子一眼,眼神里有些欣慰。
“一会儿找几个得力的人,护着你父亲进入太祖皇陵……你父亲是咱们大隋立国以来唯一没有为自己修建皇陵的皇帝,但你是他的儿子,他可以这样做而你不行。先入太祖皇陵,我不管大隋现在艰难到了什么地步,但你必须即刻开始筹备修建皇陵的事。待到皇陵建好,再将你父亲送过去。”
皇后语气平淡的说道。
“儿臣知道!”
杨承乾擦干自己的眼泪,回头看了那三位辅政大臣一眼:“你们有什么话说?”
三位辅政大臣面面相觑,同时摇了摇头。
他们知道虽然现在以大隋的财力要修建一座皇陵颇为艰难,但这个时候谁敢胡言乱语?皇帝临死前虽然说过自己对不起大隋的列祖列宗所以不入皇陵,随便在长安城外找个景色不俗的地方埋了就是。可他自己可以这样说,但他的妻子却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你们之前做了什么,我不追究。”
皇后为皇帝换好了衣服整理了装容之后语气依然平淡的对那三个人说道:“但你们自己不能忘了自己有罪!我为了大隋可以假装忘记这件事,但你们之中若有人敢忘了,我虽然是一介女流,也会有自己的办法让你们重新记起来。”
“臣等死罪!”
牛慧伦,杨顺会,宗良虎三个人使劲叩头,大气都不敢出。
“你们确实都是死罪。”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说道:“但为了大隋我可以不计较,因为这也是先皇的意思。他说留着你们辅佐承乾,我就听他的。所以你们要记住自己活下来的原因和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大隋除了离开杨家人不行,离开谁都行。”
“臣等谨记太后教导!”
几个人将头垂的更低了些,没人敢去看皇后的眼睛。
“用你们的忠心来抵罪吧。”
皇后似乎是有些乏了,摆了摆手说道:“该去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朝廷里还需要你们几个多费心。说来说去,你们几个心里对大隋对杨家都还是忠心耿耿这我知道,先帝也知道,故此才会留下遗旨让我不要治你们的罪。先帝当初选了你们辅佐承乾,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
“如果你们尽心尽力,大隋重整江山的时候,你们几个的功绩也会在史书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三个人再次叩首道谢,然后躬着身子退出去。从东暖阁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都已经汗流浃背。
在外面三个人互相看了看,从彼此的眸子里都看到了心有余悸。
有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们心里都想着,可谁也不敢说出来。
皇帝死了……真是一件好事啊。
“承乾”
看着那三个大臣离去的背影,皇后对杨承乾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先帝的话,他说过杨家人为了维系大隋的江山都可以牺牲,其他人自然更可以牺牲。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话,也不要以为自己离不开谁。为了大隋天下,谁都可以死谁都可以杀……这些人都经历过行刺先帝的事,他们已经越过了自己本该紧紧把守住的敬畏,既然这敬畏已经没了,那么他们也就不能再用……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朝廷里离不开他们几个,但不是永远离不开。”
“儿臣明白!”
杨承乾使劲点了点头,也看了一眼那三个人的背影。
参与了截杀皇帝的事,确实是他们三个越过了敬畏的底线。因为有了这件事,他们对皇帝的敬畏就会降低很多很多。而且太子下令截杀皇帝这件事,一旦传出去……
有这么多因素在,就算没有皇后的话,这位虽然年幼但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了阴狠的新皇帝,怎么可能还容得下那几个人活下去?
大隋南疆
边城白水城
虽然大隋内乱,但边军依然紧守着自己的职责。而最让大隋之外各国心中凛然的也正是这一点,除了西北李远山之外,任何一个已经举起旗子造反的人都没有去扰乱大隋边军,不管是东疆还是北疆南疆,这里依然平静。
这正是中原人让人觉得可怕的地方,他们知道就算内乱再凶狠也不能让边疆失守。
没有人会去打边军的主意,可是从上个月开始白水城的补给已经变得越来越少。朝廷的政令难以推行,各地纷纷自立,钱粮都用来扩充各自的势力,以至于对边军士兵的例行补给各地都有所减少。
尤其是南疆
罗耀带兵离开之后,带走了大批的粮草物资,而因为没有派遣得力的将领留守,以至于现在雍州一带成了无主之地。平商道总督骆秋在罗耀离开之后,是南疆的最高官员,可他已经赶往雍北道与其他几位总督商议要事,所以更显混乱。他留下的人哪里还会记得要给边军补充物资,只管着招募兵勇扩充军备。
白水城的边军别将牛振远已经连续四次派人往郡治要补给,可已经过了两个月还是不见有人送粮过来。幸好白水城外面不远处就是纥人的寨子,牛振远派人去纥人寨子里要些粮草还不至于要不出来。
早晨派出去一队人马讨要粮食之后,牛振远就站在白水城的城墙上看着外面发呆。他这段日子以来发现自己想的越来越多,心里也就越来越恐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座边城里尽职多久,如果再没有补给送过来,他怕自己会一时心软带着所有边军离开。
白水城里有九百边军,这里是大隋最南面的一座边城,距离郡城所在比距离南燕大理城也不近多少。牛振远越发觉得自己和手下士兵们是被遗弃了的孩子,早晚会饥寒交迫的饿死在他们尽心戍守的边城里。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亲兵来报说城南有一队商人要进来,手里有原来雍州衙门发下去的通关凭证。自从大隋内乱之后南燕商人便很少再走货,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过南燕商人进来了,所以牛振远愣了一下。
“别开城门,派人下去盘查”
压吩咐了一声,却也没有太在意。
南燕人,胆小如鼠。
边军都知道南燕人被大隋打怕了,怕到了骨子里。这个目前还存活着的小国之所以没有被彻底灭掉,是因为大隋皇帝就把慕容耻当个小丑似的留着。如果大隋愿意,随时可以将南燕夷为平地。
可那是以前,罗耀还在的时候。
他愣神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件,急忙把回去的亲兵叫住:“那支商队带的是什么?”
“说是南燕的特产芋头,还有大理米酒。”
亲兵回答。
“嘿嘿!”
牛振远笑了笑道:“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叫一队的弟兄集合跟着我出去,咱们现在一天勉强能吃饱一顿饭,南燕人上赶着送粮食怎么能放走。”
“将军……劫商队不好吧?”
“呸,你想饿死?”
“不想!”
“那就****娘的!”
牛振远骂了一声,没有想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大隋兴皇元年十一月
南燕皇帝慕容耻派大将慕容永铎为帅,挑选精锐士兵假扮商队骗开了大隋边城白水城的城门,当日一战,白水城守军九百人除了派出去讨粮食的五十名士兵之外全部战死,可即便如此,燕军损失的兵力犹在大隋边军之上。
白水城被破之后,慕容永铎带兵三万长驱直入,一口子拿下了四座县城。而在这之后南燕皇帝慕容耻宣布对大隋开战,要一雪前耻。在檄文中,他称自己当初改名慕容耻的缘故就是让自己牢记大燕国的耻辱,声称对大隋的战争是为了光复大燕国失地,再现大燕国往日雄风。
这是大隋内乱之后,第一个宣布对大隋开战的敌国。
西南天府之地,不只是一个人觊觎。
正在雍北道和其他几位显贵商议要事的平商道总督骆秋得到消息之后大惊失色,立刻带人赶回平商道。可等他回去的时候,南边已经丢了至少三百里江山。孱弱如鼠的南燕人和被打成了缩头乌龟的纥人联合起来,到处都在杀人。
一时间
南疆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