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浩年和钟辛在整个下午都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走动,门口是他们两个带着的亲信随从,有人来送水都被客气的挡住,一直到天色将暗的时候吴一道亲自过来问候,房门才从里面打开,吴一道进去之后足足在里面停留了超过一个时辰,也不知道三个人议论了些什么。
晚饭的时候吴一道派人来请方解,方解却让人回去说他还睡着没醒来。迟浩年和钟辛知道这是方解故意为之,不过确实稍显失礼了些,所以吴一道代表方解道了歉,然后又安排酒宴继续喝。
这次陪酒的不只是吴一道自己,在大营里的黑旗军主要将领们都入了席,足有十几个人。这些家伙酒量一个赛着一个的强,两轮敬下来迟浩年和钟辛就已经有些扛不住,虽然他们酒量也都不俗,可黑旗军里喝酒用的是大碗而不是酒盅,他们两个这样身份的人喝的精致,而这些军人一个个都很粗糙。
一顿酒又喝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次两位封疆大吏是真的喝多了。
两个人是被抬回去休息的,这次没把他们再放在一起,而是分别住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迟浩年和钟辛带来的护卫跟着忙活,却谁也没有在意这个细节。中午吃完酒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是为了让他们商议,晚上吃完了酒分开可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睡一个房间是黑旗军失礼这么简单。
第二天,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两个就被外面震天似的的吼声给惊醒,钟辛挣扎着从床上起来,揉着几乎痛裂开的头推开窗子往外看了看,就看到远处校场上数不清的黑甲士兵正在操练,喊声震天。
在校场最北边的点将台上,昨天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年轻男子穿了一身黑袍笔挺的站在那里,英气逼人。
校场上的士兵随着点将台上的旗手挥舞大旗不断的变幻阵型,沿用了大隋步兵军阵变化的黑旗军看起来军容肃穆,看架势这校场上至少有一万以上士兵在操练,可阵型转化之间没有丝毫的停滞极为流畅。
钟辛虽然不是武将,可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场面他没有见过?在梁城的时候,他看外面的黑旗军骑兵就知道这是一支精锐,今日看到黑旗军步兵操练,他心里又重新审视了一遍那个叫方解的年轻男人。
他记得年少时候,父亲曾经跟他说过一句话,他一直铭记于心。
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成功,哪怕系出名门。
方解能有现在的实力,又怎么可能只是运气所致?他当初带着区区一营兵力远赴西北,非但没有在那混乱不堪的局面中泯灭,反而拉回来一直拥有数万精骑的队伍,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在朱雀山建立起这样规模的大营,而且还训练出来如此雄壮的步兵……只这一个清晨,钟辛对方解的印象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个时候钟辛也猜发现,旁边的窗子也推开了,迟浩年如他一样脸色凝重的看着校场上的那个黑袍青年。
两个人的目光交织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交谈就看到吴一道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两位怎么这么早就醒了,莫不是被士兵们操练吵到?真是不好意思,这是大将军的习惯,无论寒暑雨雪,每日清晨都要亲自操练人马,我替大将军给两位道歉,扰了你们休息。”
“没有没有”
距离较近的迟浩年连忙摆手道:“大将军治军威严,令人钦佩。”
“不如咱们去看看?”
吴一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俗话说客随主便,虽然他们两个身份显赫,可到了朱雀山大营也是客,他们好歹梳洗了一下换了身衣服,就随着吴一道往校场那边走。
“散金候……”
迟浩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昨日里大将军饮酒醉了,醒来可曾对你说过什么?”
吴一道点了点头道:“昨夜咱们酒席才散,大将军就起来了,因为我吩咐过不要让人叫醒他,他还因此而发了脾气,说慢待了两位贵客。”
“不是这个……”
迟浩年有些着急:“别的没说?”
“别的?”
吴一道想了想,刚要说话,就看到罗蔚然带着一队骁骑校从前面经过,看到罗蔚然的那一刻,迟浩年和钟辛的脸色显然变了变。
“那位……莫不是当初的大内侍卫处指挥使罗蔚然?”
钟辛下意识的问道。
“正是!”
吴一道点了点头:“如今也在大将军麾下做事,不只是他……”
吴一道指了指远处点将台上恭恭敬敬站在方解身后的那个人说道:“那位曾经是御书房里的太监,皇帝对其格外的信任,御驾亲征之前让他带了密旨来寻大将军,可以说大将军现在是奉了皇帝的密旨行事。”
这番话把迟浩年和钟辛都搞糊涂了,方解不是罗耀的儿子吗?他留在黄阳道不是为了替罗耀守住根基之地吗,怎么就突然变成了皇帝的人?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奉了皇帝的密旨行事?
吴一道就是让他们糊涂些,见两个人脸色变幻不停他笑了笑说道:“其实昨日里两位提起的事,大将军知道之后也心里烦忧。大将军奉了皇帝陛下的旨意清剿西南叛匪,有临机专断之权,按理说知道了南疆如此情况大将军必然是要率军抗击贼寇的,奈何现在大营里粮草确实有些匮乏,所以大将军心有余而力不足。”
“若是大将军有意南下抗击贼兵,还用担心粮草的问题?”
迟浩年道:“昨日里在酒席上我们两个说的可不是笑话!”
钟辛也道:“既然大将军有陛下的旨意,出兵抗击贼兵也是名正言顺,所到之处,哪个会不支持?我昨日的话还算数,只要大将军肯带兵南下,我北徽道计算再穷也还能支持一些钱粮,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为国杀敌吧!”
“如此的话,二位稍后不要说话,我先试探一下大将军的意思。”
吴一道笑了笑:“只是我担心的是,大将军舍不得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朱雀山大营,万一大将军为国抗击外敌的时候,有人来打我朱雀山的主意,那岂不是让大将军寒了心?”
“不会!”
迟浩年道:“断然不会!”
吴一道叹了口气:“两位说不会,我自然相信,可大将军也必须为下面十几万将士着想……若是不将所有威胁派出的话,大将军只怕也不能放心带着队伍南下。”
“不知道……”
钟辛皱着眉问:“怎么才能让大将军放心?”
雍州
站在雍州高大的城墙上用千里眼往南看过去,在视线最远处已经能看到有烽烟燃起。雍州城的所有城门都已经关闭,从今天开始就连那些逃难过来的百姓也不能进城了,无论他们怎么哀求城门都没有打开,守城的士兵们也看着动容,可上面军令如此,他们也不敢违抗。
其实这也不能怪将领们狠心,现在纥人和南燕的军队已经近在咫尺,谁也不知道这些难民中有没有混进来的南燕奸细,一旦混进来了敌人,到时候这座雄城能不能守得住谁敢保证?
所以下面的百姓哀求的再凄惨,士兵们都扭着头不忍心去看却还是铁着心不开城门。
百姓们哀求了半日之后也没有等到城门打开,只好绕过雍州继续往北走。其实这段日子以来雍州城里接纳的难民已经很多,雍州大街上住着的都是从南面逃难过来的百姓。纥人杀人太凶,比起南燕军队来说就是野兽。南燕人只抢夺钱粮却很少杀人,因为他们还要把人也一块抢回去。
南燕建国之后,本来国家人口就不多。再加上因为大隋的生活要比南燕好,不少人偷偷跑到大隋来落户,大隋这边是来者不拒,而慕容耻不敢得罪罗耀所以连问都不敢问,只好装聋作哑。
最多的一年,足足有十万百姓从南燕跑过来成为隋人。
南燕国力贫弱百姓们赋税颇重,而大隋皇帝对西南诸道一直很照顾,每年都会有减免钱粮的旨意下来。罗耀虽然搜刮的很,可搜刮的也不是百姓而是那些富户。就算罗耀也征收,可远比南燕收的要低。罗耀也喜欢这些南燕人来投,因为这些人对大隋没有什么敬意,从这些人中选兵更让他放心。
正因为如此,慕容耻的恨意更浓。他当初从大犬兄弟手里把商国皇帝的遗旨骗走,若不是大犬有特殊能力的话兄弟两个也险些被他杀了。好不容易装作商国太子建立了南燕,可国力弱小,在强大的隋帝国面前除了卑躬屈膝他没有别的选择。
这怨恨积压的久了,慕容耻这次算是找到了宣泄。所以他下令南燕军队非但要掠夺钱粮,人口也要抢。而且还要查,凡是当初从南燕逃来平商道的百姓,一律在脸上用烧红的烙铁烙印上一个奴字。
至于那些纥族人,他们或许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因为他们一直只是在杀人。
雍州城现在的守将,是道治衙门的四品郎将徐庆之,骆秋虽然也在城中,但因为不懂军务,索性将守城的事都交给了他。
徐庆之才三十五六岁不到的年纪,已经是正四品的郎将,若是大隋没有乱起来的话,再熬几年未必没有机会晋身为十六卫战兵的大将军之一。
他站在城墙上看了看远处的烽烟滚滚,又回头看了看雍州城里的拥挤的难民。
“如果没有这些难民,雍州被围困的话可以撑两个月。虽然罗耀带走了大部分粮草,但好歹库存还有些。可现在多了这些难民,能撑一个月就算不错了。”
他叹了口气,看了看总督骆秋让人重新在雍州城墙上挂起来的大隋旗帜摇头苦笑:“到了现在反而要挂大隋的旗子了……还能吓住住谁?”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