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里一团火,烧出了多少鬼哭狼嚎。
陈定南等院子里滔天般的大火起来之后,走到大街上打了个手势。埋伏在其他院子里的黑旗军精锐同时动手,将那些土司的护卫全都放翻。紧跟着弓箭手爬上四面的房顶,也不管看得见看不见火海里的人,只管往院子里倾泻羽箭。
这火光就是信号
白水城北边山坡上拿着千里眼仔细盯着白水城的瞭望手看到一大团黑烟冒起来,立刻吹响了号角。至少两个军的黑旗军骑兵开始启动加速,潮水一样朝着白水城方向涌了过去。黑色的铁骑在地平线上漫卷而过,踏起来的尘烟直飞上了天空。
城外的纥人军队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在等待着土司们的信号行事。可没想到他们的信号没来,黑旗军的信号来了。
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城门早已经关闭。城墙上的步兵们握紧了手里的硬弓,纥人只要往前冲他们就会好不吝啬的将羽箭送出去。可纥人没有进攻,只有惊慌失措,他们的首领都在城内,没人指挥这些本就纪律松散的纥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人群变得沸腾,吵吵嚷嚷。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往城门这边跑,一边跑一边用纥人的语言大声的呼喊着什么。等他们一靠近,黑旗军士兵立刻开弓放箭。缺少组织性的纥人往前冲了两三次,却因为羽箭太犀利而退了回来。
还没等他们商议出什么办法,北边的黑色洪流就到了。
骑兵们端起来长槊,犁地一样将纥人队伍翻了一遍。那些本就被黑旗军打怕了的纥人哪里还敢恋战,也不再去管城里土司们的死活,嗷嗷叫着往回跑。
或许这根本称不上是一场战争,因为其中一方根本没有抵抗之心。因为之前有命令,黑旗军骑兵没有追在纥人后面杀,将队伍逼散之后就开始有秩序的往回撤。一部分骑兵虚张声势在纥人背后呐喊,催促着纥人尽快逃命。
登上城墙的陈定南见大局已定,忍不住笑了笑道:“大将军要对南燕动兵,这些纥人根本就信不过,那个图浑多别还以为大将军真的要给他一条生路,可历史上诸多事早就证明了宁愿跟蒙元人共事也不能和纥人结盟。他们就好像原始丛林里的蚂蝗,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当初商国也算是强国,若没有纥人如蛀虫一样将根基腐蚀,商国未必会亡的那般快。”
他手下亲兵校尉笑道:“大将军一口气将忠于图浑多别的土司都杀了,纥人为了争夺土司之位,自己就会杀的乱七八糟,哪里还有空再管其他的事。让他们自己人杀自己人去吧,咱们很快就能在南燕大理城里喝庆功酒了。”
陈定南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大将军怎么突然走了,幸好提前都已经交代过……告诉士兵们,不管院子里的纥人土司烧死了还是没烧死,可着劲的把羽箭往院子里面射,每人要是不射空一个箭壶,就是违抗军令!”
“喏!”
亲兵校尉应了一声,跑回去传令。
“留下八百人戍守白水城,其他人整队准备出城。”
陈定南摆了摆手吩咐,亲兵随即在城墙上开始舞动旗帜。
因为这件事,一直到很多年以后纥人都不敢和黑旗军打交道。逃回去的纥人后来有不少死于内乱之中,毕竟土司的位子有很多人觊觎。方解这办法也算是釜底抽薪,让纥人根本没能力再理会其他事。
活下来的纥人士兵回忆起来,总是会说方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王,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
这个魔王好像从来不肯用比较温和的方式来处理问题,尤其是对待外敌上,他永远也不会做出任何妥协。
虽然他行事算不上十分的光明磊落,但他的目的达到了。自从这一天之后,纥人极少再敢出丛林来。就算明知道白水城里只有几百名士兵,他们还是不敢去招惹。因为纥人比汉人还要早一步明白了一件事……方解根本就是个疯子,谁要是招惹了他,他就会十倍百倍的讨要回来。
没错,纥人有原始丛林居住,不熟悉丛林的汉人根本不敢轻易进入。可谁也不敢确定,你招惹了方解,他不会一把火烧进来。
似乎
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事。
前商国皇宫,在商国覆灭之后被大隋皇帝定为西南行宫。大隋境内几乎每一座重要的行宫里,都存储着大量的物资。比如当初西北李远山造反的时候,一座晋阳宫里的军器甲械就够他装备十几二十万人的。而晋阳宫里的粮食,足够五十万大军吃上一年。只是李远山后来算计被大隋皇帝识破,仅仅是晋阳宫里那些东西就不足以支撑叛军了。
雍州行宫,似乎比晋阳宫还要重要些。
毕竟这里曾经真的是一座皇宫,毕竟这里有着特殊的意义。
雍州宫里的东西基本上都没怎么动,或许这是罗耀故意为之。罗耀也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喜欢先留出后路的人,他带走了全部军队,却没有带走全部装备和粮草。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没人能肯定的说他当初这样安排是出于什么目的。不过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怕万一北伐失败,有雍州宫里的东西他依然能东山再起。
方解曾经想过,罗耀是算计好了要引自己来雍州的,但罗耀却并不担心他的东西会被方解抢走,因为罗耀自始至终都认为,如果他想,随时随地可以将方解杀死。
方解到了雍州后不久,就出现了一种城中无世家的诡异状态,所以也谈不上有人阻止他干什么,如果有,也是黑旗军自己人的劝阻。
比如,方解要把雍州皇宫的正殿改了。
沐小腰和沉倾扇等人接到骁骑校的消息之后也都吓傻了,她们谁也不敢相信大犬会一去不复返。最苦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方解是真的准备要为他夺回皇位了,好日子已经在朝着大犬招手,以后也绝不可能再出现什么无法逾越的困难。
无论怎么去想,以后的日子都是美好的。
可大犬却去了。
就这样突兀的去了。
沐小腰和沉倾扇在闲聊的时候,甚至说过以后想散心了,就跑去大理城找大犬玩,大理城和她们的师门不远,住一阵子散心最好不过。她们甚至开始为大犬物色伴侣,本来有几个特别贤淑的丫头被她们相中,可方解却笑着说大犬是要做皇帝的,难道皇后还要你们帮着选?自然是皇帝自己瞧谁顺眼才行。方解说,虽然我没有什么门第之见,可要不是大家闺秀也配不上我家大犬!
可谁想到,这话还在耳边回荡着,大犬却走了。
那个永远是脏兮兮的,一件皮袍二十年不曾换洗过,闻到肉味就会流口水,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乞丐的大犬。却有着太多太多自己固执的习惯,他不下厨房,不洗衣服,不干粗活,走路的姿势再猥琐也是微微昂着下颌,因为……他是大商的皇族,是大商最后一个太子。
沐小腰忍不住想起,在樊固城的时候,她坐在房梁上喝酒,大犬蹲在角落里吃肉。
方解每次回来,都会抛上去一大壶梨花酿,然后抛给大犬一大包卤肉。
方解会一点也不斯文的撅着屁股在火炉上烤火,然后郑重认真的问她和他:“我到底是谁?”
沉倾扇和沐小腰带着人在距离雍州七百里的地方接到了方解,这个固执的少年依然自己抱着大犬的尸体一步一步往回走。也只有沐小腰,才能从他手里把大犬的尸体接过去。
出乎预料的是,谁都没有哭。
沐小腰看起来很平静的,亲手为大犬擦了脸,缝上了胸口的伤口。
没有为他换一身洗衣服,因为她们都知道大犬不喜欢。他已经习惯了这件皮袍,习惯了他自己的脏兮兮。
回到雍州的半路上,方解抢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宗门。因为这宗门里有一座寒气极重的棺椁,可以保证尸体不腐。被方解这样的魔头抢了,这个宗门似乎也只能忍气吞声。抢棺椁时候的方解不像是方解,像是一个失去了挚友的妖魔鬼怪。
而到了雍州之后,方解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把雍州宫正殿的龙椅拆了,把那座棺椁放上去。然后下令改正殿为冥殿。他要把整个雍州宫,改成一座巨大的陵墓。
没人敢劝他。
方解虽然没有落泪,可那双眸子里的血丝让人畏惧。
在雍州宫正殿外面,方解坐在栏杆上看着工匠们将龙椅拆掉,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一块香气扑鼻的卤肉。看着那些忙忙碌碌的工匠,方解将卤肉放在自己身边:“不知道你走的时候,心里是否有怨气,又或是心平气和走的。有人说死者有怨气,会化作厉鬼……你要是有胆子就出来吓吓我。”
说完这句,方解忽然想到不久之前他还对大犬说过:“我为你备下了数万劲卒,你可有胆子做一方豪杰?”
想起这话,方解就觉得有刀子在自己心里来回戳着。
“你应该恨我才对……如果不是我想帮你抢回皇位,不是我告诉你我要帮你,你也不会去告诉你弟弟,不告诉你弟弟他也不会杀你。归根结底,还是我害了你。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决定,你们兄弟或许还会相处下去。”
他洒在地上一壶酒:“你不爱喝酒,但这是沐小腰送的。她说就不来见你了,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把你的鬼魂再揍一次。”
“大将军,看样子很快就能改造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散金候吴一道出现在方解身边:“不知道大将军想过没有,商将军……不,是大商最后一位皇帝陛下,该用什么样的谥号?”
“属下想了想,哀,安,诚,崇,道,德,刚,厚这八个字难以取舍,大将军看用什么好?”
“厚”
方解语气很轻的说了一个字。
“是”
散金候抱了抱拳,想要退回去。
“侯爷这次,到底为什么来雍州的?”
方解忽然问了一句。
吴一道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大将军,你似乎忘了临行前答应过小女什么,而我确实是担心大将军的安危才赶来的……不过,这件事只怕又要往后拖很久了。”
方解眉头微微皱了下,点了点头:“是我不好。”
吴一道对他温厚的笑了笑,转身而去。
方解回头看了吴一道的背影一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