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错过了可以回头。
有些话,错过了再也没机会说。
谁也不知道孙开道是带着一种怎么样的心情离开驿站,然后又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住进了方解为他准备的那座很宽敞的宅院。诚如陈孝儒所说,这宅子里里外外收拾的都很干净,但空无一人。
孙开道想到了陈孝儒的那句话,他说大将军就不过问了。
这句不过问,其中有多少情分都已经没了?
陈孝儒从城南回去直接找方解复命,方解没有问一句孙开道有什么反应之类的,就好像立刻忘记了这个人。可陈孝儒感觉到大将军眸子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他心里何尝不是?孙开道虽然是半路跟着方解的,但已经算是黑旗军中的老人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将来会有一个很体面的归宿吧。
但是现在,他只能算是体面的消失在黑旗军的视野中。
“召集所有将领议事。”
方解淡淡的吩咐了一句,陈孝儒随即离开。
对南燕动兵的事黑旗军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没有战事,黑旗军的士兵们也一个个闲的有些发慌。那些从西南三道带来的郡兵们倒是不盼着打仗,毕竟他们还没有真正经历过战争。
但是,已经胜利上瘾的黑旗军骑兵们,本来以为自己静下来休息一阵子是好事,可真闲了一阵子之后那种手痒的感觉让他们都有些坐立不安。也正是到了这会,黑旗军的将领们才懂了方解那句用血腥养黑旗军士兵一身杀气是什么意思。
不战不行
随方解来雍州的将领们早早到了将军府的议事大厅里等着,而新提拔起来的那几个边军将领则还显得有些拘谨。他们是方解带着黑旗军从各边城里救出来的,可对黑旗军,他们还有些陌生。
不过,边军向来对战争不陌生。
即便是大隋太平的时候,这些边军也离杀戮不远。
方解进来的时候,所有将领都起身肃立,然后行军礼。
方解在正位上坐下来,往下压了压手示意都坐下。因为不是出征议事,所以将军们也都不必穿着厚重的铁甲。要是着甲的话,坐着其实还不如站着舒服些。
“有件事,黑旗军中的老人都知道,但出身平商道边军的人还不太了解。”
方解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在朱雀山,黑旗军治下有几个工坊,需要大量的铁矿,一直以来,咱们都是和金世雄交换。但从上个月开始,金世雄开始拖延交付铁矿的日期,一而再再而三的提价。西南四道没有铁矿,所以咱们要想扩充武器装备,就需要去换去买,没有站稳脚跟的时候,咱们这样做还可以,可现在,咱们要是手里没有自己的铁矿,终究有太多掣肘。”
“大将军,什么时候对南燕动兵?”
夏侯百川笑着说道:“下面那些小子们,整天嚷嚷着胳膊都快生锈了。”
“这是好事。”
方解笑了笑道:“对南燕动兵是必然的事,找你们来就是商议此事。且不说南燕有没有铁矿,只说杀了咱们那么多人掳走了咱们那么多百姓,慕容耻就该付出些代价。这几个月来,其实慕容耻一直派人来讲和,说是被奸臣怂恿才会一时糊涂对大隋动兵。他愿意拿出二十万石粮草,再加上一大批兵器甲械来做赔偿。”
“呸!”
陈定南撇了撇嘴道:“那些东西,本就是他从平商道抢走的。现在想还回来一部分就算完事?”
“自然不行。”
方解道:“对南燕动兵,说起来不难但其实也不容易。南燕疆域三分之二都是山地,百姓多居住在平原上,那几座大城修建的格外坚固。而且若是慕容耻知道不敌逃入深山的话,想要抓他也难。所以要计较一下,怎么打,才能全胜。”
“逼降?”
刘旭日想了想说道:“可以陈兵在大理城外,逼迫慕容耻出城投降,允诺他不杀,等他出来再杀了就是。”
“那会那么轻易!”
边军将领秦远摇了摇头道:“将军对南燕人可能不太了解,对慕容耻的了解也不多。我们久在边塞,对这个无耻小人最清楚不过。慕容耻狡猾善变,对手下朝臣尚且不信任,怎么可能信任咱们?如果真的陈兵在大理城之外,说不定他早就逃到大山里去了。南燕多山,而且山中尽是豺狼虎豹,南燕人对这些山很了解,知道什么地方可以藏人。但咱们不知道,一头扎进去,十之七八的损伤不是战场上的厮杀,而是因为对地形的不了解。”
散金候在旁边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听闻,慕容耻在南燕也不是很有威信。虽然他是南燕皇帝,但燕国南部几个大城里的世家,多半不听从南燕朝廷调度……不如,大将军派人联络其中对慕容耻不满者,联手破之。可以许诺给燕国南部那些世家,南燕灭亡之后不会为难他们。”
方解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和,但在某些时候,他们就会一条心……我若对南燕动兵,燕国南部那些世家虽然对慕容耻不满,可他们更明白一个道理,慕容耻还是南燕的皇帝,他们这些世家就是一方诸侯。慕容耻若是死了,南燕灭了,他们还能有以往那般的逍遥自在?所以,想要策反他们,也不容易。”
散金候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派高手刺杀?”
他又问。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什么。骁骑校的人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回来,慕容耻身边必然有些大修行者保护。况且,慕容耻本身就是当初商国御前侍卫的统领,本身的修为就足以在江湖上立足……刺杀,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让大批的骁骑校和高手送命。
议事到最后,也没有议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方解下令各营人马随时准备出征,操练不可懈怠就让众人回去。将军们本以为打个南燕不在话下,可越是商议才越清楚为什么南燕这样的小国能在大隋身侧一直存在,又岂是慕容耻俯首称臣那么简单?
南燕地形特殊,多山地少平原。三分之二的国土都是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山,不过南燕人口稀少,所以都居住在平原上也不算拥挤。但只要有战事,这些百姓就会蜂拥一样钻进大山里避祸,外人不熟悉地形,陷进大山里,就好像陷进沼泽里一样。
正因为如此,大隋才会一直没动南燕。
没动的理由是,得不偿失。
打下南燕这样的小国,对刚刚灭掉大商的隋军来说就算有些难度可依然能将南燕荡平。关键在于,消耗大批的精锐军队占领这样一片疆域,对大隋来说没有太大的利益可得。让骁勇善战的大隋军人在原始丛林和山势陡峭中损失掉,怎么都有些让人心疼。
在战场上,南燕的军队不值一提。
可在南燕,最大的敌人本来就不是南燕军队。
当初大隋皇帝本意是灭了商国之后,趁势将南燕也灭掉算了。可正因为详细计较了一番后,大隋皇帝发现灭掉南燕远不如留着南燕有好处。留着南燕,慕容耻就要每年敬献一大批物资,灭了南燕的话,损失不说,还要派兵戍守。再加上南燕毗邻纥人居住的原始丛林,纥人对隋军可不会举手欢迎。
“击败纥人之后,骁骑校派了一部分人进入南燕。”
陈孝儒有些怅然道:“但南燕太他娘的小了,南燕北边就四座大城,过了这四座城就是大理。骁骑校当时人手有限,派过去的本就不多。再加上慕容耻惧怕黑旗军报复,下令封闭边疆,那四座大城将城门关闭,骁骑校的人进得去,出不来!”
麒麟在旁边骂道:“这个慕容耻也够称得上是个胆小鬼,已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下令开城。”
“他自然怕!”
陈孝儒道:“好容易拼凑出来的人马,被大将军一战而灭。他知道咱们黑旗军的战力如何,怎么敢开门?可现在是,咱们对南燕的了解太少了。骁骑校的人在那边就算打探出来不少消息,可根本送不出来。”
“南燕虽小……”
方解微微皱眉道:“西边是纥人的丛林,北边是大隋,东边就是大海……可偏偏没有水路直通过去,咱们的水师要想绕过那四座城,就要从洛水进入江南,然后一路穿过江南诸道,进入大海……莫说过不去江南,就算过得去,可咱们的战船还是小了些,不适合在大海航行,水师现在的兵力也根本做不到长途奔袭。”
“看来只有派高手刺杀这一条路可走了。”
陈孝儒抱了抱拳道:“大将军,属下可以选一批高手,从纥人的丛林穿过去进入南燕,以他们伸手不会在丛林里损失太多人。只有刺杀守城大将,打开城门,大军才能一路南下。”
“难!”
秦远道:“且不说原始丛林更凶险,就算穿过去,人去的少了无济于事。都知道慕容耻怕死,他身边卫队都是自江湖上网罗的高手。其人本身修为不俗,想刺杀难。再说那些守城大将,出行带兵,要是再住在军营里,更难。”
“这么说打一个小小的南燕,没办法了?”
“有倒是有……”
方解微微叹息,火器营已经能用了。可是,打一个小小的南燕就把火器营暴露出来,值得吗?
长安城
高耸入云一般的城墙上。
铁甲将军看着南方,脸色肃然。
“万星辰以为这样会让我痛苦,他太低估一位开国皇帝的能力了。要是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和心境,怎么可能拥有一切?子孙后代,只要不会断绝,死一些又有什么呢?万星辰啊,你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让我痛苦。我的心……很早很早之前就不会因为损失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而疼了。”
他回头看了看长安城内,畅春园的方向。
“只要我身体恢复,便率军南征……为了重振大隋,杨家的人就该有所付出。”
“派人去通知扑虎,不要回长安城了,让他在江北道等我。许孝恭和刘恩静领兵不力,留着也没有什么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