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三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已经出城超过二十里,官道上行人寥寥无几。那个赶车的老头嘴里哼着什么小曲儿,看起来倒是悠然自得。但木三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在袖口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似的。
看起来的轻松其实不是轻松,老者其实一直在戒备着。
“这位……前辈。”
木三想了想,还是用了一句前辈来称呼老者:“前辈,您刚才出城的时候给守门的官兵看的是什么令牌?怎么那么管用?”
老者没回答他,只是将放在旁边的那块令牌随手丢过来。木三连忙接住,看了看随即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哪里是什么令牌,只是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而已。他本以为老者用了一个什么了不得的身份,以至于守门的官兵都避之不及。
不过木三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车马行的身份标志为什么会管用。
铁甲军在畅春园里杀人,似乎是能瞒得住人,但正如酒色财分析推测的那样,从很多细节就能推测到畅春园里不少人被杀。他能推测出来,很多人也能推测出来。再加上自从杨坚掌权之后,长安城里不听话的人被他杀的实在不少。
光是灭门的就有十几家,哪家不是最少几百口人?
畅春园里死的人大部分都就地掩埋了,可毕竟埋不下所有人。而那些被处斩的朝臣家眷,尸体都会运到城外随意埋了。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官府来做,而是官府雇佣车马行的马车运送尸体。
铁甲军只管杀人,埋人不管。衙门里的人不愿意粘一手血,都交给车马行处理。
所以,这个老者手里的车马行编号木牌就和通关文凭一样好用。要想弄到铁甲军的令牌难如登天,可是弄到一块车马行的编号木牌对于他们来说不费吹灰之力。正因为这一年来城里死的人太多,守门的官兵都已经习惯了车马行的人一车一车的往外运尸体,所以车里那股子血腥味反而没有让他们怀疑。
木三发现自己脑子有些不够使,本以为出城会很艰难,谁想到这么容易?但转念一想,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铁甲军的兵力有限,下面人对铁甲军也多厌恶憎恨,谁会忠心耿耿的为铁甲军做事?
更何况,谁会想到有人要把公主偷出去。
所以他释然的笑了笑,心里的担忧也轻了些。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和老者交谈的时候,城门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往城外看了看,马车已经出去二十里,他自然看不到。
“不对劲啊……”
他揉了揉太阳穴喃喃自语道:“最近没听说哪家又被屠了,再说那人已经领兵出了长安,此时已经到长江也说不定,他不在,谁还敢胡乱杀人?”
他自动的忽略了小皇帝,虽然他不知道小皇帝已经死了,可他却知道小皇帝现在在长安城里什么都不算,权利早就被架空了。既然铁甲将军不在长安城,那么谁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他家就住在菜市口那边,这几天都没见行刑。
“来人,去衙门说一声,让他们查查车马行有没有马车出城运送尸首!”
他吩咐了一声,手下一个士兵不情不愿的答应了,转身往城里走去。
这个士兵一边走一边嘀咕,心说现在这个时候你这么尽忠职守有个屁用。已经那么一把年纪了,就算查到什么可疑的事也不算什么大功劳,说不定还会被上头责骂放走了人。到时候功劳捞不到,还是罪过!
他越想越憋闷,索性一个人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酒馆,点了两个小菜,温了一壶酒,一直喝了半个时辰,又在小酒馆后厨找了个地方眯了一觉,告诉小酒馆的老板差不多时辰叫醒他,快天黑的时候才揉着朦胧的睡眼回去复命。
城门守问他怎么这么久,他随口说道衙门里的人根本不在意,想求见府尹大人却只能一直在外面等着,结果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就报备之后回来了。城门守随即将长安府的人挨着个的骂了一遍,心说反正老子已经做到职责之内的事了,管他呢。
但他隐隐觉着,那马车不寻常,已经出去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木三不知道,那士兵因为懒散为他们争取来的这半天时间有多宝贵。
到了城南三十里堡的时候,木三从马车上下来,对老者抱了抱拳到:“虽然不知道前辈尊姓大名,但既然前辈施以援手就肯定是大将军的朋友,所以请前辈务必将公主殿下安全送到西南去。我还要回长安城里,我若走了,这事就要败露。”
这件事,是瞒着货通天下行的人做的。
酒色财还在长安城里,如果木三不回去的话,酒色财肯定会怀疑。而且燕狂还在城内,木三必须回去和他商议一下后来要做的事。木三只是没有想到,他往回走的决定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再出来,不只是他,便是燕狂也没能再离开长安城。
一直到……
老者对木三笑了笑道:“回去吧,有些戏还需你接着演下去,既然方解找了我们,自然是他信得过我们。至于他信不过的那些人,还需要你稳住。”
“谢谢!”
木三郑重道谢,然后撩开帘子对杨沁颜说道:“殿下放心,这几位都是大将军安排的高手,有他们护送万无一失。我还要回长安城里去,有些事还要继续操持。而且,不只是大将军想把您救出去,还有其他人怀着另一种目的也想把您救出去。但大将军是真的要救您,而其他人却是想控制您……我得回去继续装作没有把您救出来的样子,不然很快就会暴露。”
“我明白!”
杨沁颜使劲点了点头:“你……一切小心。”
“谢殿下关心。”
木三抱了抱拳,然后下意识的又看了看马车里的另外两个人。少妇依然眯着眼抱着竹篮,书生依然垂着头看书。
“告辞!”
长安城
宾悦客栈
酒色财有些无聊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眉头皱的有些深。他算计了一下时间,以往小太监木三出去从来没有超过两个时辰的,但今天木三已经出去一天了。所以他之前已经吩咐过,如果天黑之前木三再不回来,所有人必须分散撤走,不能继续留在宾悦客栈里。
万一木三被擒住,他可不相信那个小太监的嘴巴有多严。
不过,他倒是没有怀疑木三要瞒着他将公主送出去。他更没有想到过,方解不只是派了他们一批人回长安。
就在他的耐心已经快要消失,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开宾悦客栈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些憔悴的木三从外面进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酒色财随即转身往楼上走。木三心里微微有些紧张,吸了口气后跟着上了楼。
“今天怎么这么久?”
酒色财问。
“你闻闻”
木三伸出去胳膊让酒色财闻:“在臭水沟里趴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进去,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畅春园里的守卫好像多了不少,找机会进去太难了。”
“和公主联络的怎么样?”
酒色财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对木三身上的臭味有些难以接受。
“公主还是不敢也不想离开长安。”
木三叹了口气道:“她坚持让大将军带兵来长安,这怎么办?”
“妈的!”
酒色财忍不住骂了一句:“也就是老子钻不进去,要是我可以进去就捆了她直接带走。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摆公主的架子!”
正说着,忽然听到街面上一阵大乱,酒色财脸色一变,连忙过去推开窗子看了看。只见大街上一队足有五百人的铁甲军快速奔跑着经过,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
“出了什么事?”
木三凑过去看了看问道。
“我感觉出大事了。”
酒色财喃喃了一句:“咱们该换个地方住了,我总觉得不踏实!你回来之前,已经有一队铁甲军过去了,还有长安府的大批衙役,我看其中还有几个高手。”
木三心里一惊,他回来的时候故意兜了个大圈子,绕到另一座城门进来的,所以没有遇到军队。
希望没事吧
木三在心里祈祷了一句,觉得自己的心这会特别的沉,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赶车的老者挥鞭驱使马车加速,那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后撒开四蹄狂奔。不远处前面就是孟河,是京畿道内比较大的一条河流,也算得上长安城外的一道防御,河流虽然不是很宽,但水流很急。有一座石桥建造于太宗年间,已经百多年却依然坚固。
马车快到石桥的时候,老者忽然脸色变了变,回头往后看去,只见后面有一片烟尘逐渐迫近。
“幸好……”
他对马车里的人说道:“前面就是孟河,如果在过孟河之前被追上,咱们想脱身也难。这些人要是察觉的快了半个时辰,咱们就艰难了。”
他不知道,有个注定了不会出现在史册上的微不足道的守门小兵,为他们耽搁了小半天的时间。
“我来吧”
马车里抱着竹篮的少妇将篮子递给长公主杨沁颜,杨沁颜下意识的接过来,那少妇对她笑了笑道:“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一座桥,过去就好了,追兵想要绕过桥追上,最起码要多两天的时间,两天对咱们来说足够出去很远了。”
杨沁颜点了点头,却忍不住去想为什么追兵要绕过石桥?
然后她看到少妇从马车上跳下去,等马车过去之后她缓步走上石桥,眼看着追兵就要到了的时候,她忽然一拳砸在桥面上,大地都似乎被震了一下似的,马车车厢都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跟着,以少妇的拳头为中心,石桥桥面上裂纹朝着四面咔咔的蔓延了出去。
下一秒,桥身轰然裂开,巨大的石块纷纷掉下去沉入河中,溅起来巨大的浪花。看起来那文文弱弱的少妇,拳头上怎么有那么大的力量!桥面被砸坍塌了一片,少妇向后一飘落下来再一拳,然后再向后飘,就这样,连续七拳,硬生生把一座石桥全部砸塌!
杨沁颜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虽然过来了,但接下来危险也来了。”
低头看书的年轻书生语气平淡的说道:“桥断了,军队过不来,但拦不住九品以上的大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