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并不是很大的军营,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有多少座帐篷。方解进门之后,所处的位置是这片军营的后面。军营前面大约三里,就是那座今天被定为战场的土城。这个军营是演武院炙手可热的三位青年俊杰所率领的队伍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是属于谁。
因为是在这军营最后面,所以方解的运气在于他面前只有两个士兵守着这小门。
而不幸之处在于,他才一进门就被人用横刀架住了脖子。
“你是谁!”
握刀的士兵冷声问了一句,方解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就冷冰冰的盯着自己的脖子,没错,不是盯着自己的脸,而是脖子。他是大隋边军出身,对大隋军律了解的很透彻。他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要自己有一点不寻常的举动那士兵肯定毫不犹豫把刀子切下去。
大隋军律,任何人,是任何人,擅闯军营者,值守的士兵发现之后,甚至可以不必请示主将就能一刀斩之。
当年朝廷里一位从二品尚书大人的公子,因为好奇长安城中城防军军营里什么模样,带着几个家丁从围墙翻了进去,结果才跳进去就被巡营的士兵发现,巡营士兵随即大声叱令那几个人立刻跪下。
世家公子也不都是精明和城府极深的人,总会有几个不学无术之徒。很不幸,那尚书大人的公子就属于这类人。
让他下跪,他老子都没这权利。
于是他破口大骂,本以为能吓住那些巡营兵士。谁知道对方喊了三次让他抱头下跪之后,竟然毫不犹豫的一阵箭雨射过来。连同那公子在内,四五个人都被射成了刺猬。
这件事当时在长安城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如果按照方解的理解,这件事表面上肯定是做不出什么文章的。但那几个射杀了公子的士兵,或许很快就会在人们视线之外销声匿迹。一般对这种事的处理,绝不会放在明面上来。或许在明面上掌权者除了安慰那位尚书大人之外,还会假惺惺的批评一番。
纵容自己的孩子,这教养不严的罪责也难逃。若是往深处说,甚至可以定为蔑视大隋军律。
但在暗处,掌权者难免会杀几个人给那尚书大人一个交代。毕竟和一位从二品的尚书比起来,死几个小士兵真不算什么事。
事实上,事情真不是方解揣测的那样。因为方解带着前世的惯性思维,所以很容易按照阴暗的思路去揣测。
这是大隋,不是方解的前世。
承受着丧子之痛的尚书大人,第一件事就是给陛下上了请罪折子。然后自己摘了梁冠,闭门思过。皇帝下明旨通发全国严词斥责,只在旨意结尾处才安慰了几句。那几个杀了人的士兵,没有受到一点责罚。
虽然,他们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因此升迁,甚至六七年过去,他们也没人升为哪怕是队正这样的低级军官。
至于陛下到底还给了那位尚书大人什么安慰,反而谁也不会关注了。
所以方解现在面临的危机是,如何用最简短的一句话来让面前的士兵把杀意收住。之前他说自己是送饭的,只能让那人的刀子停顿那么几秒钟。
“其实我是奸细。”
他说了六个字。
握刀的士兵愣了一下,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带他去见罗将军!”
另一个士兵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做出了决定,这让方解稍微松了口气。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在见那个罗将军之前的时间里,想到一个好之又好的借口让自己脱身。他现在身边没有大犬和沐小腰,还断了一条右臂。
他只有一柄锈迹斑斑的残刀……不,刀子也被人缴了。
跟在那个士兵身后,方解的脑子开始飞速的运转起来。他现在没时间考虑到底自己又得罪了谁,以至于陷入这样一个危局。他要做的是用最短的时间想到办法,最起码……活着离开这里。
“你是李伏波还是虞啸派来的?”
那士兵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冷声问了一句。
方解的脑子里顿时一亮。
“见了罗将军,我自然会说。”
他挺起胸脯,神色表现的颇为傲然。
那个士兵打量了方解几眼,冷笑道:“你倒是能装,真要是有骨气会立刻坦白自己是奸细?还有……派你来的人是不是喝醉了酒,怎么选了你这样一个……残废?”
方解一怔,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他抬起头看着那士兵认真的说道:“之所以立刻承认自己的身份,是因为我已经没有希望打探到什么情报。既然才进你们的营地就被发现,再遮遮掩掩还不如直接承认来的爽快,要打要罚,悉听尊便。至于为什么不告诉你我是谁派来的,因为你没资格听。”
这回答很傲气,甚至很气人。
可那领路的士兵反而没有生气,居然笑了笑说道:“咱们都是右祤卫选出来的兵,今儿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谁又会真的打你责罚你?失败了就是失败了,大不了把你先关起来等结束之后再放了就是。”
右祤卫方解记住这个关键词,脑子里迅速的将之前特意打听过的关于大隋天子六军的消息整理了一遍。
右祤卫大将军是许孝恭,右祤卫将军是谢然。
“你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那士兵忍不住好奇问道。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很严肃的说道:“得令之后从我们军营那边溜出来,结果被本营的人误以为是逃兵,心急逃走的时候翻墙而过摔的,随便捡了根树杈撕了条衣服就绑上了。”
“你真倒霉!”
那士兵不得不感慨道:“也很笨!”
虽然今天参加比试的三位公子都还没有正式军职,但士兵们对他们称呼为将军也没有什么不对。这三个人无论是谁夺魁,但出了演武院之后他们三个身上最不济也会有个五品别将的官职。
方解第一眼见到被人称为小罗将军的罗文的时候,给他的感觉是,这是一个根本就不会笑也不懂得有什么事可笑的人。
冷如冰一般的冷。
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并没有穿戴盔甲的罗文坐在椅子上眼神淡漠的扫了一眼被押进来的方解。这种淡漠,也可以理解为高高在上。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能宣示出一种你和他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那种隔阂和距离。
他并不高大魁梧,身材中等。一米七五左右,不胖不瘦,身材比例完美。肩宽而腰窄,腿很长。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
剑眉,朗目。
棱角分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下颌上的胡须剃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整洁。
他只是淡漠的看了方解一眼,随即将视线收回来重新盯在桌子上的地图上。那是土城的地图,标注的很详细。他手里捏着一根炭笔,地图上已经被画上许多线条。虽然隔着还远,但方解看得出来,地图上的每一根线条都代表着他否定了一次自己的进攻路线。
“押下去吧,等结束之后让他自己回去。”
罗文淡淡的吩咐了一句,甚至没有抬头再看方解一眼。
门口的几个士兵立即过来,就要给方解上绑。
“不要绑了。”
罗文摆了摆手,示意士兵们把方解带走。
“您就不问问我,我是谁派来的?”
方解问道。
罗文没回答,注意力依然停留在那张地图上。
“就算您不想知道我是被谁派来的,难道您不想知道别人是怎么准备进攻的?”
方解又问。
罗文还是没有抬头,只是淡然道:“你这样一个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处的小卒,如果能知道你家将军是怎么安排进攻的才是怪事。出去吧,我不会为难你,毕竟你也是右祤卫的兵,许孝恭大将军分给我们的人马本就不多,扣下你一个,我的对手就少了一个,虽然少了你这一个几乎对战局没影响。”
“有!”
方解缓缓吸了口气道:“您扣下我,不是您的对手少了一个兵,而是您多了一个兵,很有用的兵。”
罗文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第二次看了方解一眼。
“押下去吧。”
罗文微微摇头道:“我知道你急于表现自己的欲望有多强烈,说不定就是你主动要求来我这里打探消息的。被发现之后断了你在那边的表现机会,所以你在我面前才会有这样一副样子。”
语气中没有嘲讽,但比任何嘲讽都能伤人。
几个士兵上来就要压着方解下去,方解不屑的笑了笑抛出自己最后一个吸引罗文注意的问题:“将军是在等天黑?”
这句话让罗文提笔在图纸上绘制路线的动作一僵,他第三次抬头看方解,眼神中的意味已经有所改变。
“你叫什么?”
他问。
“这不重要。”
方解挣开一个想拽他出去的士兵,笑了笑语气微带不屑的说道:“我不是什么奸细,只是一个不小心中了别人算计到了将军这里的无名之辈。我刚才一路走过的时候顺便看了看,你这军营里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五百人。我也遥遥的看了那土城一眼,不需多,土城里如果有超过三百守军,你这五百人就算掰开了使也攻不上去,哪怕是夜袭。”
“将军在等天黑,其他两个人想必也都在等天黑。而且……你们三位应该不止是在等天黑,还在等别人先动手。这样的攻城比试,第三个出手的显然比第一个出手的要占很大的便宜,要是换了我,我也不会傻乎乎第一个带人马杀上去。”
方解说完这番话之后看着罗文,等待着他的回答。
罗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我信你。”
“为什么?”
方解一怔。
罗文指了指方解右臂上绑着的枯枝说道:“那是梅树的枯枝,演武场之内没有梅树,甚至从这里到帝都,官道两侧都找不到梅树。你是从城里出来的,能走到这里,必然是被人领进来的。”
他顿了一下说道:“我不管是受了什么冤屈,既然你进了我的大营,既然你能看出来我在等什么,那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把你的想法说完吧,不然……我现在倒是不介意杀你了。”
罗文看着方解认真的说道:“你不是许孝恭大将军的兵,甚至也许连军人都不是,只是一个擅闯军营的贼子,如果我愿意,把你剁成肉泥也没人会责怪我什么。”
“我是军人,深知大隋军律之严苛肃穆,所以我知道将军您不是在吓唬我。我之所以一直想引起将军的主意,就是想为将军做些事。因为只有帮了您,您才会帮我。最起码……如果没有人愿意跟我一路走的话,哪怕是回帝都城内如此简单的事我也很难做到。想杀我的人既然借刀杀人杀不着,他们就只好自己动刀子了。”
罗文点了点头,想了想说道:“我不管你得罪了谁,也不管你得罪的人是不是连我也得罪不起。但如果你能想出如何破土城的办法,我最起码可以让你安全进城。”
“成交。”
方解点头道:“能让我进城就足够了。”
罗文开始有点喜欢这个少年语气中的自信,虽然这个少年出现的有些离奇。
“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只能说你很聪明。这次想害你的人没有成功,以你的智慧下一次也未必成功。”
“时刻身处危局,不敢笨。”
罗文没有去仔细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他不知道方解的人生经历自然想不到其他的事。所以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简单讲了一遍这场比试的内容,然后指了指那张自己已经否定过无数次进攻方案的地图说道:“来看图,如果你能看懂的话。”
方解摇头:“守军两千,将军只有五百兵,现在不是看图的时候,因为无论怎么去看,这一仗都打不赢。夺魁夺魁……只怕周院长本来就没想让你们之中某个人能夺走这个头名。”
观战台,怡亲王杨胤揉了揉发皱的眉头,问身边的周院长道:“周老,为什么还不见有什么动静?”
周半川喝了一口茶微笑道:“今儿白天打不起来,天黑倒是没准。这场比试限时三天,不急……不急。”
坐在一边的右祤卫大将军许孝恭忍不住叹道:“这一战,换我来打,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动手,想夺魁,难。”
“夺魁?”
周院长笑了笑,高深莫测道:“每人五百兵,别说你去打,我也打不赢。想夺魁……做梦。”
“那您的意思是?”
杨胤不解问道。
“想攻破土城就一个法子,看他们三个谁能想到了。谁先想到,就勉强算他是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