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平城。
秦远已经带着人马攻了三次
每一次攻势都很猛烈,抛石车轮番轰过之后,黑旗军步兵推着几乎与城墙等高的攻城车向前缓缓移动,巨大的攻城车沉重缓慢,经过的地方地面都被轧出来挺深的痕迹。攻城车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是空的,有一个梯子可以爬到第二层。第二层上面是几十名弓箭手,这样的高度可以和城墙上的守军对射。
第二层正前面有一架斜着往前伸出去的梯子,可以搭靠在城墙上,当攻城车靠近城墙之后,攻城的士兵们就能顺着梯子直接爬到城墙上去。大隋的步兵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百战百胜,就是因为有一整套很合理的战术也有一整套很合理的器械。
这是经过无数次战争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每一种器械都不能小看。
上百架抛石车压制之后,秦远带着步兵开始冲击。在攻城锤前面是改良了的弩车,将发射仰角升高,可以将重弩轰上城墙,不过论射程肯定比不上守军的弩车。
方解是一个习惯了使用大量器械来尽力降低士兵伤亡的领袖,所以在打造器械上投入重金,再加上货通天下行有着无与伦比的号召力和财力,可以招募来大批的工匠,所以攻城器械的数量很惊人。
方解也亲自参加到这些器械的建造中,他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但可以加入一些比较新奇的思路。比如他在弩车的两翼加上两个巨盾,虽然增加了弩车的重量以至于行动更加迟缓,但可以保证操作弩车的士兵伤亡尽力降到最低。
攻击一开始,是双方远程武器的比拼,城墙上的守军占据地利,居高临下,比攻城的一方更能发挥远程武器的威力。但因为城墙上不能安装抛石车,所以在一开始被压制的很惨烈,守城的士兵损失不少。
当黑旗军步兵开始靠近的时候,虞啸立刻组织弓箭手反击。羽箭密集到在天空中都能撞击在一起,抬起头往天上看都是昏暗的颜色。
不得不说,虞满楼亲自教导出来的虞啸很有本事,他将守城能用到的手段全都用了出来,而且合理的安排预备队轮换。
三天三次进攻,虽然凶猛,但依然没有攻破封平。
等黑旗军的第三次攻势渐渐退下去之后,虞啸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有些疲乏的靠着墙垛坐下来。这是他面对的第一次如此惨烈的战争,说实话,虽然他自负,但还是有些忐忑。在长安城的时候他就被方解压了一头,那个时候他还可以用方解运气好来安慰自己。他总觉得,如果不是当初天佑皇帝杨易要捧起一个寒门出身的标志性人物,方解根本就不可能出头。
所以他心里一直觉得自己要比方解强,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要强。
当两个人正面交锋的时候,虞啸才感觉到那种沉重的压力。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实战,而方解已经带着人马在半个大隋杀了个来来回回。
这不是学识可以弥补的,虞啸从黑旗军攻城的手段就能看出来,方解已经掌握了足够多的战争技巧。
“将军……”
他的亲兵校尉杜雷喘着粗气在他身边蹲下来,脸色有些难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黑旗军的攻势看起来猛,但投入的兵力并不多,每次咱们的反击一起来,黑旗军的士兵就退回去,继续用抛石车砸过来……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靠拼人命来攻城,如果长此以往的话,咱们手里能用的兵慢慢的就被磨没了。”
杜雷叹道:“看起来黑旗军并不着急,这才是最值得担心的事。如果敌人急于进攻夺城的话,对咱们来说反而有好处。可是敌人不急,靠着器械消耗咱们的兵力,破坏城防……再坚持十几天,城墙上的弩车就没有能用的了。”
杜雷说的这些,虞啸何尝看不出来?
黑旗军的攻势每一次看起来都凶猛的让人窒息,但在兵力投入上确实很小。抛石车,弩车,攻城车,这些大家伙每一次都是气势汹汹的发威,等到封平军开始反击的时候,黑旗军就开始撤回到射程之外。
这是一种很聪明也极狠毒的战术,目的就是消耗守城士兵的数量,也在磨灭士兵的士气。黑旗军可以把每一次佯攻都装成主攻的模样,但守城的一方却不得不把敌人的每一次佯攻都当成决战来厮杀。
长此以往的话,守城士兵的体力和毅力都会被磨的越来越小。
可是守城的一方还偏偏不能懈怠,敌人可以随时变佯攻为主攻,他们必须每一次都专注的面对。如果守城一方觉得黑旗军是在佯攻而没有立刻反击的话,那么黑旗军立刻就会如凶兽一样扑上来。
这变化很随意,完全在黑旗军指挥者的一念之间。
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感觉让虞啸很难受也愤怒。
“把那门火炮弄到城墙上来,我去和城主说。”
虞啸沉默了一会儿,从城垛的孔洞里往外面看了看。在城外远处那个高坡上,有个穿黑袍的人站在那里,笔直的就好像一杆标枪一样。虞啸知道,所有进攻都来自那个人。那个人站在高处用千里眼观察战况,他身边有个擎大旗的魁梧汉子随时按他的指示挥舞大旗,攻城的军队随即就会改变战术。
那个人,必然是方解。
如果说黑旗军是一头无与伦比的巨兽,那么方解就是这头巨兽的大脑。虞啸很清楚,只要方解站在那高坡上,他就永远处于被动。
“我要出城,和方解谈谈。”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语气中透着一股子狠辣决绝。
一个虞啸的亲兵坐着吊篮从城墙上下来,晃动着手里的白旗走向黑旗军大营,很快就被一队黑旗军士兵接过去,押着进了营地。然后,一封虞啸的亲笔信就交到了方解手里,虞啸约方解在城外六百步见面。
方解看着这封信忍不住笑了笑,对那个信使说我必如约而至。
第二天上午,方解独自一人走出大营,黑旗军骑兵陈定南所部集结严阵以待,方解的亲兵也在麒麟和聂小菊的指挥下随时准备冲过去。但方解却没有一点紧张,因为他猜到了虞啸要做什么。
虞啸提前到了等着,他居然还让人带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下来,他就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方解缓步过来。
等到方解快到近前的时候,虞啸起身相迎:“觉晓,好久不见!”
方解也抱了抱拳:“定呈兄,别来无恙?”
两个人笑了笑,随即落座。
虞啸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既然觉晓你来了,我也不愿意拐弯抹角,索性直接说了,毕竟你我还有同窗之谊,啰嗦一些旁的事也显得虚伪。”
“请”
方解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是个隋人。”
虞啸整理了一下措辞后说道:“这一点毋庸置疑,不管我在哪儿,我都是一个隋人。家父虽然被朝廷所杀,但他始终是天子六军的大将军,被处斩的时候身上还穿着战甲。我们虞家在大隋近二百年的任何一场战争中都没有走在别人后面,这一点我没有说错吧。”
方解点了点头,没说话。
“所以,我想请你退兵。”
虞啸看起来很真诚的说道:“我是个隋人,我即便在封平为朱撑天做事也改变不了我的出身。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早晚封平都是大隋的。不用你来打,迟则两年,我会让封平城墙上挂起大隋的旗帜。你可相信,我能做到?”
方解点了点头:“相信,定呈兄有这样的本事。”
但他又耸了耸肩膀:“不过,你不觉得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虞啸认真道:“我没开玩笑,你带兵来打,损失肯定不会小,就算占了封平也元气大伤。而只需给我两年时间,我就能兵不血刃的把封平拿下,无论如何,这总比你我刀兵相见要好的多吧?”
方解笑了笑:“有一件事你错了,所以你说的话就全错了。”
虞啸脸色一变:“什么事?”
方解看着自己的手语气平和道:“我来打封平,不是替大隋来打的。换句话说,不是大隋想要封平,是我想要。”
这句话一出口,虞啸的眼神里随即有一种异样一闪而逝。
“觉晓好大的志气啊。”
他叹了一声,然后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那么,咱们换一种方式决出胜负如何?解决问题,终究不只是战争这一条路。”
方解看着他问:“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
“不不不”
虞啸摆手道:“何必生死对决?当初在长安城的时候,觉晓你就一直走在我前面,说实话,演武院入试的时候,我眼里只有一个对手,那就是裴家那个小子,我和他都知道,我们之间胜负都在毫厘之间,谁赢谁输都有可能。在考试之前的一两年,整个长安城甚至都在为了我们两个开赌,赌是我夺了头名开始他夺魁……”
方解微笑道:“然后我来了,所以没有你们两个什么事了。”
虞啸的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但没有反驳:“是,你来了,之前长安城里所有人关注的那一点就变了。我和裴初行都成了你的陪衬,显得那么可笑。当时我就在想,你凭什么?这几年来,我一直想着,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和你比一比,认认真真的比一比。”
方解略微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在战场上谈这些怎么都显得有些幼稚可笑,不过……我成全你。”
这一句我成全你,气势上让虞啸无法搬回。
“文还是武?不过你可要掂量清楚,如今你可是麾下十万雄兵的一方诸侯了,而我只不过是大隋一个钦犯而已。所以你要明白,这一场比试你吃亏些。不如你划出道来,我来接招就是了。”
虞啸问。
他依然试图把气势上弱了的那一点找回来。
方解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我随意,你尽力。”
虞啸怔住,杀机顿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