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一道看了看脸色有些疲乏的方解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沛城那边已经来了消息,夏侯和秦远已经拿下沛城,白恺善和手下大部分将领都被生擒关押,夏侯派人来问主公什么时候过去?”
方解揉了揉发皱的眉角:“先把封平的事处理好,明天再启程去沛城。”
独孤文秀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主公,现在咱们的人马,刘旭日所部留在庆元城,如果再留一军在封平,再留一军在沛城……这样不是办法,步兵各营人马总数不过五六万人,骑兵三万余,拿下大理北边四城之后,所余下的兵力不足以攻打大理……”
方解点了点头:“你和魏西亭商议一下,从下面人中选老成支持之人为各城留守,整顿百姓,分发田地,每城暂时只留两千兵力戍守,然后招募新军,留下老兵训练。我已经派人往雍州,再带人马过来,攻打大理,手中最少当有十万兵力才够。”
“可是……”
魏西亭犹豫着问:“留下兵力太少,难以镇服地方。毕竟各城里都有不少世家大户,每户手中少则有二三百私兵,多则有六七百人。这些人本就不服,若是大军撤走难免不会出乱子。”
“没有了”
方解缓缓摇了摇头:“城破之后我已经派人知会刘旭日,将城中所有家中有私兵的大户尽数屠了,所得钱粮一半分给百姓,一半留作军用。封平城里也如此,沛城亦然,就算是将来破了大理也一样。我没有过多的兵力分摊地方镇服余孽,只好不留余孽。”
这一句不留余孽,多大的一股血腥味?
方解看了一眼手下人脸上的表情,语气很轻的说道:“南燕不同大隋地方,如果是攻破大隋地方上的城池,我也断然不会这样杀人。商国灭亡的时候,大隋的刀子没有割在南燕人身上,他们不知道疼。若我怀柔,这些人就会觉得自己很重要也觉得我可欺。况且,我手中的兵力确实不济,每城都留下大批人马镇守不切实际。”
“如果想让一个地方不乱,而且还不是自己家里……除了把有能力捣乱的人都杀掉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知道现在下面已经有人说我心狠,尤其是文官中这样的声音更多。就在刚才……”
方解指了指门外:“我在门外下令让秦远带兵将那些不服气的人都屠了的时候,有个叫聂理的老文人指着我鼻子骂街,说我残暴不仁。他是我当初在黄阳道取贤请来的其中一个,是黄阳道有名的大儒……”
“他已经跟我说过多次,要想成就大事当以宽容为本,杀戮不可取。上次在雍州我下令屠了六十万纥人之后,他就跟我说了足足一个时辰,恨不得把我祖上三代都骂了一遍,如果我知道我祖上三代是谁,我一定替他们教训这老头一回。”
“可这次,我还是没忍住。他年纪大了反而忘了自己的本分,我做错事可以提醒我,但别没了规矩。看他一把年纪经不住军法,所以我派人把他送回黄阳道老家,顺便打他儿子三十军棍。”
众人愕然,麒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方解坐直了身子说道:“我在长安城里的时候,就听过不少前朝轶事,尤其是文渊阁还有太学那些老先生谈话的时候,每次他们都会提起前朝大郑时候的郑理宗,说这个皇帝好啊,最是能听的了下面人的谏言,就算言辞激烈也不责怪。有一次,理宗皇帝因为有个贵妃产子心里高兴,晚饭的时候多喝了一点酒,结果恰好太子太傅进宫来禀报太子学业,问道皇帝的酒气,太子太傅就开始数落皇帝。”
“越说越是激烈,最后竟是指着太庙方向大骂皇帝昏聩,饮酒误事。理宗皇帝没有解释,而是虚心的接受了太傅的责备,自此之后便很少饮酒了。那些老先生们一致称赞,这才是君臣之道……”
方解摇了摇头:“当时我就想拔了他们胡子,可惜没敢。添了子嗣喝酒被骂也就罢了,晚饭之后宫门已经禁了,臣下竟然可以随时进宫见皇帝,这皇帝不是脾气好,而是窝囊。”
“聂理说的有道理,但若随便谁因为觉得自己有道理就跑来骂我祖上三代,我觉得我没那么长久的好脾气只打他儿子三十军棍,他再这样骂,我就刨了他家祖上三代的坟。你们或许觉得我这样粗鲁野蛮不讲理,随意吧……我做事有纰漏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面指出来,我来判断是否有道理,而不是说的人自己认为有道理就肯定是有道理。”
方解说完这番话后稍微沉默了一会儿问:“怎么镇守已经拿下的这三座大城,你们觉得什么办法最好?”
独孤文静和魏西亭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同时摇了摇头:“之前的办法最好。”
吴一道怔住,微微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站在方解身后的麒麟又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自觉失礼,连忙转身,却忍不住就是想笑。
方解站起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走吧,都跟着我去办几件事。魏西亭,老城主朱撑天的丧事你来筹备,要办的厚重些。他身边也没有朱家什么人,老夫人却还建在,选一些封平的老兵,送老夫人回大理去。”
魏西亭连忙点头:“属下一会儿就去办。”
“杀人的事,我从来不会懒得提起刀子落下刀子。但有些人能杀,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人可以明着杀,有些人只能在暗地里杀。我这话说的太露骨了些,你们都是我身边亲近之人,我也就不避讳什么了……朱撑天手下有六员战将,说实话都有可取之处。回头散金候挨着个的谈一谈,愿意跟着我的,我都留下。最起码,他们没有忘了忠义二字。至于不愿意留下的,就任由他们出城离去就是了。”
“明白”
吴一道点了点头。
任由离去?
他心里笑了笑,如果真的任由离去,那就没必要特意说一句有些人放在明面上杀有些人只能暗地里杀了。虽然对方解关于如何镇服各城的方法有些不满,但他越来越喜欢方解做事的方式。不管从什么角度看,方解现在越来越像一个枭雄。
“独孤……”
方解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三城累加起来也有五十万百姓,只怕还要多些,物色留守的官员一定要稳妥,告诉他们,只需记住一点,拉拢人心。我把该杀的人都杀了,剩下的人都可以拉拢。尤其是民心,咱们占了这三城却不能让这三城的百姓恨黑旗军,什么时候说出去还要说黑旗军的好处,这一点做到了,我就给他们留守的加官进爵。”
今天方解的话里已经越发的有些让人惊讶,之前他用前朝皇帝来打比方,现在又用了加官进爵四个字。有些改变,虽然不能明明白白的说出来,但聪明人都看得出来。
现在方解身边跟着的这几个,都足够聪明。
“留下的人最起码心思要细,接下来就是安民分田,这是个苦差事,能把人累死在地头上。所以也别让办事的官员心里觉着苦,身子苦就够了。回头你拟一个名单上来,我看看多少人,从缴获的物资中直接拨一笔银子做俸禄,在我手下,七品的县令拿三品大员的银子我不吝啬,诚心诚意为我做事的人,我都愿意他们官大财多,但手要干净。”
“手脚干净,以后前途无量。”
“属下记得了”
独孤文秀想了想说道:“不过这事耗时间,应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随军的文官也不多,一方面从雍州要调人补过来,还要从当地取贤任能。属下觉着,不如留一个稳重之人总理三城官吏任免之事,待这三城稳定之后再追上大军。”
“魏西亭,你留下吧。”
方解道:“分田的事,你想的透彻,做起来也容易。我给你这三城官吏任免的权利,还给你各城军马调动的权利,不过还给你一个时限……我拿下大理城之后,这三城你给我治理好。”
“主公不要打的太快就好……”
魏西亭声音很低的说道。
“我知道这事繁琐,独孤随军离开之前,你们两个多商量。你们两个若是还有什么不能确定的,可以去和侯爷商议。”
这句话说完,吴一道连忙闪出来躬身道:“主公,属下有一请。”
“说”
“主公,属下身上这散金候的爵位,是大隋先帝所授,在咱们黑旗军中算不得数的。主公以后还是不要称属下为侯爷了,属下心里惶恐。”
方解笑了笑:“你惶恐什么,若是我现在可以分封,你就不是侯爷,而是公爷!”
听到这句话,吴一道再次拜了拜:“请主公允了属下这请求。”
“听你的就是了。”
方解摆了摆手道:“咱们私下里该如何称呼还是如何,最多当着外人我不再叫你侯爷就是了。”
“谢主公!”
吴一道直起身子,迈了一步退回方解身后。
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人从外面跑过来急切道:“主公,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说是从长安城里来的,护送一个重要的人来见您。”
方解点了点头道:“走吧,别的事先放一放,去迎迎咱们的公主殿下!”
封平城东门。
官道两侧的黑旗军士兵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他们胸口都挺着,身子拔的笔直,威风凛凛。不少士兵从远处担来新土铺在这一段道路上,掩盖去了还依稀可见的血迹。官道远处,一队黑旗军骑兵护着一辆马车缓缓的驶了过来。
方解带着黑旗军所有将领站在门外,等那马车停下来之后,有一只纤纤玉手将帘子撩开,特意换了一身华美衣服的大隋公主杨沁颜从马车里出来,手遮挡在眼睛上适应了一下马车外面的光线,然后就看到了数十名身穿甲胄的将军站在门前等着她。
“末将黑旗军方解,拜见公主殿下!”
方解将右拳横陈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大隋军礼。他身后几十个铁甲将军,再加上两侧那些威武的黑旗军士兵同时将右臂抬起来行礼,庄严肃穆!
这一刻,杨沁颜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用最大的努力控制着自己,缓缓下了马车后说道:“免礼!”
所有人将手臂放下,等着她说话。
“你们……”
杨沁颜张了张嘴,最终只有两个字说出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