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三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他不是因为自己要杀人而紧张,而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杀人而紧张,当然,还有一些让他手微微发颤的兴奋。这里是演武场,是帝都内外除了皇宫之外最肃穆的地方之一,而他就要在这个寻常百姓进都进不来的地方杀一个人。
这也不是让他兴奋的理由,让他感觉到心在狂跳呼吸粗重的理由是陛下也在演武场。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杀人,不管怎么想都很刺激。
罗三郎是罗文的家将,自从罗文到帝都演武院之前左前卫大将军罗耀把他派给罗文做贴身护卫开始,他就成为了罗公子的心腹。
在帝都这个到处充斥着权利阴谋和陷阱的地方,罗公子除了信任他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罗三郎坚信,一旦公子离开演武院之后进入军中任职,他依然是公子的亲信,因为他知道公子太多的秘密,也帮公子做了太多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事。罗公子现在已经离不开他,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更离不开他。
比如这次要去杀那个断了一条右臂狼狈如狗的少年。
公子在帝都的时候他这个亲信,充其量就是个跑腿的。可一旦公子进入军中任职,他自然而然也会混到一个不低的军职。要知道从四品的郎将身边的亲兵队正,只要放下去做到六品校尉轻而易举,若是公子肯保举,哪怕做到从五品的牙将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旦身上有了军职,罗三郎知道自己的命运就真的改变了。
在罗家,他不过是个家奴。
即便在罗府里有些地位,可说来说去还是个奴才。
所以,他将自己的前程都寄托在了罗文身上。只要杀了那个断臂少年,就没人知道攻破土城的办法不是罗文想出来的。这样,罗文就能名正言顺的拿下头名,然后直接进入十六卫战兵中任职。
罗文的前程似锦,他的前程也一样似锦。
带着十几个罗府的家奴,罗三郎催马直奔之前屯兵的军营。那个少年是见不得光的人,他只能藏在军营里等着与罗文公子一道返回长安城里。再者,他即便想逃也逃不走。他进得来,但出不去。
没有人领着,先不说他能不能走出去,就算出去,难道外面等着杀他的人会再让他逃过一次?
所以罗三郎坚信,那个断臂少年现在依然藏在军营里。
十几匹战马风驰电掣一般冲进了军营,能容纳五百人的营地真的不大,几十座帐篷大坟包一样分散矗立,开始进攻土城的时候罗文让方解就在他的大帐里等着消息。所以罗三郎直接带着人冲到大帐外面,他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众人把那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兄弟,还在不在?我奉了罗将军之命前来接你,快出来吧。”
罗三郎对着大帐里叫了一声,然后侧耳静听等着方解的回答。
等了差不多一分钟,大帐里依然静悄悄的没一点声音。罗三郎脸色微微一变,指了指那大帐,立刻有三个家奴下马,抽出横刀小心翼翼的靠了过去。一个家奴用刀子缓缓把大帐的门帘跳开,探着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头,示意里面没人。后面跟着的两个人随即将门帘撩开快步冲了进去。
就在门帘撩开的那一刹那,几支弩箭电一般从帐篷里射了出来。那两个家奴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几支弩箭钉穿了胸口。这个距离连弩机括产生的巨大力度下,非但让弩箭几乎全部没入了他们的身子,还将他们两个人撞的又从帐篷里跌了出来。
“他就在帐篷里!”
有人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音。
就是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刚才还和他们一同谈天说地的同伴就被射死。罗三郎的脸色变得极为阴寒,抽出横刀指着帐篷示意众人靠过去。一个家奴小声提醒道:“要不放火烧了帐篷,把他活活烧死!”
“放屁!”
罗三郎骂了一声:“你他娘的就是白痴,一旦起了火立刻就会引人过来。陛下现在就在演武场里,如果那些大内侍卫处的人扑过来,咱们这几个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找盾牌,顶着冲进去,他只有一个人还断了右臂,只要冲进去难道他还能挡得住十几柄横刀?”
“是!”
几个家奴从别的帐篷里找到盾牌,四五个人凑在一起挤成一团,将盾牌顶在前面,慢慢的往大帐里面挤。门帘拉开之后,没见再有弩箭射出来。这几个人心里松了口气,猛的一发力全都冲了进去。
啊!
惨呼声从帐篷里传来,让罗三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那几个冲进去的家奴发出几声惨叫之后,后面的人将最先进去的两个人拖着从帐篷里拽了出来。
那两个人的脚上也不知道被什么刺穿,血流了一地。想来一定是那个少年在进门的地方,土里埋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军营里有专门对付步兵冲锋用的铁蒺藜,洒一地的话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罗三郎估摸着就是这东西,自己几个手下急着往里冲根本就没注意到脚下有什么问题。
“倒是个有些本事的。”
他狰狞的骂了一句,从战马上跳下来大声吩咐道:“去找弓箭,往里面乱箭射过去!”
演武场的军营里什么都不缺,基本上大隋战兵制式装备在这里都能找到。非但有硬弓,甚至还有并没有普遍装备军队的连弩。因为连弩的造价太高,而且制作工艺繁复,所以这个东西一直以来就只有最精锐的军队才配备。演武场是训练最精锐将领和士兵的地方,只要和军武有关的东西几乎一样都不缺。
之前帐篷里射出来杀了两个人的弩箭,就应该是连弩射出来的。由此可见那个断了右臂的少年,在军队开拔之后彻底的熟悉了一遍这个军营。
所以,罗三郎有些头疼。
如果不畏死亡的往里冲,想杀了那个少年也不是太难的事,可这样一来必然还会损失人手,死的人太多对罗文他没办法交代。而且死的人太多,清理现场也会变得艰难。万一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很有可能被人发现。
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他甚至不愿意下令手下人往帐篷里放箭。
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在顾忌那些小事只怕拖的时间越久事越不好办。土城已经告破,用不了多久罗文他们三个就会得到皇帝陛下的接见。然后演武场的人就会回来收拾军营,清点器械。
留给罗三郎的时间并不多。
“射,不能耽搁了!”
他低声嘶吼了一句,率先拉开一张硬弓往帐篷里射了过去。两个人在一左一右挑着帐篷的帘子,其他人站在门口疯了一样一支接着一支的把羽箭往帐篷里倾泻出去。等到每个人射出最少三根羽箭之后,罗三郎猛的喊了一声,带着几个人丢掉硬弓持刀冲进帐篷里。
脚蹚水一样往前冲,谁也不敢迈大步子。
他知道羽箭乱射进去或许杀不了那少年,可一定会让那少年手忙脚乱。只要那少年没机会瞄准扣动连弩,他们冲进去之后用横刀杀人易如反掌。他们虽然是罗耀府里的家奴,可罗大将军麾下,哪怕是家奴也皆是弓马娴熟之辈。
等冲进帐篷之后,罗三郎却傻了。
帐篷里根本就没有人,正对着帐篷门的桌子上绑着几支连弩,机括上的绳子已经断了,显然是之前冲进来的人撩开门帘的时候拉动了绳子,然后连弩里的弩箭便自己射了出来。地上确实洒了不少铁蒺藜,有的上面还沾着血。
“上当了!”
罗三郎一惊,立刻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从围在帐篷外那些家奴的身后忽然闪出来一个黑影,那黑影藏在另一座帐篷里,一直在等着时机。那人一出现就对着那些家奴的后背扣动了连弩的机括,噗噗噗的闷响中,四五个家奴后心中箭哀嚎一声倒了下去。
大隋的制式连弩威力极大,从后心射穿心脏轻而易举。那人瞄的极精准,几乎没有浪费一支弩箭。
连杀四五人之后,那黑影一闪即逝消失在一座帐篷后面。
罗三郎脸色一寒,大骂了一声带着剩下的人追了过去。跑在最前面的那个家奴才转过帐篷,就看见一个少年对着他嘿嘿笑了笑,然后单臂将手里持着的长矛刺了过来。噗的一声,那长矛狠狠的刺穿了家奴的心脏。偷袭得手之后,少年转身就跑。
等罗三郎转过来,只看到软软倒下去的手下,还有一闪消失的背影。
“追!”
罗三郎喊了一声,带着人继续往前追。
绕过三四个帐篷之后,那少年又不见了踪迹。才停下来,忽然一支投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掷了过来,直接将一个家奴穿死。剩下的四五个人再转身去找,哪里还能看到人影。正惊惧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惨叫,他们赶紧冲过去,却见之前伤了脚的两个家奴已经被人抹断了脖子,血还如瀑布一样往外喷着。
罗三郎的心几乎快从嗓子里跳了出来,他急切的往四周去看,却根本看不到那个恶魔一样神出鬼没的少年。
“三哥……咱们走吧。咱们杀不了他……再这样下去,咱们都得死在这儿。”
一个家奴颤声说道。
还没容得罗三郎说话,又一支投枪掷了过来,精准的刺进了那说话家奴的后心,投枪锋利的枪尖从这人前胸上钻出来,带出一股浓稠的血液,喷了罗三郎一脸。
看着那面容狰狞的尸体倒下去,罗三郎的心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到现在,他手下已经只剩下三个人,三个吓破了胆子的人。
“从现在开始咱们别分开,背对背往前找,四个人靠在一起,他就不能偷袭!”
罗三郎吩咐了一句,四个人背对着背靠在一起,然后缓缓的往前移动寻找那个少年的踪迹,就在他们往前移动的时候,一个黑影如壁虎一样爬到一座帐篷顶端,虽然他只用左手向上攀爬,但速度依然奇快,动作灵活矫健。
爬到帐篷顶上之后,少年把嘴里叼着的投枪拿在手里,看着下面那四个人冷冷笑了笑,然后猛的将投枪掷了下去。从上而下,投枪从一个家奴的头顶插了进去,一直插到了脖子里。他甚至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嗓子就被堵上。身子一软,那家奴缓缓的倒了下去。头顶上露出来的半支投枪顶在帐篷上,死尸身子的姿态看起来怪异的让人心颤。
罗三郎三个人大惊失色,连忙往上面看过去。在他们抬头的那一刻,就看到少年郎如单翅雄鹰一样从帐篷上跃了下来。半空中的少年从背后抽出横刀,立斩而下,噗的一声,直接将一个家奴的脑袋从肩膀上卸了下去。
下一秒,少年的横刀直刺,笔直的穿过一个家奴的咽喉,刀尖从家奴的后颈又钻了出来。
收刀,少年用滴着血的刀尖指着才举起刀子的罗三郎冷冷说道:“乖乖听话,我不杀你。”
罗三郎心里一哆嗦,下意识的把手里的刀子丢掉。
“把尸体都藏进那边的料草堆里,动作要快,慢一分,我先卸掉你的四肢再剜去你的五官。”
方解吩咐了一声,罗三郎立刻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将所有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拉到草堆边,用草料盖住。
“把衣服脱了。”
方解用刀尖指着罗三郎的鼻子尖说道:“不杀你,是因为还得让你回去找你家公子报信,让他赶紧带人回来把尸体处理了,不然事情要是暴露了的话我这样一个小人物没什么可怕的,倒是你家公子的前程只怕就毁了。你家公子要是足够聪明就忘了今天这事,如果忘不掉还想杀我,只怕他也不好过……提醒你家公子,他马上就要升任将军了,还是多为自己的前程想想。”
罗三郎颤抖着把身上那套大隋右祤卫的战衣脱了,跪在地上连动都不敢动。
方解一刀敲在罗三郎的后脑勺将其击晕,然后手脚麻利的将自己衣服换了。换好之后,先一刀割掉了罗三郎的耳朵,再一刀挑断了罗三郎右臂的手筋。剧痛让罗三郎醒来,然后忍不住发出哀嚎。
“滚!”
他冷声骂了一个字,然后翻身跃上一匹战马冲了出去。
在罗三郎的视线里,那个恶魔逐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