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
皇宫
中午的太阳挂在正南方最高处,但并不是烈焰烘烤那般的炙热,在绿木成荫的大理城皇宫里树荫下,没有了往日来偷懒的小太监的身影,也没有了那些禁军士兵和大内侍卫的身影,因为他们都忙着逃命去了。
城破的消息传进皇宫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疯了。惊慌失措的人甚至没有考虑换一身衣服就开始往外跑,似乎不跑就是死路一条。贪婪的人在跑之前先去了各宫里搜集些值钱的物件塞进怀里,希冀着这些东西能为自己将来的生活带来些帮助。理智的人回到房间里静静的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屠杀。
走廊上一片狼藉,一道修长的身影缓缓的走过,再明亮的阳光也带不走他背影的落寞萧条,景色依然那么美,可他却如此的悲伤。
燕国太子慕容长岚面无表情的走着,他看到地上有一柄不知道是谁遗弃的横刀后俯身捡了起来,然后他似乎做出了决定,转身,走向供奉着祖先灵位的大殿。那大殿里有很多排位,是大商国历代皇帝的灵位。
太子殿下并不知道,这些人其实跟他没有一丁点儿的血缘关系。
横刀的刀尖在地面上滑过,那种声音很刺耳。
慕容长岚在大殿门口站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最熟悉不过的皇宫,眼神里的意味很复杂,有悲伤有怀念有不舍,还有决绝。他仔仔细细的把能看到的所有东西都看了一遍,然后走进大殿里在那些灵位前跪了下来。
“列祖列宗……”
慕容长岚跪下后磕了一个头:“几十年前,隋人的军队攻破了雍州,大商灭国,父皇历尽千辛万苦逃了出来,在大理城重新立国。儿臣能理解父皇当时的无奈,为了延续大商不得不对敌国卑躬屈膝,甚至以儿皇帝自居,这些屈辱都只是为了能让慕容家的血脉不会断绝。”
“父皇已经做的够好了,只是生不逢时。大燕国内忧外患,臣不臣,民不民,以至于君不君。父皇一直想重振慕容家的雄风,忍辱负重发展国力,儿臣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只是在这样的时代终究难以有所作为。慕容家的皇族血脉到了今天或许就要终结,是儿臣不孝,已及弱冠却没有为慕容家添丁,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儿臣今天也就不必做出什么残忍的选择。”
“父皇弃我而去,但我不怪他。”
慕容长岚坐直了身子,看着上面那些灵位语气平和的说道:“父皇修为惊人,若是独自一人逃离还有机会出去,若是带着我,难免就会有所拖累。只要父皇能出去,将来应该还能东山再起。”
“既然父皇走了,慕容家就必须有人为今天国破之事负责,我来做这件事吧。”
慕容长岚再次磕了一个头:“儿臣自幼便有振兴大燕之梦想,所以不喜文而喜武,时刻想着,有一日能提兵北上恢复河山,扬我慕容家往日之雄威。心有凌云志,却无施展抱负之时机,二十年岁月蹉跎而过,不能为慕容家中兴而抛洒热血是儿臣心头之憾。”
“儿臣,有三大恨。一恨敌国太强而大燕疲弱。二恨朝臣离心不能同德。三恨自己孱弱难堪大任。”
他抬起头缓缓道:“若是列祖列宗有灵,请保佑父皇逃过此劫。国破之日,外面的士兵尚且在为慕容家流血,身为慕容家的男人儿臣不敢苟且。只愿来世,再回慕容家,提十万兵,踏破长安。”
他第三次磕头,然后抓起地上的横刀,将刀尖对准自己的心口:“国破,人亡。”
这四个字说出口,他将横刀戳进自己的心脏。
就在他软软倒下去的那一瞬,一道落魄的身影落在大殿外面,正巧看到慕容长岚的身子倒下去。
“不!”
那人惨呼了一声,然后软软的跪了下来:“岚儿……朕早该告诉你的,你不是慕容家的子孙,你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关系,是为父错了,为父为了这皇位骗了所有人包括自己也包括你,如果我早早的告诉你这一切,你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啊!”
“岚儿,你为什么这么傻啊!你死在这些人的灵位前,他们只会畅笑啊!”
燕国皇帝慕容耻嚎啕大哭,跌坐在地上,哪里还顾得在意那身光鲜的衣服?
“为父错了!”
他伏地大哭:“错了啊!为父不该一个人先逃出去,如果我带着你一起走你就不会这样做了。我恨啊!”
他挣扎着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进了大殿,看了一眼地上那具年轻的躯体老泪纵横。他走到慕容长岚的尸体旁边,俯身将他抱了起来后往大殿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身拂袖,一股内劲卷过,供奉着的那些灵位被吹的七零八落。
“朕装的够了,你们这些人也不必笑话朕,朕是窃取了你们慕容家的江山,现在还给你们就是了。”
他抱着儿子的尸体,一步一步往正殿方向走去。
“岚儿,你不姓慕容,你姓陈。”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为父也不叫慕容耻,叫做陈彦东。咱们陈家的祖地不再沛城,在雍州南边二百里的一个小村子里。你是陈家人,不是慕容家的。”
他一路走一路说,眼泪打湿了前襟。走到皇宫正殿门口之后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然后凄然一笑:“岚儿,你死了,为父就算活着逃出去还有什么意义?朕守着这江山是为你守着,现在,这江山和咱们没有关系了。”
他将慕容长岚的尸体放在龙椅上,然后走出去,不多时回来,一只手拎着一口大缸,那是御膳房里存着的陈年老酒,味道浓郁芳香。慕容耻将酒缸打碎,把老酒洒在四周。
推翻殿中的仙鹤长明灯,火很快就蔓延起来顺着幔帐烧了上去。
他挨着慕容长岚坐在龙椅上,看着火焰逐渐升起来。
“其实为父不是没有想过,带你离开皇宫去做个农夫,交给你一些种田的本领而不是帝王之道,说起来,连为父都还没懂得什么才是帝王之道。为父知道,只要给你时间,等你继承皇位之后,你一定能让大燕国变得强大无匹。为父一直相信你会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为父没能为你守到那一天。”
“原来……如何得到,就会如何失去。”
慕容耻蜷缩在龙椅上,缓缓的闭上眼:“几十年富贵荣华,不过一场虚空。我得到了那么多,所以失去的也有那么多。慕容家的人,等我下去你们再来找我理论吧,这个世界上再无大燕国,其实,也早就没了大商。”
火焰通天
大殿,被火海吞噬。
微瞒寺
方解拍了拍白狮子的额头让它自己着地上呆着,然后举步走进寺门。说起来,这是方解踏入的第一个佛门之地。在大理城避难的时候误己大和尚和他有过几次交集,且那个时候方解对于佛宗的理解全在微瞒寺里的僧人而不是西域的大轮寺。
现在,方解心里佛宗的印象已经全然改变,唯独没变的之后微瞒寺里的这些人。
方解现在也认为,如果按照西域佛宗的规矩,那么微瞒寺里的僧人都是叛逆。如果按照微瞒寺里第一代方丈大师立下的规矩,那么现在的僧人都可以称为假和尚……这都是因为微瞒寺里有个误己大和尚,特立独行到出家出世却偏偏身在红尘里。
方解走进寺门的时候,门口两个灰衣小僧正在斗嘴,一点儿也没有城破的恐惧,两个人争的面红耳赤。
“方丈说,遇到看上眼的女人就许我们还俗回去生孩子,我现在看中了巷子里陈家的孙女,你为什么说我坏了清规戒律?”
一个小和尚一本正经的说,七八岁模样,掐着腰,一副道理就在我身上的样子。另一个小和尚五六岁,口齿还稍稍有些不伶俐:“方丈说的看上眼,是说你看她顺眼她看你也顺眼,现在是你看她顺眼她未见得看你就顺眼,你凭什么还俗?”
“你凭什么说她看我不顺眼?”
“因为她看我才顺眼些啊。”
七八岁的小和尚愣了一下,然后哭了:“你这样做想过我吗,我们还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诵经吗?”
看到他哭,六七岁的小和尚慌了手脚,连忙上前为他擦眼泪:“大不了……大不了咱们都不理她了就是,我觉得还是咱们之间不坏了才重要些呢。”
“那好,你说话算话,拉钩!”
方解忍不住摇头笑,心说这微瞒寺里果然还是这样惊世骇俗,他驻足听着那两个小和尚对话,越发笑得明媚起来。误己大和尚从里面出来,看到方解站在那儿随即摇头叹道:“回头就把他们两个拆开,那小妮子生的明眸皓齿居然败给了男人……唉!”
方解哈哈大笑,一边走一边抱拳道:“见过大和尚,多谢大和尚。”
“谢我什么?”
误己大和尚问。
方解笑道:“忘了,只记得要谢谢你。”
误己大和尚点了点头:“忘了就好,记着不好。”
方解知道他的意思,迈步上了台阶问:“寺里的桂花糕可还那么好吃?”
误己大和尚摇了摇头:“做桂花糕的那个十年前就还俗回家去了。”
“为什么?”
方解问。
误己大和尚有些无奈道:“因为我坐在门口哭,可怜自己这么好的人都没有个后代太可怜了,他看着害怕,当夜就跑了。唉,我又不是哭过一次两次,他怎么这么看不开?”
哭的人其实早就看开,看着别人哭的反而看不开。
“大和尚有大智慧。”
方解赞道。
“你刚才说你是来干嘛的?”
误己大和尚问。
“来谢谢你啊。”
“空手来的?”
“呃……来的急了,忘记准备礼物。下次吧,下次来我带些好礼过来。”
“来人,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