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吩咐完了之后忽然又摇了摇头,然后阻止陈孝儒离开:“派去东疆牟平的人尽快安排出发吧,沐府和北辽人的事,稍后我再安排。”
陈孝儒应了一声随即离去。
方解缓步走回自己的书房,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他了解北辽人,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北辽人曾经帮助过他,那些直爽的汉子们什么性情他最清楚。还因为他的女人完颜云殊就是北辽地的公主,对北辽人,方解有一种非常特别的感情。
当初在西北的时候,不管完颜重德出于什么目的帮助他,但帮了就是帮了,不需要找任何借口理由来刻意忽视。他不希望看到上百万北辽人被人利用而卷进战火之中,那个才刚刚搬离了十万大山的民族,那个才刚刚适应新生活的民族,还禁不起战乱之祸。
“把纳兰定东叫来”
方解吩咐了一句,然后靠在椅子上沉思。
自从方解对东疆的事有些防备之后,他担心奥普鲁帝国的人侵入中原而派人去提醒沐府和杨顺会,所以他特意对沐府多了解了一些。他很清楚沐府里那些人绝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更不可能将自己手里最好的土地无偿的分给北辽人,还提供粮食和种子,帮助北辽人新建家园。
如果不是有所图谋,沐府的人没有一丝可能这样大度和善意。
“主公,好像有心事?”
独孤文秀和吴一道一同走进方解的书房,看了看方解的脸色他们两个也跟着脸色变了变,方解很少会因为什么事而表现出来自己的担忧,能从方解脸上看出什么不同,就说明这件事绝不简单。
方解的地位越来越高手下的军队越来越多之后,方解就越明白一个首领必须比以往表现的更加从容。如果首领面对困难的时候表现的比下面人还要担忧,那么下面人的担忧就会倍数的蔓延出去。一个首领时刻保持着自信的表现,下面人才会同样的有信心。
“北辽人那边似乎出了什么意外。”
方解将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吴一道立刻说道:“主公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了解沐府的那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那是一个将仁义道德表现到了极致的人,但真正仁义道德的,怎么可能爬到那么高地位?”
吴一道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沐府的人之所以名气那么大,之所以地位那么高,是因为从沐府第一代家主开始,就对外宣称凡是求到沐府的人,无论身份地位贫穷还是富贵,只要沐府能帮上忙的就绝不会推辞。”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往沐府求援的人络绎不绝,但沐府真的没有将任何人拒之门外,只要是来求助的,沐府的人都会尽力帮助他们。哪怕就是乞丐进来说我要吃一顿饱饭,沐府的人也会尽量让他吃的好一些。如果是病人来求助,沐府会帮忙寻找最好的郎中。”
“这么多年来,沐府救助过的人,不计其数。也正因为如此,沐府的家主才会被人称为真君子。真君子的这个名号没有随着沐府家主是谁的改变而改变,以至于到了现在,据说沐府门下有食客三千。当初真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因为这件事有人参奏沐府图谋不轨,真宗皇帝却没有理会,反而说沐府的人有上古遗风。大加赞赏。”
吴一道停顿了一下后说道:“现在沐府门下,有一大批江湖客聚集,还有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正因为如此,沐府非但在东疆军中有着无人可以替代的影响力,在江湖中的地位同样很高。当年武当山张真人曾经远赴东疆拜访沐府家主,据说两人相谈甚欢。”
“距离最近的最有名的例子……”
吴一道微微叹息道:“就是杨顺会啊,杨顺会带兵去投靠沐府,沐府立刻把最繁华富庶的牟平城交给了杨顺会,这件事被人广为赞叹,都说沐府现任家主的胸襟之博大性情之仁善天下无双。”
“真君子沐广陵……”
吴一道摇了摇头:“又怎么可能是个真君子?”
他看了方解一眼:“属下以为,主公的判断没错。沐广陵这样对北辽人表达出善意,十之八九是看中了北辽人那数万战力无双的寒骑兵。沐府没有骑兵,要想加入逐鹿中原的大戏里,凭他的军队他还没有最后取胜的信心,所以他想要北辽人的寒骑兵供他驱使,一旦沐府得到了这支寒骑兵,只怕立刻就要有所行动了。”
方解点了点头:“我了解北辽人的性子,太直爽单纯。他们觉得谁对自己好,就会加倍的对对方好,一旦那个沐广陵对北辽大汗完颜勇求助的话,完颜勇只怕也不好拒绝。我不担心沐府的人加入进来,我担心的是北辽人会因此而遭受大难……一旦北辽人打头阵,就会陷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主公,您找属下有什么吩咐?”
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粗声粗气的说了一句,正是纳兰定东来了。
方解看着纳兰定东问:“如果我派你回去,将我的担心告诉北辽大汗,他会不会听从你的劝告?”
纳兰定东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如果沐府的人真的做了那么多对北辽族友善的事,就算我回去将主公您的担心告诉大汗,只怕大汗也不会做出伤害和沐府之间感情的事,即便大汗会犹豫,但最终只怕还是会出兵协助沐府。”
他看向方解:“我们北辽人,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也许大汗会考虑的多一些,但他也不能无视族民的要求。如果现在整个北辽族的人都已经认定了沐府是可以信任的朋友,到时候族民就会主动请战。一旦如此,大汗也不能否决……”
方解一怔,随即叹了口气。
“如果想让北辽族不参与沐府的事,就必须让北辽族相信沐府没安好心。”
纳兰定东跟着叹了口气:“可是……我们北辽人性子都执拗,想要说服他们太难了。属下现在也不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不敢下结论能不能说服大汗。不过……属下以为,重德殿下给公主写那封信,或许并不是这样简单。”
方解忍不住看了纳兰定东一眼:“你心思倒是也灵慧,也瞧出来完颜重德的信其实没那么简单了。”
“重德殿下一直很聪明!”
纳兰定东说道:“当年重德殿下在汉人的地方生活了很久,学习汉人的问话,读书写字,观察汉人的生活。所以他比大部分北辽族的人都要聪明,因为我们生活的地方太偏僻了,所以人与人之间只有信任,在那种苦寒艰苦的地方,如果人与人之间再没了信任,那么活下去将会更加艰辛。”
“但重德殿下不一样,他看的多了就懂的多了,所以一直以来都和大汗有些不合,他总是顶撞大汗,所以大汗对殿下也不是特别喜爱。就好像当年重德殿下想说服大汗出兵协助主公您的时候,为这件事大汗和殿下吵了好久。最后还是殿下背着大汗带了一支寒骑出来,那支寒骑之所以听从殿下的指挥,是因为北辽地的惯例,当大汗之位的继承者成年之后,大汗就要分给他一支寒骑兵。”
纳兰定东道:“当初大汗其实兵不同意出兵大隋西北,那个时候大汗最担心的还是蒙元人的报复,同时也对隋人皇帝不是很相信,毕竟他多次表达自己向带着族人投靠大隋的意思,都被大隋的皇帝忽视了。所以,大汗不认为重德殿下帮助主公您能换来什么好处。”
方解道:“我记得那会,是旭郡王杨开和金世雄亲自去了北辽地,说服了北辽大汗出兵协助的?”
“那是重德殿下和旭郡王商议之后说出来骗大家的。”
纳兰定东道:“那个时候,在西北狼乳山的隋军举步维艰,没有支援的话很难坚持下去,就算能坚持下去,士兵们也没有多少士气可言。旭郡王杨开去了十万大山并没有说服大汗,是重德殿下瞒着大汗带兵出来的,为了不影响隋军的士气,所以对隋军士兵宣称是北辽大汗派来的援兵。”
方解心里一震,他实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一段过往。
“重德殿下当初之所以那么急着回去,也反对公主和主公您的事……真是因为担心损失了一部分寒骑兵,再加上公主不肯回去的话,大汗会勃然大怒。属下想,重德殿下回去之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幸好,因为这件事大隋的皇帝同意了北辽人并入中原,如果不是这样,重德殿下只怕更难过。”
“但是……”
纳兰定东担心道:“重德殿下是给公主写信,而不是给您写信,由此可见重德殿下现在已经没什么自由了,只怕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下,所以他才会给公主写了那样一封信,他应该是期盼着主公您看到这封信,然后想到他这封信背后的含义……重德殿下,正是在向您求助啊!”
纳兰定东跪下来:“求主公救我北辽族!”
“完颜重德于我有大恩。”
方解站起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他有事需要我帮忙,我绝对不会推辞。他不但是我的朋友,还是我妻子的兄长。我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北辽人陷进战争中……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东疆!”
“不要!”
独孤文秀和吴一道几乎同时喊了出来:“主公三思!”
两个人先后撩袍跪倒:“主公切勿冲动,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主公现在一人身系数十万将士生死,怎么能轻易赴险?”
“主公三思啊!”
方解摇了摇头:“我已经决定了……你们放心就是了,我不会贸然前去,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性命有多重,所以也会小心。等我准备好之后再走,临走之前大营的事还需要交待一些……这件事,不能不管啊。”
吴一道和独孤文秀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的都是担忧。北辽人认定了一个朋友就会真心相待,可吴一道和独孤文秀又何尝不知道,方解性子里一直有这样的东西在,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