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道身影在夜色下迅疾的穿行,他们从不同方向朝着一个地方飞速赶来。动作快如流星,在民居的屋顶上如一道道暗色流光一闪而逝。这些人在房顶上腾跃飞纵,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片刻之后就有人赶到,第一个落在小巷子里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身披飞鱼袍,后背上缚着直刀。他缓步走到那一米左右宽度的深沟前,蹲下来看了看随即皱起眉头。检查了一会儿之后他起身,走向巷子尽头。
在那里,墙壁上靠坐着一具死尸。
没了半边肩膀,右胸上还有一道剑伤,致命伤势在额头,破了一个看起来很圆润的小洞。脑浆还在潺潺的往外流着,说明这个人死了没多久。
唰唰的几声轻响,另外几个赶到的飞鱼袍也落在小巷子里。
“只有一具尸体,料来是武林中人拼斗。死的这个应该就是将青石板的路面砸出一道深沟的人,看样子善用长棍,但没有找到他的兵器。”
先到的飞鱼袍低声说了几句。
后面的人分散开,在巷子里仔细搜寻另一人的痕迹。而巷子两边被惊醒的居民有人打开门出来,却被飞鱼袍很客气的劝了回去。
“大内侍卫处查案,请乡亲们回去休息,不要妨碍公务。”
话说的很客气,但飞鱼袍那种特有的冷傲形象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腔调。百姓们对于飞鱼袍存着敬畏,立刻就退回自己家里不再出来。一两分钟之后,又有几名飞鱼袍赶了过来。十分钟之后,大队的巡城兵士赶来,将小巷子封锁,最后到了的是长安府的捕快。这些捕快眼见飞鱼袍在这里,也没敢上前搭话,只是在外围协助警戒。
“应该是以内劲化作棍意砸出来的深坑。”
最先到的飞鱼袍下了结论,表情却没有一点轻松:“能以内劲化作兵器使出威力这么大的一招,最少也是六品上的强者。从传出打斗的声音到我赶来时间没过去多久,这人伤口的血还在流,但另一个人却已经消失无踪……挡得住这石破天惊的一棍,杀人之后迅速撤离,逃走的这个人才令人忌惮。”
“帝都城中的武林中人都有报备,出身师门,善用的兵器都记录在案,你们谁记得有这样使棍的高手?”
他问。
就在众人摇头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声音清冷的回答道:“在衙门报备记录在案的,使棍的高手五品以上如今还在帝都城里的有三十一人,能以内劲化作棍意使出这么强悍一招的不超过三个人。一个在怡亲王府邸里做家丁教头,可以排除。一个是在北城开门收徒的武师,也可以排除。另外一个,是半个月之前才到帝都,记录在案的名字是横棍,随一气观萧真人同时入城。”
听到这番话,在场的飞鱼袍立刻躬身施礼。
“见过千户大人!”
在大内侍卫处七个千户中,有一个人以记忆力超绝过目不忘的本事着称。只要是他看过的人看过的东西,都能记住且随时能说出来。大内侍卫处七大千户各有所长,这位被人尊称为神眼的千户姓刘,叫刘独秀。
刘独秀缓步走进来小巷子,借着火把的光芒在地上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然后回头吩咐道:“副指挥使大人的府邸离这里不远,去请。”
“我在”
外面人群分开,本应该正在家养伤的独臂副指挥使孟无敌脸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众人施礼,孟无敌摆了摆手问道:“发现什么没有。”
刘独秀站起来,走到那条深沟三尺左右站好看着巷子里面说道:“另一个人就是站在这里,那么强悍的一棍砸下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避闪。棍意只能达到这个人身前三尺就被震散,了不得。大人……有人不守规矩,进帝都城没去衙门报备。”
孟无敌嗯了一声,眼神中有惊惧之色一闪即逝。
“我早就到了,也看到另一个出手的人。”
他缓缓的舒了口气,语气中有着些许挫败和不甘:“但这个人轻功极好,我没追得上。”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要知道孟无敌的修为在大内侍卫处也是榜上有名的,而且以轻功见长,能在他的眼皮底子逃走,另一个人的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我现在怀疑,逃走的那个人和兵部的案子有关。”
孟无敌吩咐道:“将尸体带回侍卫处,方圆三十里内搜索,不要惊了百姓,天亮之前队伍就收回来。通知所有城门守军,盘查所有穿白衣的男人……女人也要查,我现在就赶回去禀报指挥使大人。”
事实上,孟无敌确实没看清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
“喏!”
众人俯身听命,先后赶来的飞鱼袍在各自组率的带领下迅速离开。孟无敌看了看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他准备赶去大内侍卫处的时候,忽然有一辆马车在小巷子口停了下来。他看到赶车的人对他招了招手,孟无敌脸色一变,快步走了过去。
那辆马车,上面绘着大内侍卫处的标记。
到了近处,那赶车的人俯身行礼:“见过副指挥使,卓先生在里面等您。”
孟无敌嗯了一声,撩开帘子钻进马车。
“走,先去清虚观。”
马车里的卓先生脸色有些不好看,吩咐完车夫之后揉着眉角叹道:“指挥使大人已经知道了,你和我先去清虚观求见萧真人……死的人是跟着萧真人一块进城的,虽然不是一气观的弟子,但萧真人那倔脾气……唉!”
他叹了口气,没继续说下去。
孟无敌也跟着叹了口气,因为不管是江湖上的人还是朝廷里的人,都知道那个在陛下面前也极有分量的老道人,护犊子可是出了名的。现在是他一气观的人出了事,谁知道那牛鼻子会不会恼火之下把进京的道人们散出去追杀凶手。
最让人担心的是那位在进京之前展现过几次神迹的红袍大神官鹤唳道人,脾气之火爆一点就着。而这些修道之人偏偏最好面子,杀了他们的人,就等于打了他们的脸。所以卓布衣才会摇头叹气,这个节骨眼上,帝都已经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身材魁梧雄阔的麒麟,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裹手里拎着一条铁棍在红袖招的门口一直站到天亮。铁塔一般的汉子站在那里,清早起来遛弯的百姓频频侧目。若不是他身上带着报备的文书勘核,昨夜里就被夜巡的官兵和后来搜索过来的大内侍卫处飞鱼袍带走了。
他在等横棍。
半个时辰之前夜枭来过,告诉他横棍已经死了。大内侍卫处的人到了清虚观求见萧真人,因为他们现在算是沫凝脂的护卫,所以萧真人第一时间就通知了沫凝脂,沫凝脂又告诉了返回清虚观的铁奴和夜枭。
但麒麟不相信这是真的。
两个时辰之前才分开,横棍怎么会死?
说好了天亮一起出城去寻找方解和沉倾扇他们,说好了出城就结拜为兄弟,说好了找到方解收了他做小三,说好了从此再一起面对危难浪迹天涯。
说好了这么多事,横棍怎么舍得死?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红袖招的老瘸子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手里拿着方解送给他的烟斗点上,抽一口,吐出一片烟雾缭绕。板凳一边放着他的酒葫芦,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个雄武的汉子他竟然没有喝酒的兴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瘸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在等你的朋友?”
老瘸子问。
麒麟没回头,点了点头。
“他说昨夜先来红袖招,问问你们知不知道方解去了哪儿。说好了在这里聚齐,然后一块出城。”
“他没来。”
老瘸子说。
“或许……不会来了。”
麒麟猛然转身,眼睛赤红的盯着老瘸子咆哮道:“他没死!”
老瘸子缓缓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大犬和沐小腰推着沉倾扇从大街另一头走了过来。沉倾扇坐在一辆轮车上,脸色依然白的有些吓人。那天夜里她被大隋帝都的一位九品强者一招震飞,不死还能借势逃走已经算是不小的奇迹。昨天夜里她们三个被扣在大内侍卫处的另一个院子里,直到天亮才被放出来。
而被放出来的时候他们三个还很高兴,因为既然能让他们离开就说明方解成功了。他们三个虽然没有和方解关在一个院子里,但昨夜卓先生告诉他们方解被带去畅春园面圣。如果方解能把握住机会,他们的案子应该能被暂时压下来。
可还没容得他们笑起来,清早回到大内侍卫处的卓先生就告诉了他们一个不好的消息。
横棍死了。
大犬看了看那个肩膀颤抖着的魁梧汉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麒麟红着眼睛看向沉倾扇,嗓音沙哑着说道:“他说欠你一条命,不能不还……现在他还了。”
沉倾扇垂着头,手指微颤。
畅春园方解小心翼翼的站着,甚至小心翼翼的呼吸。对面不远处土炕上盘膝而坐的皇帝虽然不高大,但那种来自方解内心的压迫感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昨夜里他就被领到了畅春园,但陛下处理政务却没见他。晚上他就在穹庐里的一个小房间里候着,虽然有一张木床但他却没敢睡。今儿一早就有个太监来传他觐见,走在半路上的时候告诉他,沐小腰他们已经被放回去了。
无论如何,这是个好信号。
半路上的时候方解打算塞给那太监一些银票,狠了狠心悄然在袖口里数出来五张一百两的掏出来塞给那太监。被人称为苏公公的太监却笑着摆了摆手,说了一句咱家可没这胆子,而且咱家也没地方花钱。
方解脸一红,不知道人家是嫌少还是真的清廉。
进了皇帝的御书房,心里一直在打鼓。
“草民方解,叩见陛下。”
他规规矩矩的行礼,垂着头缓缓呼吸平复心情。
即便他灵魂深处还是前世的思想,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世界他必须按照规矩来。而且前世见的皇帝都是电视剧里的假皇帝,面前这个可是实打实的真皇帝。有新奇感,也有压迫感。方解真想抬起头来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也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两条腿。
“站起来”
皇帝放下手里的主笔,看了看窗子外面的日晷语气平淡的说道:“再有一会儿朕就得去上朝,所以你的时间不多。朕让人先把你朋友放回去,并不是已经不打算追究你们那么大的罪过。而是因为你在这里,他们几个没必要关着。该杀的时候,一个也走不脱。”
方解忽然发现皇帝好阴险。
“在朕喝完这杯茶之前,给朕一个不诛你九族的理由。”
皇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代表着方解的时间又紧迫了一分。
“我死了师父会很伤心。”
方解憋了一分钟之后憋出这句话。
“无耻”
皇帝险些喷了茶,瞪着方解说了这两个字的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