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百川早已经不是第一次领兵上战场的新人,可是他这次领兵出征的心情就和在信阳城外洛水岸边第一次领兵作战的杜定北一摸一样,那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激动和兴奋。因为他很清楚这一次出征的意义是什么,如果一切顺利拿下长安城,那么中原这片姓了二百多年杨的天下,只怕要改姓了。
就算他们这些一直跟着方解的老人与那些新加入黑旗军的人不一样,他们对方解的感情胜过了对未来锦绣前程的向往,但这不代表他们无欲无求。
京畿道距离还远,不过在中原百姓的印象中其实过了长江就是大范畴内的京畿重地。为了保证长安城的安定,在江北诸道都建有巨大的粮仓。
位于黎阴城的粮仓在之前并不叫这个这个名字,高开泰到了江北之后占领了北方四大粮仓其中两座,将最南边的这座改名为黎阴仓,用的就是黎阴城的名字。将京畿道内的那座原本直供长安的文山仓改名溧阳仓。
高开泰是个很迷信的人,他觉得将这两座大仓改名会对他的事业有所帮助。一个叫黎阴,一个叫溧阳,阴阳相济,定鼎天下。
可是,如果打天下靠这个就行,那么做皇帝的肯定是风水大师。
也许在当今天下的所有队伍中,只有方解手下的将领们习惯了使用沙盘。地图毕竟不够直观,而沙盘则更清晰的表现出敌我双方的态势和地形。
夏侯百川的先锋军过了长江之后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拿下了两座县城,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大隋长公主杨沁颜所写的讨逆檄文已经发布天下,江北道的人都知道黑旗军保护着长公主殿下要返回长安了,还没有彻底对杨家人失去敬畏的百姓们还是难免会有所倾向,在高开泰和大隋长公主之间做选择,大部分人会对后者更为顺从。
“前面就是黎阴城。”
夏侯百川围着沙盘走了一圈,然后指着那座仓说道:“主公让我做先锋大将,这是对咱们的信任。你们自己应该都知道这次能成为先锋军那代表着什么!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你们自己去想想第一个打进长安城的队伍在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地位!”
这一句话,就把手下人的热情都点燃了起来。打天下,第一支打进帝都的队伍得到的封赏最重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如今夏侯得了先锋将军,他们这些人也都跟着有了希望。经商的人总是说利益和风险成正比,这一次征战何尝不是一样?先锋军会把最艰难的事都做了,但得到的也将是最丰厚的。
“拿下黎阴仓,对于大军北上来说就等于完全解决了后顾之忧。将粮道至少缩短了三分之二,后面的弟兄们吃着黎阴仓里的粮食都会念着咱们的好处!”
夏侯百川笑了笑说道:“咱们一直等着盼着,盼着主公改变心意争一争这天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咱们自己也盼着能有一个了不得的前程。你们这些人不管是寒门出身还是家世不错其实都一样,谁不盼着能来个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当初你们加入黑旗军的目的是什么主公不管,我也不去管,但我知道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将来更好,咱们现在在做的,就是为了让将来更好。”
“大将军!”
夏侯百川手下大将齐开礼抱拳道:“属下愿意打第一阵!”
“不要急……”
夏侯百川摆了摆手道:“这两****让你们都去看过黎阴的地形,不得不说晏增是个极有本事的。如今的黎阴城被他建造的好像一个铁桶,光有志气是打不下来的。你们都想打我知道,但必须有一个周详的计划。打黎阴不能出差错,因为后面几十万兄弟都在看着咱们。一旦咱们这边进展不利,对于士气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咱们不仅是要打赢这一战,还要漂漂亮亮的打赢这一战。”
他这话刚刚说完,就看见大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当然要漂漂亮亮的打赢这一战,什么叫漂亮?”
大帐里的人顺着话音往外看,就看到方解面带微笑的走了进来。
“拜见主公!”
众人大感意外,连忙起身行礼。
方解摆了摆手道:“都带着甲无需行礼。”
他走到沙盘前站住看了看,然后笑着说道:“我这次来可是直接带着庆功酒,若是这一战打的够漂亮,我陪着你们痛痛快快的饮一场。你们不希望我这酒白白带来吧?”
黎阴城守将晏增出身名门,晏家在大隋的地位虽然比不得崔家,虞家,赵家这样的一流世家,也比不得周家,孙家,金家这样的二流世家。但晏家在东疆地位极为重要,沐广陵手下几位重要将领都出身晏家。比如在蓬莱岛上和沐广陵独子沐闲君并肩而战,拼死不退的将军晏历。
晏增和晏历算起来还是同宗兄弟,关系并不远。两个人的父辈是亲兄弟,都是嫡系。只不过晏历的父亲是嫡长子,在家族中的地位自然更高些。
晏家名将辈出,不仅仅是大隋这二百多年历史中出现过名闻天下的将才,在前朝更是有人曾经做到过兵马大元帅这样的高位。
晏增算是晏家离家最远的人,他没有如自己的父辈和兄弟那样留在东疆,世世代代在沐府手下做事。相对来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远比兄弟们更有志向。他不要如父辈祖辈那样自始至终都在沐府里听候调遣,他想走到更高的地方。
当初大隋天佑皇帝杨易从东疆和江南调兵,用货通天下行的船队悄悄运到西北准备开战,那七十万大军是第一批赴西北军队,而他就在这支队伍当中。他本以为,那会是自己锦绣前程的开端,怎么也没有想到隋军在西北会败的那样彻底那样轻易,七十万大军十之七八都死了,他侥幸逃生后却无法再回去东疆了。
他在西北流浪似的过了几年,然后盼来了朝廷平叛的大军。天佑皇帝的御驾亲征给了晏增第二次希望,他觉得自己可以翻身了。于是,他投入了高开泰军中。在高开泰军中,他的本领开始展现出来并且被高开泰发现,几年之中不断的得到提拔。
可是……晏增以往没有想过的是,自己的才华展现的地方居然不是大隋开疆拓土的战役中,甚至不是保家卫国的战役中,而是……叛乱之中。高开泰举兵造反的时候,是他觉得自己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比在西北草原上逃亡的那段日子还要黑暗。
他用了好几年,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
高开泰确实很重视他,不然也不会将黎阴城交给他。粮仓,在任何时代的战争中都属于重中之重。高开泰相当于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了晏增,正是因为这种信任,才让晏增逐渐将自己逃离这支队伍的心思逐渐压了下去。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一个原本想为朝廷出战而光耀门庭的人,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成了叛军,甚至一度将刀子直指大隋皇帝的后心……这也巨大的心理反差,并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不对劲……”
晏增收拾了一下思绪,看着地图上用炭笔标示出来的地方摇了摇头:“黑旗军的先锋军已经到了黎阴城那边不足四十里的地方,却停了下来,已经整整十天了没有一点动静,这不对劲。”
他手下将领道:“大将军您将黎阴城建造的如此坚固,就算是那个叫方解的亲自来了也会觉得束手无策,想必他们是在筹谋吧,看看有什么办法能攻破大将军您亲手打造的这铜墙铁壁。”
“不”
晏增摇了摇头:“哪怕是试探性的进攻也会有,而不是这样安安静静。斥候打探来的消息说,这次黑旗军北上至少有五六十万人马,这样庞大的一支队伍每日的粮草消耗就有多大?十天,已经十天了。方解绝不会这样浪费时间,事出反常必有妖,黑旗军一定是图谋什么别的……”
这些跟着晏增的人都知道晏增是个心细如发的,而且极有见地。他们这几年已经习惯了听从晏增的命令甚至懒得自己再去思考什么,现在晏增这样凝重的神情让他们也跟着心里发紧。
“应该不会有事吧?”
另一个将领惴惴不安道:“黑旗军的大队人马要想渡过长江也需要十几天,先锋军拿下两座县城之后就没有进兵,或许是在等待大队人马全部过来?”
“没那个必要!”
晏增道:“黑旗军的先锋军四天拿下两城,士气正盛。若是我,便会趁着士兵们斗志昂扬再进一步。况且那个叫夏侯百川的黑旗军将领领兵之风颇为锐利,据说是个急性子。士气如虹,兵力充足,没必要等着后面大队人马到齐。更何况,此处距离长江不过二百六十里,黑旗军的骑兵只需三天就能赶到。”
他皱着眉沉思,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看着地图,沉默了很久之后晏增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
“最近城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
晏增扭头问道。
兵临城下,黎阴城早就已经封闭了城门。
“没有……就算有也不一定知道,护城河那边的桥已经断了……”
他手下将领回答道。
“不好!”
晏增喊了一声,刚要往外走就看见外面有人急匆匆的进来:“大将军,城外有人叫门,说是从明安城过来的,护城河桥断了他水性不错游过来的,说是明安城已经被黑旗军围困,求大将军发兵救援!”
晏增脸色一变,快步走了出去。
“大将军……”
来报信的士兵艰难的咽了口吐沫,脸色白的有些吓人,想必是一路上快马加鞭的过来根本没有休息过,再加上游过护城河消耗了大量的体力所以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不只是我们明安城被围,据说平城,相城,方城这些地方都先后被黑旗军攻破了,如今只有我们明安还能苦苦支撑,若是明安再丢了的话,黎阴仓就是一座孤城!”
听到报信士兵的话,晏增心里就如同堵了一块巨石。
“晚了……就算我此时发兵救援明安也晚了。”
他手扶着墙壁,重重的叹了口气:“现在只怕明安已经丢了,黑旗军就是要把黎阴变成一座孤城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怎么就没有想到!”
愣了片刻之后,他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四周诸城已经丢了的事,绝对不能散播出去,城中百姓守军不能知道!”
“我……”
那个报信的士兵张了张嘴,脸色惊恐:“我在城外喊了好久……才……才给我开的城门……”
晏增一怔,瞬间面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