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木三问。
换了一身锦衣的老板看起来竟是英俊了不少,剃了胡须之后倒是能看出来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估摸着,这家伙以前也是个风流货。他妻子跟在两个人身后,已经粗壮起来的腰身把那件挺华美的裙子几乎撑破,肚子上那几条山梁似的突起看起来有些好笑。她自己似乎也很懊恼,不时按一按肚子上的肥肉。
“我?”
老板想了想回答:“易冲,这名字好多年没提起来了。”
他转头看向妻子,发现妻子正在瞪自己。
“谁叫你这么多年一直让我多吃些多吃些,原来我的腰有多细?你看看现在,就好像裙子里装着的是一头猪!”
她恨恨的说着。
“你想漂亮给谁看?”
易冲挑了挑嘴角:“你腰只有一掐细的时候是给我看的,现在有合抱粗还是给我看的。我以前喜欢细的现在喜欢粗的,所以你一直都那么美。”
他妻子还在生气,听到这句话扑哧一声笑出来,瞪了他一眼:“以后总得瘦回去,卖小吃的就要有卖小吃的样子,如今做回大内侍卫就要有大内侍卫的样子……我忘了,现在是骁骑校。”
她顿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有些伤感。
“什么时候去见见罗爷?”
她问。
“什么时候都行。”
易冲摇了摇头:“不过,罗爷未必想见咱们。他有自己想要过的日子,早已经不是原来大内侍卫处的那个指挥使了。如果他愿意,会来见见咱们这些老部下。如果他不愿意,咱们就是上门求见也未必见得到。”
“咱们现在已经是黑旗军的人了。”
他回头看向妻子:“做咱们这样的人,最不该的就是忘记身份。”
“我记住了。”
妻子郑重的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先去拜访谁?”
易冲问木三。
“你们那个罗爷。”
木三忍不住笑了笑:“这城里有许多该拜访的人,但没有谁能排在他前面。你们两个不是也想见见他吗,恰好恰好。”
罗蔚然现在已经不住在太极宫了,自从前阵子他就在长安城的消息被人散布出去之后,他反而从太极宫里出来,带着皇后住在演武院后山。那个地方对于他们两个,似乎有着特别的意义。
罗蔚然有客人。
一个看起来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却必然会来见罗蔚然的人。
铁甲军现在长安城里的统帅。
韦木
“有人故意散布消息出来,说是你要杀我。”
韦木看了看面前的热茶,没有碰。这茶不是真正的茶,而是罗蔚然的妻子从山上菜的野草叶子,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是的,现在已经可以称呼她为罗蔚然的妻子了。离开了太极宫之后,她似乎已经和那座宫殿再也没有关系。
“所以你先来了?”
罗蔚然问。
韦木摇了摇头:“我虽然已经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但我也没变成白痴笨蛋。我在皇陵里沉睡了那么多年和主子靠的不一样,主子得到了你师父一半的修为,而我靠的是几条恶心的虫子。”
罗蔚然忽然明白为什么韦木不去碰那杯茶了,他体内的蛊毒一定会这个味道有些抵触。
“幸好,这恶心虫子没有毁了我这里。”
韦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罗蔚然点了点头:“那么你来找我,想说什么?”
韦木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铁甲军士兵:“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一群没有灵魂的躯壳,指挥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他们不用吃饭不用睡觉也早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但我知道害怕。”
“你怕?”
罗蔚然看了韦木一眼:“你怕什么?”
“怕死啊。”
韦木的话语里没有一点虚伪,这让罗蔚然有些不习惯。
“或许是因为我活的真的够久了,所以才比普通人更惧怕死亡。现在主子已经死了,只剩下我和我手下这几千铁甲军。我一直在想我以后该做什么,手里有这样的力量自然不缺去处,可这个去处不好找。”
“你……”
罗蔚然愣了一下:“你想找出路?”
“是的,我需要出路。”
韦木笑了笑,往后靠了靠。他的身躯很庞大,体重也很大,坐在罗蔚然自己打造的椅子上有些憋屈,向后靠的时候,椅子不堪重负的发出几声呻吟。那吱呀吱呀的响声,显得有些刺耳。
“这城里想找出路的人都想杀了我,因为他们都认为我是挡在他们出路门口的那个人。”
韦木自嘲的笑着:“可他们却不曾想过,我又不想死,难道我不需要出路?他们以为杀了我,就能找到那条出路了。在他们眼里看来,他们如今困局在长安城里甚至不是外面的人困住他们的,而是我。他们觉得只要打开那扇门,他们就能迎接到光明。”
“所以,很多人想要杀了我。我能理解他们,为了出路而杀人理所当然。而我也在找出路,所以我为了出路杀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罗蔚然摇了摇头说道。
“你懂。”
韦木指了指山下:“外面是高开泰,有多少人想要出去做高开泰的仆从?他们都是纯粹的白痴,高开泰那样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走的更高更远。所以我一直紧紧关着门,不放他们出去,也不放高开泰进来。如果说主子还在,我是为了主子守住这长安城。那么现在主子死了,我是为自己在守着这长安城。”
“高开泰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我自己不去选他也不许别人去选他。因为城里的人我留着还有用,那都是我做选择的时候的筹码,越重越好,不是吗?”
罗蔚然点了点头:“还是直接说你的来意吧,我不需要听你解释这些。”
韦木道:“我总得让你先信我,不然你怎么会帮我……”
他撩起身上的衣服,罗蔚然看到了一片伤疤。
“烧的”
韦木说道:“那天主子从外面逃回来的时候,黑旗军的统帅方解在后面追,主子让我拦住方解,我拦了。然后我身上就变成这样了,如果不是方解手下留情我早就已经变成了灰烬。那天眼看着我就要被烧死的时候方解收了手,连我自己都以为我必死无疑。不过我还活着,身上留下的这些疤痕时刻在提醒我,我该做点什么才能避免下一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猜方解为什么不杀我?”
韦木问。
不等罗蔚然回答,他继续说道:“一开始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要手下留情。如果他晚收手那么一瞬,我就会被那火烧的一点都剩不下。浑身疼的时候我倒是越发清醒,也想明白了为什么我没死。不是因为方解慈悲,是因为他觉得我有用。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所以呢?”
罗蔚然问。
“所以,我不想再被烧第二次。据我说知,长安城里不少人想要投靠方解,因为他回来了,带着庞大的军队。我也想,而你和方解之间的关系是我可以利用的,不好意思,用了利用这个词,不过这词不矫情。”
“我手里有筹码,方解还觉得我有用,多好。”
他看了一眼山外:“我现在只缺一个帮我联络的人了……”
联络的人来了。
罗蔚然看到木三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自己可以推开了。他不想再搀和进任何争斗中,不管是是为了谁。哪怕他的女儿如今就在方解军中,他也不想让自己再进入那样的生活中。现在他过的很好,很舒服。
木三看到韦木的时候愣住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易冲和他的妻子拦在木三面前,回头木三说了一句话。
“你先走。”
“不必走。”
罗蔚然遥遥的喊了一声,然后招了招手:“你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指了指木三他们,对韦木笑了笑:“如果他们知道你刚才和我谈了什么,他们一定很高兴,如果你知道他们什么身份,你也一定很高兴。所以现在这件事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需要一个联络的人,我不是最合适的,他们才是。”
木三走过来的时候心情很忐忑,因为他对罗蔚然也不是很信任。
“你是方解的人?”
韦木问。
木三看了罗蔚然一眼,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后挺起胸膛:“我是”
“那就直接些。”
韦木站起来,木三还不到他的肩膀。
“我要长安城没用处,方解要长安城有大用。我可以把长安城献出来,甚至可以为他做一些他想做但不能做的事,前提条件是,方解怎么安置我。我给你时间去联络,我就在将军府里等你的消息。”
韦木和木三交谈的话语要比和罗蔚然交谈的话语简单的多。
“好”
木三忽然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好极了。
“不过,有件事我觉得不需要主公告诉你,你也应该去做。我敢保证,这件事如果你做了,那么主公在安置你的时候一定会考虑的更多。”
“什么?”
韦木问。
“这城里有许多主公不喜欢的人也有许多不喜欢主公的人。”
木三耸了耸肩膀:“你懂了?”
韦木哈哈大笑:“我以为是多难做的事,原来只是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