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已经进入角色,谈话变成了一种发泄,一种自我标榜:他们在上海,在延安都整我,想让我当阮玲玉第二。
林彪限制叶群,不让她老往钓鱼台跑。但叶群还是照跑,只是不让林彪知道。
江青咬牙切齿谈文艺黑线,把几名将军指挥得团团转
江青与林彪相关的事有许多,较早又较有名的事大概要数那篇《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了。
说到这篇《纪要》,人们总要提到一个人的名字:刘志坚。笔者曾在他的住宅采访过他,也听他的女儿多次谈到自己可敬的父亲,一个和善的好老头。这位历经战争磨难,在1955年即获得中将军衔的高级指挥员,为何与这个文绉绉的《纪要》挂上了钩呢?
因为那时,刘志坚将军正在解放军总政治部担任副主任之职,分管宣传、文化方面的工作,这便与主管全国“文化”的江青等人有了来往。对江青的面目他是一点一点认识的。江青经常往上海跑,还做出关心主席生活的姿态。她又是个爱找茬的人,有一次座谈会上,她说“毛主席在杭州的安全没有保障”,作为参加座谈的解放军方面的负责人,刘志坚就把江青的这个意思通过保密电话告诉了总参谋部,总参谋部立即通知南京军区许世友司令,让他采取措施加强主席的安全保障,并要刘向总理和军委领导报告。第二天刘志坚就赶到杭州,将许世友所做安全部署报告了总理、叶帅和林彪。为了赶上中午饭后上海到杭州的那趟火车,也为了避免干扰江青的休息,临行前刘志坚没有打电话给江青,只告诉了另一个有关领导。岂知刘志坚第二天中午从杭州赶回上海,就听说江青为此事大发脾气说“刘志坚到哪里去了?一到关键时刻他就跑掉了。这个人靠不住!”逼得刘志坚在说明实际情况的同时只好向江青作检讨。这件事,使刘志坚亲身领教了江青那种专横跋扈、疑神疑鬼的恶劣本性。此后,江青还多次说:刘志坚这个人在关键时刻靠不住。
有一天晚上,大约是1966年的旧历新年前的一天,有人要通了刘志坚的电话,是个柔声柔气的女声:“刘副主任呐,我是叶群。有这么一件事,江青同志想找几个部队搞文艺工作的人谈谈,你们选几个吧,参加的人不要多。这件事林总已经同意了。名单同萧华商量好报来,座谈地点时间等江青同志通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听叶群的口气这不是什么商量不商量的事,而是叫他去执行而已。要执行也得问清楚:“谈什么内容?”
“我也不清楚。可能,可能是研究三大战役的创作吧。”
叶群很快挂了电话。电话是从苏州打来的。叶群和林彪当时在苏州,江青在上海。
组织性很强的刘志坚立即将“林办”的电话内容告诉了总政治部主任萧华。
萧华听着听着,也不觉蹙起眉头。对于江青,他是熟悉的,不仅是延安时期,就是建国后特别是最近几年的情形他了如指掌。在延安时期她总的来说还算谦虚。如果那时她是夹着尾巴做人,如今可是挺胸昂首了。在审看革命现代京剧《芦荡火种》、《红灯记》时,他就领教了这位当今“第一夫人”的“无限风光”。萧华的脑子很灵,对文艺又比较在行,脑子一下转到毛主席在1963、1964年对文艺界的批评性意见上,莫非要用批示精神来检查部队的文化工作?
萧华沉思良久,关照刘志坚,不管谁带队去上海,都要“约法三章”:一、部队文艺工作的方向是对头的;二、只带耳朵——听;三、江青如果提出问题,与事实出入大,暂不要与她争长道短,回北京后交总政党委讨论。
1966年2月2日上午,由刘志坚带队,谢镗忠、李曼村和陈亚丁来到北京西郊军用机场,一行4人都身着便装,坐上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一架伊尔—14飞机。
因为这次任务特殊,又不摸底,4个人表情都不轻松。
上海锦江饭店三楼。因为有江青的入住,便增加了许多规矩,比如不许在走廊里高声说话和脚步太重,除了指定的服务员,一般人不许入内,寒暑表上的红色水银柱要保持在20℃—22℃之间。
从文坛走上政坛的张春桥,是这里进出最多的人之一。午休之后,他又来了,这次是带着刘志坚一起来的。午休过后的江青仍懒洋洋地仰靠在沙发上养神,听见有人进来,才睁开眼睛。同样从艺坛走上政坛的江青,仍摆脱不了演戏时的习惯,还没开始表演已先进入角色,一副老政治家的派头。她说话就像背台词一样高亢,时常发出莎士比亚戏剧中才有的欧式风格:“春桥啊,我们把尊神们请到了。欢迎欢迎啊。”她把一叠文件推给刘志坚:“我们的文艺界不像样子了!让帝王将相、洋人死人统治了。毛主席的批评,他们就是不听,我的意见就更没人听了!”
刘志坚被江青这一声叫喊弄得摸不清头脑,他还是翻看那些材料、文件,想从中得出江青这次谈话的主题。跟萧华的预想差不多,文件中有《毛主席于1944年在延安看了(逼上梁山)写给平剧院的信》、《毛主席同音乐工作者的谈话》以及上海文艺界的整风报告。还没等刘志坚看完全部材料,江青的高嗓门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办法呀,困难呀。我去苏州找林总,要请解放军这座尊神支持我。”
刘志坚还是公事公办:“我临走时,林办要我把一段话念给你听——”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抽出一张纸。江青和张春桥都有些紧张,不知“林办”有什么举动,都一齐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听着。
刘志坚尽量念得慢些,清楚些:“林彪同志说:‘江青同志昨天到苏州来,和我谈了话。她对文艺工作方面在政治上很强,在艺术上也是内行,她有很多宝贵的意见,你们要很好重视,并且要把江青同志的意见在思想上、组织上认真落实。要……使她了解部队文艺工作情况,征求她的意见,使部队文艺工作有很大提高……”
听刘志坚念完电话记录,江青不仅松了一口气,而且精神为之亢奋,她没有想到“林总”对她有这样高的评价,如果不是生人在眼前,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举动。即使在生人面前,她仍无法按捺住内心的激动,突然把黑色大氅往后一抖,扔在沙发上,霍地站起来,眼里放光:“这是春风呀!”
张春桥也及时贴上两句毫无新意的词儿:“可以说是春风扑面,春风化雨呀。”
江青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在地毯上踱着步子,突然回头对刘志坚说——因为他传达了“林总”的评语,她对他的态度马上也不一样了:“志坚同志呵,毛主席说你是劫法场出来的,对你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老同志,我要好好学习哟。”
刘志坚也有些吃惊,不知江青为何提起他那一段历史。的确,他曾有过负伤被捕又被自己人抢了回来的经历。那是在抗日战争时的一次战斗中,部队遭到敌人袭击,刘志坚被俘。冀南部队司令部接到地下情报组织的消息,说日本人在某时通过某地。根据这个情报,八路军在敌人通过的路上打了一个伏击,当天就把刘志坚救了回来。当时敌人还不知他是一名共产党的高级指挥员,如果知道就麻烦了。
但尖刻的江青不会真心去赞扬一个人,她很快就露出了本意:“你们部队的文化工作是有成绩的,是比地方上好一些,但也不是生活在真空里。这几年,主席让我当文艺哨兵。我就亲自做调查,经常买票看戏,还戴上大口罩,坐在后排。有一次,去吉祥戏院还碰上了原来在延安的那位交际处长了呢。我发现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已经统治了我们的舞台啦!到处是牛鬼蛇神,到处都一塌糊涂!”
江青已经进入角色,谈话变成了一种发泄,一种自我标榜:“他们在上海,在延安都整我,想让我当阮玲玉第二。我一个九级干部,就像叫花子一样,为搞点京剧改革,去求大家,去求演员。嗯,说起给我定级,定九级,是主席严格要求我,嗯……”
刘志坚真不知道江青到底要说什么。正在他陷入一片迷惑之中时,张春桥的一声咳嗽唤醒了他。张春桥推了推他的胳膊:“就到这里吧,早些回去休息。今天晚上请部队的同志们一起来看电影好吗?”
看电影——这是刘志坚领受的第一道命令。
当天晚上,刘志坚、李曼村、谢镗忠、陈亚丁来到锦江饭店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和江青握了手。当江青握到陈亚丁的手时,不由得放开嗓门叫起来:“还有你呀,亚丁。多少年不见了,这次你能来,太好了!”他是江青30年代的老熟人,现在总政文化部任副部长。还没等陈亚丁说话,江青就指着张春桥问大家:
“这位你们都认识吧?呵,当今我们党最出色的红色教授。1958年那篇谈资产阶级法权的文章就是出自他手。”其实张春桥这位当时的理论家有许多头衔,不知为何江青偏偏选中这一个。而这个“教授”头衔是连张春桥自己都不愿提起的。
因为在“大跃进”时被上海某大学无可奈何聘为教授一事还算荣耀的话,那篇受到当时理论界普遍反对的文章则没有什么光彩,甚至是他的一块心病,张春桥只好尴尬地冲大家点点头。
“这次请你们来主要是看电影,我和你们边看,边要谈些意见。但不准记录,不准张扬,特别不能让北京知道。我说的不止是北京市委,而且包括所有在北京的头头都无权知道。像彭真、周扬这种人巴不得要专我的政哩!”入座后,江青便煞有介事地吹呼起来。那神态比地下工作者都神秘,甚至问:“你们带没带录音机?”
大家都摇了摇头。
“这就好,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真情。”连熟悉江青的陈亚丁这时都觉得出这位昔日戏子的不同凡响,这可不是那个为争戏而哭鼻子的蓝苹了。江青越说越神秘:“我们的文艺为什么会不成样子?我想了很久,想通了。就是在文艺方面,有一条与毛主席的思想对立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建国17年了,太久了,太残忍了。一定要搞掉这条黑线。现在,该专他们的政啦!”
刘志坚这位将领和其他几位搞文化工作的,从来还没有人在他们面前这么咬牙切齿地谈文艺,甚至提到要“专政”的地步,这令他们迷惑不解。
“现在的论战,还只是前哨战,决战时机马上就要到来!”江青这话虽有些夸大,后来却被证实果真如此。
从2月3日起直到2月19日的半个月里,江青对这4位军队高级干部进行了大规模的“精神轰炸”:每天上午、下午、晚上都指定他们观看中外电影,共有50多部。安排观看戏剧3场,而她自己则以逸待劳。江青利用午睡后精神最清爽的时候,和这4位所谓“尊神”谈了3次,与带队的刘志坚谈了8次,每次不超过30分钟。每次谈后回来,刘志坚都向其他几位把内容通告一下。江青是不厌其烦,每次都是大帽子加自我表白,好像几十年来她都在受压迫:“我自从和主席结婚后,就是日日夜夜工作呀!把身体都累垮了。我要干到早晨4点才能睡觉,哪像别人那样享清福。不过,我比主席还能吃苦。我为什么把蓝苹改叫江青?就是因为江水是蓝的,青又是出于蓝而胜于蓝嘛!”
江青一直在唱独角戏,人们只能竖起耳朵听。她的话常常是心血来潮,前言不搭后语,不容你插话,也不知该插什么话。江青倒是贯彻了她预先的声明:
“边看边谈”,其间,她大放厥词:
“前年根据主席指示,我开了一次音乐座谈会,我提出要中西合璧。有人说这是非驴非马,是个骡子也好嘛!周总理另外又开了个民族音乐座谈会,讲要先分后合,要洋的就是洋的,中的就是中的。这是错误的,他应该作检讨。”
“罗瑞卿说部队文艺路线已经解决了,是错误的,军队也不是在真空里。”
“周扬、林默涵、夏衍这些人不听主席的。这些人有的原来就是特务,有的叛变了,有的烂掉了,有的掉队了,彭真、周扬在专我的政。夏衍主张‘离经叛道’,就是离马列的经、叛人民战争的道,完全是反对毛主席的。”
不可否认,江青也算聪明的。几十年来与毛泽东一起生活耳濡目染,没有学到毛泽东伟大英明的一面,却把毛泽东有时看问题、讲问题片面的一面学到手,甚至连毛泽东的字体也学了几分,只是毕竟知识有限,学得不到家,有时便像泼妇一般:
“《聂耳》是给夏衍树碑立传的。《红日》写的那个连长是个疯子,拿着洋刀骑着大马乱跑。《阿诗玛》只会谈情说爱,很糟糕。我们解放军的《抓壮丁》这样的坏片子,我看了以后都哭了。陈播这个人没有阶级感情呀!电影界在胡闹,好不容易树立起一个英雄就让他死了。《东方红》不能算好的典型,最后那场的水旗舞是我坚持搞的,可是这对整体起不了作用。《海鹰》前半部是我们自己的,后面就变味儿了。《南征北战》、《万水千山》都要重拍。好像就是《平原游击队》还勉强可以。《南海长城》看了样片,那个色彩,有的深、有的浅,演员也不入戏。既然叫长城,就要有正规军,海、陆、空都要有嘛!”
“外国的电影大部分是腐朽、反动的。苏联电影有不少坏东西。《静静的顿河》那个格里高利就是个土匪、叛徒。肖洛霍夫这家伙要好好批!”
有一次,江青谈了对文艺总的看法:“我们的文学艺术作品,不写正确路线,专写错误路线。美化敌人、歌颂叛徒、丑化人民和军队。有的宣传战争苦难,搞和平主义,有的是低级趣味,写中间人物,写死人,死了的英雄也是死人。有的还为活人树碑立传,唉呀呀,丑死了。”写死人不行,写活人就是“树碑立传”,那还能写什么?江青不觉得自己在自相矛盾,是她把文艺逼到无路可走。
当时听江青“讲课”的4位军队干部也有这个感觉。
2月10日,他们借江青要到杭州去看毛泽东,回京汇报一次。一直到夜里11点,刘志坚才赶到萧华家里。萧华也是急脾气,刘志坚刚把情况说了一遍,萧华就急了:“你为什么不向她说明,部队的文艺工作直接在军委领导下,方向是正确的。《长征组歌》、《江姐》都在全国很有影响嘛!”
刘志坚苦笑着:“人家是有尚方宝剑的,批罗长子那些话没有背景才怪。我看她是否定太多了。这话我在延安饭店就对李曼村、谢镗忠、陈亚丁他们说过,现在还是这个看法。”
萧华也只好叹气。
刘志坚继续说:“中间人物是客观存在,由落后到先进都有这么个过程。战争年代,我们俘虏了大批国民党官兵,不少成了英勇杀敌的将士,没有中间人物的阶段,行吗?写中间为了催进中间的转变,这点辩证法都不讲,电影、戏剧的路子会越弄越窄。电影院只好关门。”
萧华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左而又左的思潮让江、林互相靠拢
2月19日晚,听完江青漫无边际的“谈话”后,总政的4位领导人要回北京了。为了向党委汇报方便,他们商定把江青的讲话整理出几条,由陈亚丁执笔形成了文字。临走前,他们给暂不在上海的江青留了一份。21日刘志坚乘飞机到济南,找到由苏州转到那里休养的林彪,交给他一份文稿,遂飞回北京。
2月21日午夜已过,刘志坚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里的声音很不客气:“我是江青!”
刘志坚答应了一声,便听到江青震耳的怒气:“你们写的那个东西怎么搞的嘛!完全歪曲了我的本意,闯了大祸。现在这个不行,不要扩散、传达!”
对这样的结果,刘志坚、李曼村早有预料。离沪前,为材料送不送江青,刘志坚还与陈亚丁有过一场小小的争执——“刘副主任,依我看,这份东西应该给江青同志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