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雪雁刚才碰了钉子,对贾府的规矩已经明了几分,加之黛玉又有对她的嘱托,故这会子行事很是谨慎了。贾母见她年纪虽下,但倒也聪明伶俐,问话也对答如流,遂也未说什么。只把从前侍候自己的一个丫头改名紫鹃,派给了黛玉。又拨了几个粗使的丫头和两个老妈妈。黛玉一一谢过。贾母遂又命凤姐去安排黛玉的住处,却是让宝玉挪到套间暖阁里,让黛玉且先住在碧纱橱里。凤姐自去找些小厮去收拾,紫鹃也领了雪雁并几个丫鬟婆子去打扫,也无需细提。
一时贾母又问了黛玉一些双亲可好,幼弟长得可曾还结实的家常话。黛玉一一得体的做了回答,贾母遂就放了心,说道:“你也歇息了这一会了,该去拜见一下你的两个舅舅了。”黛玉忙起身应过。邢夫人也站起来,自引着黛玉去拜见贾赦。邢夫人携黛玉坐着青绸马车,往东过荣府正门,到了贾赦的院里,不巧,贾赦正感身体不适,也未得见,只是差人嘱咐了黛玉一些且先好好地住下,不要外道之类的话。黛玉应过,便起身辞行,又坐着车到荣府这边来拜见贾政。
黛玉沿着正中的甬道,款款而走,步入堂屋,但见迎面悬挂着一方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上书‘荣禧堂’三个字,室内布置的典雅大气,摆放着紫檀雕花大案,上设高有三尺的青绿古铜鼎。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椅子。旁边自是一幅用乌木连牌,镶着錾银的对联。黛玉方待看时。一个老嬷嬷走过来道:“太太吩咐,姑娘这边请。”
黛玉随她去了,才知王夫人平时起居也不在这正室,而是在正室东面的耳房内。进了东门,见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的毯子,正面摆着大红金蟒的绣花靠背,同样花色的靠枕和条褥子。两边各有梅花式样的小洋几,左边几上摆放着文鼎,香盒之类的东西:右边几上摆放着汝窑美人瓶,瓶内插着实鲜花卉,另外还有茗碗痰盒等物。地下也是一溜四张椅子,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各有一个高几,几上茗碗瓶花具备。另还有一些珍奇贵重的小摆设,黛玉也不愿去看,只觉得屋中的布置过于琐碎庸俗了。为见一物,都尽显示富贵十足。唯恐人家不知道自己是富贵之家似的。看来这二舅母娘家就是有钱呀,无时无刻都在标榜着自己。
正思忖着,王夫人由一个梳着富贵髻的明目樱唇的丫头扶了出来,她打量了黛玉一遍说道:“黛玉快坐吧,你是老太太的心头肉,累坏了你,我可是担待不起的。金钏,快上茶!”说罢,自向炕上坐了。
黛玉听出她话语的尖刺,然自己毕竟是晚辈,再没有顶撞的道理,遂谈谈道:“多谢舅母费心。”也不去炕上,自在极远处的一把椅子上坐下问道:“二舅舅一向可好,我母亲在家里常念叨,说是二舅舅的为人最谦逊厚道,全没有大家族的慑人之气呢!”这番话,黛玉不露痕迹的给了王夫人一个软钉子。
王夫人自在心里冷笑了几声,心想:“凭你怎么得老太太的宠,也不过是一个外人,你母亲贾敏再有能耐,也不过是泼出去的水,谅你还敢上天不成?这阖府明里是老太太主家,暗里还不是我,我就是这第一等的主子,今后你安分守己还则罢了,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此一番心思,黛玉观其面就已猜得八九不离十,自想日后也少不得尽心应付了。只是有一事不明,听母亲说,母亲与二哥贾政感情最好,怎么二舅一个温良敦厚之人,竟娶了这样一个尖刻势利之人,如此也可谓是家门的不幸。试想:这样一个人持家怎么能久留先祖爷忠君爱国,乐善好施的遗风呢?亏得她王家也是个大家族,先祖也是有侯位的,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大哥王子腾先正任京营节度使;二哥王子胜也承袭了祖上的职位,在礼部当差。也不知她的两个哥哥是不是都像她一样的心胸狭窄,如也这般,那真是朝廷的悲哀,百姓的不幸了!也怪不得绅亲王要谋划篡位之事呢!
想到这,黛玉便问:“不知二舅舅可曾驾到?离家时,母亲曾再三嘱咐我,要好好地孝敬他老人家,以帮她遂心愿,须知,母亲未出阁时,二舅舅是除了外祖母最疼她的一个呢!”
王夫人听言,面上红了一红,笑道:“哎呀,你看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白让姑娘等这么久呢?今日可真不巧了,老爷他斋戒去了,还不知多早晚回来呢!”
黛玉听其这么说,就站起身道:“既如此,以后见的日子还长着呢,我就不打搅了,我从苏州也带来了丝绸,玉器等诸多的礼物,一会我回去打点了就给二舅和舅母送来。”
王夫人笑道:“何老破费,礼物姑娘就免了吧,我这里什么都不缺,还是给你大舅那边,和你的众姊妹的好。”
黛玉笑了笑,依然平和地说:“甥女自知二舅母娘家富甲一方,我们小门小户的东西一准是看不上的,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甥女也素知二舅母虔心向佛,别的礼物不要,独有一本名家撰写的金刚经是务必要收的。”
一时有老妈妈传贾母话来,要黛玉过去一起用午饭,黛玉便转身欲走。王夫人却又在身后喊道:“姑娘且先留步。”黛玉止步回头道:“舅母还有何吩咐?”
王夫人道:“我还有个衔着玉石降生的哥,名叫宝玉的,生性顽劣,是个混世魔王,不思好好读书,素喜在内帷厮混,姑娘是个那么纯净的人物,还须远离他的好,不然一则恐怕误了姑娘呢!二则吗……有了什么事情传出去也不好听呀!”
黛玉知道这就是母亲和自己说起过的,贾府阖家的掌上明珠名唤宝玉的,遂说道:“舅母说的难不成就是长我一岁的表哥?”
王夫人道:“不是他,又是哪个?”
黛玉正色道:“这个便不劳舅母费心,我林家虽不及舅母娘家富可敌国的,然也是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书香门第,口碑也是极好的,我自幼也把那《女则》《女史》读过数遍,自是烂熟于心了,我来了原是侍奉外祖母并舅舅、舅母等长辈来的,即使有闲暇功夫也不过与众姊妹一处论论琴棋,说说女红的,兄弟自在别院异处,我岂有去招惹之理?”说罢也不待王夫人搭腔,便走出了门,自跟着那传话的老妈妈奔贾母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