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莫最终还是把一人份的羊肩分在了两个盘子里。五个小时烤出来的羊肩味道十足,美味到让宋小西吃完了自己的还垂涎对面的,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承莫看,一直到两分钟后后者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把自己的盘子推到了她面前。
酒足饭饱闲来无事,宋小西提议玩纸牌。其实她一度曾经拒绝和江承莫玩这种牌类游戏,因为他的记忆力强大,还很善于运用心理战术,宋小西跟他玩什么都是输,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不过今天的主题是以比大小形式进行的真心话大冒险,这种单靠运气的游戏宋小西尚有几分胜算,再者她对于江承莫来说几乎没有说不出口的秘密,并不怕惩罚;而江承莫那种高深莫测的心思又无论哪一方面都很有挖掘的意义,所以若是从这一方面来看,她不但不吃亏,还很盈利。
两人一狗窝在客厅温暖的地毯上,江承莫两条腿一曲一伸,一手搭在腿上,背靠沙发懒洋洋地看着她低头洗牌,目光落到她的手指上,忽然开口:“戒指是左纤送的?”
“很好看吧?”宋小西冲他晃了晃手指,“她回来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呢?你俩既然都一起出去吃饭了,那关系应该更进一层了吧?”
“更进一层?我以前和她什么关系?”
“你不要转移话题。”
江承莫看了她一眼,说:“你跟李唯烨也一起出去吃饭了,我跟左纤到了什么地步你会不明白?”
宋小西一噎,只好把手里的牌摊出去:“开始开始。”
第一圈便是宋小西输,江承莫漫不经心开口:“一加一等于几?”
“……”宋小西本来昂首挺胸地看着他,现在满肚子气都瘪了下去,“你耍我呢?你是想着现在给我出简单的,等会儿也让我给你出简单的吗?我是不会手软的。”
江承莫把牌一扔,说:“你从哪儿冒出这么拐弯抹角的想法?”
他的眼风简简单单地扫过来,宋小西立刻双手合十顶在额头:“下一圈下一圈。”
第二圈江承莫输,宋小西哈了一声,双手抱臂问道:“你和女人上过床么?”
江承莫抿水的动作微微一停,瞅了她一眼,慢慢悠悠地说:“你还真是生冷不忌。”
宋小西摇头晃脑:“说了可以随便问问题的,事前你也同意的。”
“我拒绝回答。”
“……”宋小西忍住鄙视他的欲望,说得轻声慢气,“违反规则不太好吧?”
“问题可以问,”江承莫又把牌一扔,“我又没说必须要回答。”
“……”
第三圈又轮到宋小西提问,她想了想,说:“你和左纤真正的分手理由是什么?”
“你怎么这么八卦?”
“你今天才知道啊?”
江承莫还要说话,手边的电话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宋小西,捞过手机径直去了阳台。宋小西很想偷听,无奈江承莫嗓音低沉,她就算集中了精神竖直了耳朵也只听到寥寥数字,比如说“不用”,比如说“算了”,比如说“那行”,没一句有价值,听了半天也无法拼凑出完整信息。
最后江承莫终于回来,坐下来说:“晚上跟我一块儿去聚会。”
“去哪儿?跟谁?”
“蓝色酒吧。都是你认识的。”
江承莫认识的人中宋小西也认识的,基本上仅限于他们一起长大的那堆发小。宋小西还想问一问聚会的名头,江承莫已经又抽了新的一张牌,宋小西看到立刻伸手去抢:“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江承莫把纸牌举到她够不到的地方,慢吞吞看她一眼,面无表情:“晚了。”
“……”
接下来宋小西就再没有了好运气。每一圈都是她在输,而江承莫的问题和要求又实在是无聊得过了分:“背一遍二十四节气表。”
“数数哈多有几颗牙齿。”
“列举出欧洲四大古典名著。”
“阳台上那盆吊兰最长的一片叶子多少公分?”
“……”
等到宋小西已经被折磨得有气无力,江承莫终于把牌扔到一边,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最后一个,问完了不玩了。你知道明天几号么?”
她忍住心里的咬牙切齿,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今天三月十一,明天三月十二植树节。我没说错吧?”
江承莫的神色淡淡地:“还不傻,知道要加一。”
宋小西深吸一口气,终于扬手一个抱枕飞了过去。
连纸牌都不打了,宋小西就更加无趣。江承莫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看期货,宋小西很没形象地歪着头踹了他一脚,没想到被他一眼多用地轻飘飘躲开,她很快又踹了他一脚,这回江承莫没有躲,反而抓住了她的脚踝,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地上拖,逼着她在沙发上坐端正。
“坐好。没骨头一样像什么话。”
老生常谈的一句话摆出来,宋小西只好坐得端端正正玩手机。过了一会儿,她看到屏幕上显示的3月11日,忽然间觉得十分熟悉,再然后心里突地一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
宋小西差点倒吸一口凉气。迅速瞟了一眼江承莫,见他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冷冰冰模样,心中更加忐忑。她的脊背不由自主端得笔直,低头想了想,很快在手机上查了查,然后扔开手机,小心翼翼地蹭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承莫哥哥。
江承莫扭过头看她,宋小西说:“你知道历史上的今天发生过什么吗?”
“……”
宋小西无视他递过来的鄙视眼神,一个人兀自说下去:“历史上的今天,孙中山下令颁布《中华民国临时约法》。”
“历史上的今天,立陶宛独立。”
“历史上的今天,中华全国世界语协会成立。”
“历史上的今天……”
宋小西说到第五句,江承莫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正要回头继续看期货,被宋小西一把抱住胳膊,他一低头,正对上她诚恳无比的眼神。
“历史上的今天,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宋小西用庄重无比的语调念道,“那就是伟大的江承莫先生出生。”
江承莫握住鼠标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在她的脸上逡巡了一圈,两秒钟后换上了一脸的似笑非笑:“拍马屁的功夫长进了不少。”
“哪里哪里。全是江教官教得好。”宋小西看他没有要继续追究的意思,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安稳地落了地。
晚上七点蓝色酒吧。宋小西跟着江承莫抵达的时候沈奕那圈桌子上已经基本满人,看到他们两个,一边打招呼一边笑:“我就说吧,不用给小七打电话,她自然会跟着承莫一块儿过来的。”
宋小西在一群人中年纪最小,落座后认命地喊了一圈的哥哥。最后到沈奕时,她对上那双带笑的桃花眼,叹了一口气,望望天花板:“沈奕哥哥。”
“今天小七好乖。”沈奕斜斜地歪在沙发里,拇指和食指捏着高脚杯,弯着眼笑,“你要是真不想再叫哥哥,我来教你一个办法。”
说完他坐直身体,冲她勾勾手指头,“你以后要是嫁给了你的承莫哥哥,就该我改口叫你嫂子了哦。”
酒吧里光线暗,但还是没能遮住宋小西瞬间变红的脸。江承莫抿了口酒,语气平淡温吞:“人渣们,穿得衣冠楚楚的时候先说点儿人话。”
“得,寿星发话,怎能不从。” 沈奕整整衣服,依然笑得柔风细雨,“谁让小七天天跟在你后头转,我们几个除了家庭聚会什么的,一年见她一面都难得。”
有沈奕在的地方就不用担心冷场,连玩大冒险也比下午和江承莫在一起时痛快得多。沈奕在宋小西的刻意陷害下连续喝下桌上一溜的鸡尾酒,随后用手帕捂住嘴角咳嗽了两声,靠在沙发上边笑边叹:“我要是真的喝醉了,回家之后可连个照顾我的人都没有。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宋西你就停停手。”
只是他的话虽然说得可怜,当手中骰子一摇,指到宋小西的头上时,却又变得毫不手软。沈奕挂着一脸好看的笑:“小七,你还记得你那位进南哥哥在酒吧里对未来的老婆拔刀相助英雄救美的事么?”
宋小西一见他脸上撤不掉的笑对准自己,顿生警惕:“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想看一看你今天晚上的运气。”沈奕撑着下巴看着她,“你要是愿赌服输肯听我指示呢,就去吧台那里坐一坐,看看你钓上来的是金龟还是虾米,如何?”
然后依然是笑:“如果是条金龟,那你就赚了。要真的是只虾米,你放心,我和你承莫哥
哥是肯定会帮你善后的。”
宋小西回头看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承莫,再看看笑得纯良无辜的沈奕,慢慢地说:“别人的心都是红的,你的心是黑的吧。”
“错。”沈奕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搁,从桃花眼角蔓延开的笑容越发灿烂妖娆,“我的也是红的,鹤顶红染红的。这么说你满意了吧?”然后指着身后的吧台,“当然你如果不敢去的话,我是不会勉强你的。胆量小是淑女的权利。”
“不要想着能激将我。” 宋小西边脱外套边说,“你就是借生日之名,行那个之实,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去就去。”
宋小西把围巾展开铺满肩膀,又把外套上的黑色腰带抽出来系在本来松松垮垮的金色毛衣上,然后目不斜视地走到吧台前,努力想象着电视里魅惑女郎勾魂的模样,双腿交叠在高脚凳上,半扬着下巴,打了一个漂亮的响指:“来杯金汤尼。”
沈奕跟着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牙齿咬着酒杯,不说话只是笑。
宋小西一个人等了十分多钟也没有见到人来搭讪,她又回头看看江承莫,那圈人已经开始打牌,并且打得不亦乐乎,看起来完全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宋小西望望天花板,正想着怎么给自己收场,忽然有个人坐在了她旁边的凳子上。
然后就听到了熟悉的开场白:“小姐是一个人?”
宋小西循声偏过头,她跟在江承莫身边久了已经习惯了仰视,现在她亦习惯性仰头看上去,却只看到了对方的头顶。
她顿了顿,又把视线调低一些,这次总算看清楚。肥头大耳五短身材,脖子上的金链有拇指一样粗,右手袖口上还沾着一点儿酒渍。
她瞧着他忍不住地想,假如把上一次习太太在酒吧里碰到的那个矮个歪脖树,和眼前这位肥头二师兄比一比,也不知道究竟哪个质量更好一些。
宋小西一边在心里使劲叹气,一边挤出一个官方微笑:“先生贵姓?”
“免贵姓蓝,蓝天龙。”男子的眼珠粘在她身上,从发梢到下巴再到脖颈,一路往下,直到看得宋小西浑身不自在,才眯着眼睛说,“小姐呢?”
“真巧,我也姓蓝。”宋小西坐直身体,清清嗓子,很肃然地看着他,“全名蓝色妖姬。”
然后她就听到身后不远处的沈奕再次低着头轻笑出声。
“我请小姐喝一杯。”眼前这位蓝先生对她的话并不在意,冲着侍者一抬手,“来杯天蝎宫。”
天蝎宫这个词宋小西听沈奕提起过,是风味极佳后劲极佳的一种鸡尾酒。宋小西又偏头看了他一眼,说:“先生是酒吧的常客?”
“不是。”蓝先生一口否认,见她没有拒绝,笑得越发得陇望蜀,又凑近了几分,近到宋小西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我看小姐这个样子,也不像是酒吧常客。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才到这里来借酒浇愁?要知道可是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宋小西很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做出一副伤心透顶的表情,说:“我只不过是遇人不淑罢了。男朋友脚踏两条船,最后还把我踢下了水。真是不好意思,这都是老旧得不能再老旧的故事,说了让你笑话了。”
她本来还想挤两滴眼泪出来,蓝先生的手臂一动已经试图来抓她的衣服:“小姐,话不是这么说……”
他的话还没说完,手腕就在离她衣角一公分的地方被人攫住。刚刚还在笑得不怀好意的肥头二师兄表情霎时僵住,接着渐渐扭曲,再接着面孔浮上了一层猪肝的颜色。
蓝先生总算反应过来,拳头正要冲上来,又被来人一拧胳膊卡在半空,很快脸上残存的那一丁点怒意也变成了痛楚,捂住被江承莫拧住的手腕来来回回地呻吟求饶。
宋小西看得津津有味,唯恐做戏没到火候,很快又回过头来对江承莫怒目而视地添了一句:“你来干什么?你在做什么?你放手!”
江承莫瞥了她一眼,嘴角忽然勾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然后趁宋小西刹那愣怔的间隙搂住了她的腰,接着轻声开口:“乖,别胡闹。”
他的声音在轻缓的酒吧乐中就像是淙淙的清泉水,显得分外低沉清冽。宋小西的嘴角微微一抽,江承莫已经转过冲着那个人换上了一副面无表情:“蓝先生,今天是个好日子,不适合杀生。从这往后十步就是门口,反正你迟早都要走,为什么不早点回家睡觉?”
他说完放开了手,男人愤懑地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扭身捂着手腕离开。
碍事的人一走,宋小西立刻要拍开腰上的手,却发现江承莫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回去,修长的身材靠着酒吧,没了刚才的冷冽姿态,浑然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她又是一愣,沈奕已经言笑晏晏地走了过来,拍了拍手掌:“英雄救美果然是场百看不厌的好戏。今天的酒钱我来付,OK?”
宋小西没好气:“你这儿的鸡尾酒真难喝。”
沈奕一脸无辜:“酒不好喝也是我的错了?不好喝也还是有人要排队进来呢。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我看你今天晚上明明玩得最过瘾,现在怎么又发这么大脾气?”
“我什么时候玩得过瘾了?”
“难道你能说刚才你没尽兴?”沈奕笑,“你承莫哥哥一手搂住你一手给你解围的时候你心里难道没在说,天啦,原来我的承莫哥哥这么酷这么英俊!原来承莫哥哥的怀抱这么暖这么温柔!原来有人依赖的感觉这么好这么美妙!”
他唱做俱佳手舞足蹈地学着动漫里天真小女生的样子比划,宋小西终于忍无可忍,恶狠狠地一脚踢了过去,说了句平常难得说的话:“你去死吧!”
过了两天,宋小西再度被李唯烨约了出来。这次两人聚餐地点是西餐馆,李唯烨刚从新加坡回来,给她带回了一只当地法官专用的摇铃作为礼物。以一只手掌大小的青色盒子装着,摇铃制作精致,上面的浮雕是新加坡狮城的标志,拿出来轻轻一摇,声音清脆而响亮。
宋小西规规矩矩道了谢,规规矩矩吃东西。她和李唯烨相处比和江承莫呆在一起的时候要不由自主安静许多,许多话搭在喉咙口,总会瞬间觉得不妥又咽回去。而如今有食物占住嘴巴,她便有几分庆幸不用花费心思说话。
李唯烨吃了一点儿就放下刀叉,撑着下巴瞧了她一会儿,宋小西被他瞧得浑身发毛,他终于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抿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有没有人说过你吃饭像兔子一样?低着头,从我这里看过去,嘴巴也不见张一张,东西却一眨眼就没了。”
“……其实我是在学习像个淑女一样,你这么一说真是打击人。”宋小西吃得半饱,也放下刀叉,说,“我忽然想起来,人人既然都说你是梓成的二公子,也就是说你还有个哥哥了?”
“是。大我四岁。”
“那李大哥今年贵庚?”
李唯烨还是笑容不变:“二十八。”
“那你也比我大六岁?”宋小西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其实我有点儿没看出来你和承莫哥哥一样大。”
“你的意思是,他比我更成熟更内敛更英俊是吧?”
“当然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承莫哥哥以前常常跟我倚老卖老,说六岁是什么概念?六岁就意味着他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李唯烨不做声,只是单手撑着下巴又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再次看得她浑身发毛,才慢慢地开口说:“宋小西。”
等她抬起眼,他还是那副笑微微的模样,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把话接了下去:“你就没想过我最近老往T市跑的真正原因么?我喜欢你,你真的一点儿也没感觉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