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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霍希音走出医院的时候觉得有些疲惫。和夏未央的对话她不擅长,也不喜欢。她失了风度,状态也不佳,心中隐隐有些厌恶的感觉,却又说不清对象是什么。她离开的时候夏未央的眼神里除去迁就之外还掺杂着一些别的东西,纠结在她那双漆黑的眼珠里,让霍希音看了有些承受不住。

外面阳光很好,空气也清新。兼之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还有露珠残留在叶子上,折射出未被污染的光。霍希音步履匆匆,她心不在焉,一不留神便踩进了水洼里,于是鞋子和脚一并狼狈地湿透。

但她也终于因此而回神。霍希音站在医院门口等待计程车,心中计划着接下来的打算,一辆黑色的车子缓缓地滑到了她面前,熟悉而流畅的曲线,霍希音心中一凛,眼睛微微睁大,驾驶位的车窗接着便缓缓降下,露出司机小张的一张笑脸。

“希音姐,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霍希音悄悄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下,没有拒绝,冲他弯了弯唇角:“那请你现在送我去单位吧,麻烦了。”

在车上的时候,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洗车去了,正好顺道路过呢。您刚刚是来医院看望病人吗?”

“……是。”她在车上闭目假寐,闻到一种清新的香气,和以前她放在这车子上的香水完全不同。

“……车上的香水换了?”

“那瓶被我弄洒了。”小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前两天我送纪总去机场,堵车的时候纪总顺手拿过那瓶香水看了看,我一加速,纪总没留神,香水就全洒了出来,昨天才买的新的。”接着又说:“纪总说那瓶是你买的,希音姐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她摆摆手,觉得愈发疲惫,连话都不想说。

以前那瓶香水的味道本来就十分淡,经过两天的弥散,车内早已被这种新的带着某种程度的侵略性的香水所遮盖。霍希音捏了捏眉心,她不习惯这种花香,觉得有些头晕。

她曾在这辆车上扔了两个抱枕和一堆零食,还有别的一些杂七杂八,甚至包括几片创可贴。霍希音很喜欢吃薯片,却怎么都吃不胖。她每次在车上扯开薯片的包装袋的时候都会遭到纪湛东的鄙视,但每次车子上的薯片被吃光后,纪湛东却又自动自发地会再去超市买点回来。

于是他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就又遭到了霍希音的鄙视。

甚至这车上的挂饰也是出自她的手笔。一年多前她刚刚从同事那里学会编中国结,后来他们在回纪家的路上,霍希音在车上无所事事,便顺手拿出包里的线编了一个简单的结,又将自己脖子上戴的小粒金瓜子解下来系在了上面,然后将后视镜上的挂饰摘了下来,将自己手里的这个蹩脚货系了上去。

不过纪湛东当时并不领情,即使她的那枚金瓜子比他的那个挂饰贵多了。

当时霍希音攥着那个旧挂饰冲他摇了摇:“你把这个送给我吧,我当手机链。”

他瞅了她一眼,又把脸摆回去:“这么长的东西你用来当手机链?小心手机被偷走。那个小玩意儿是我在店里挑了好半天的,珠子比较容易掉,不要乱摇。”

霍希音慢吞吞地看着他的侧脸:“后面这句话才是你的重点吧?”

纪湛东一时没有说话,霍希音又瞥了他一眼,激将:“你一个大男人竟然用这么女性化的东西当挂饰,并且都这么旧了还这么舍不得,纪湛东,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你有这么小气。”

“……你喜欢的话拿去就好。”纪湛东举起单手头像,扭头看她,满脸无奈,“我只说一句话,你能说十句。”

霍希音现在不经意间回想起这件事,顿时觉得心中生生地疼。

她回到单位后都依旧心不在焉,集中精力似乎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困难过,打开网页都不知道要查找的是什么。霍希音浑身不舒服,她觉得头疼,并且嘴中发苦。本来就因为难受而轻轻皱着眉,等纪湛东打过电话来,霍希音的眉头就皱得更加深了。

“刚刚听小张说你去了医院,是有什么事么?”

想不到小张竟然还兼职半个侦探。霍希音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去:“没什么事。”

“你怎么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这么虚弱?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并不复平时的轻快,声音沉沉地,但依旧温柔好听。霍希音虚着眼看窗外,力图声音平淡无波:“只是去看了位病人。”

那边顿了顿,说:“刚刚没有在医院顺道看看医生?”

“……纪湛东,”她都懒得再找话说,她这次停顿的时间很长,最后终于选择放弃,实话实说,“你回来吧,现在就回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霍希音终于挨到下班。她觉得疲累,脑袋和四肢一起罢工,凉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连呼吸都困难,索性一回到家就直接趴在床上装死。

她许久失眠,可这次竟然睡着,枕头就在旁边,脑袋却一直枕在胳膊上,僵硬地维持着一种十分不舒适的姿势,也不知睡了多久。

她再次做清晰的梦,但又似乎并不只是梦。有一些华丽而诡异的片段,夹杂着一些莫名其妙又刺耳噪乱的背景音乐,她隐约中还觉得小腹难受,但因为混在温柔的笑颜和嘈杂的声音中,让她也分不清什么才是现实而什么才是梦境。

她远远又听到有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霍希音本来还在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种声音,直到又听到了开门声,她眼皮微动,忽然一下子清醒过来。

接着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临近,直直向卧室走过来。

想不到他竟然回来得这样快。

霍希音面无表情地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去开卧室门,手指触上把手的一瞬门也同时被推开,纪湛东的动作很轻很和缓,并没有伤到她。

他看到她,在黑暗中轻轻笑了一声,接着气息靠近,纪湛东抱住她的腰,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颊,接着顺势抚上她的额头,但却摸到一把冷汗。

卧室的灯很快被打开,霍希音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不怎么好,否则纪湛东也不会皱着眉抿着唇看着她。他在她面前一向都是笑意盈盈,即使偶尔皱眉,甚至也会带着浅淡的笑。

“脸色很苍白。”

“是么?我刚刚做了梦,大概是被吓的。”

他在床边坐下来,把她抱到自己的腿上,挑着眼角看她,眉目姿态依旧自成风度。

纪湛东学着她的语调:“是么?”

“我渴了,要喝水。”霍希音跳下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要不要?”

他摇摇头,唇边的笑意消失不见,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霍希音端着水回到卧室,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室内太安静,甚至连外面偶尔的喧嚣都能听得一清二楚,霍希音的脚步声也很轻,连坐下去都是悄无声息。她自认虽然倔强,但还算懂忍让,很少会有这种面对面和人对峙的时候。

“我前几天做梦,梦起小时候。有段时间我养过一只波斯猫,雪白皮毛,优雅步子,很温顺,也很漂亮。后来这只猫走丢了,怎么都找不见,我难过得两天没有吃饭。再后来姥姥知道了,不知从哪里又给我弄了一只相似的来,也是雪白的皮毛,甚至连眼珠的颜色和吃东西的姿态都近乎一模一样,我最初看到它的时候觉得像极了。”

“可我在养了它一周之后,却发现,这只猫太容易发怒,脾气不好,并且十分娇气,尽管外表一样,可终究不是原来的那一只。后来我越来越失望,看到它又总是会想起第一只猫,然后就会伤心,最后我只养了一个月,便将那一只又送了回去。”

她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来看他,眼神平静,呼吸平稳,就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纪湛东,你在和我相处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当时那样,觉得挺失望?”

她还从没在纪湛东脸上看过这样复杂的表情。并不震惊,对她这种坦然他仿佛早已知晓,连半点诧异的眼神都没有。但其中带着歉然,另外还有清清楚楚的疲惫。就像是等待了许久的一件事,明明知道结局不尽人意,却又不得不坐以待毙时的那种挡不住的疲惫。

柔和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霍希音这才注意到他眼底有些微清晰的血丝。他极少会这样,“神采奕奕”这个词一向都是被他随身携带。唯一一次,似乎是在去年夏天,他亲自指挥一项工程,忙到一塌糊涂,而那个时候她又碰巧是急性肠胃炎,纪湛东分身乏术,三天不眠不休,后来他从医院接霍希音回家的时候,眼底就如现在这般血丝重重。

他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开口:“我从没失望过。”

“何必撒谎。既然我决定了挑明,就做好了承受所有现实的准备。就算你只是在潜意识里把我当成是夏未央的替身,那在不一样的时候也总会有失落。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别再否认,我不会信。”

他笑了一下,有点儿苦涩:“我现在说任何乐观的话你都不会信,你心里已经有了最坏的计较。以前你就不会听我的,现在更加不会。”

“你想让我怎么听?听你怎么隐瞒我么?我说过,隐瞒有的时候比欺骗更讨厌。你存了心不主动交代,又试探我,你觉得我应该是怎么反应?直接问你么?如果你是别人的替身,你会在没有确定的时候直接找当事人问这个么?纪湛东,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做法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他没有回应。

霍希音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从L城扫墓回来那天晚上,你有个未接电话,是夏未央打过来的,对不对?”

“是。”他抿了抿唇,说得相当困难,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霍希音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她最近总是在不由自主地回忆,也终于想起那天晚上的不对劲。纪湛东明明对拇指一族表示鄙视,觉得既没效率又没作用,那天晚上他却在手机上敲着什么,一个键一个键地按下去,耐心十足;他也鲜少会对电话不理会,而那天晚上那个来电一直纠缠得无休无止,按照他平日的习惯他本该直接挂断,可他却选择不闻不问。

而就在第二日,夏未央答应了陈遇的求婚,快得让办公室女员工芳心破碎,也快得让陈遇喜出望外。她明明一直态度含糊话语敷衍,却在一夕之间改变想法。

当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因为她一时的妄测而串接起来,得出的结论几乎让她不敢置信。

“后来的那座吊桥,你第一次走上去的时候,也是和夏未央,是不是?带着新人故地重游,纪湛东你做得可真是不光彩。你当时是什么心情?恐怕感觉不会太好吧?而再后来你收购公司,我能不能这样想,其实你也是承了夏未央的情,对不对?你既然想要收购,就必然会给夏未央和夏仪足够的遣散费。你一向慷慨又重情,在这件事上恐怕也不会吝啬。即使假如最后公司给了我,可你的本意也是想要两全其美,你在征求我意见的时候又何必把事实只告诉我一半?你当我是傻子么?还是你觉得,这种事你说不出口,让我自己发现会比较好?”

“我后来一直不理解,你们既然认识,又为什么在步行街上装作不认识。夏未央演戏,你配合,我和陈遇在一边看着。这场面你不觉得很滑稽么?你就有那么大的信心,演员的演技足够高超,高超到足以把事实一直瞒下去?纪湛东,你难道不觉得这很讽刺?”

“夏未央周六晚上自杀住院,你周日从C城赶回来。纪湛东,既然你这么难以忘记,直接和我分手就好,又何必以这样的方式给我难堪。反正如今陈遇车祸离世,夏未央躺在病床上需要人安慰,你们又有感情基础,你又何必一定吊死在我这棵树上。一纸婚约算得上什么,当初你一时冲动求婚,现在完全可以反悔,既然结婚了都可以离婚,我们这订婚你也可以不必太在乎。你放心,我最讨厌拖泥带水,我会很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