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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纪湛东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只无声相处了一天,就被通知可以出院。

那一天里病房内是真的没有声音。纪湛东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报纸,裁成了几十小块,自己在小茶几上慢慢吞吞地拼图,拼完了正面又拼反面。霍希音对他这种行为表示鄙视。

看来他明显是被她那天的态度闪到。当时霍希音言辞犀利地表示自嘲和讽刺,而他的反应除了被动承受就是哑口无言。大概这真的再次伤到了纪湛东的热情和自尊,他需要自我修复,所以他虽然一直呆在病房内,却始终面无表情不发一词。

霍希音也不和他说话,她自己闭目养神。她再不要和他进行那天那般冗长的谈话,每一次不管谁占上风她在之后都会有一种浓浓的愧疚感,甚至还会感到心虚,而更悲哀的则是她心里牢固的堡垒也会随之坍塌一分。

真是安静得近乎诡异,一整天对话都不超过五句。

“姚小姐,我等下要出去,中饭送过来的话麻烦你去拿一下。”

霍希音也是和看护说着话:“昨天我翻的那本财经报纸你看到了么?我找不到了,明明记得把它放在床头的。”

看护犹豫了一下,指着对面纪湛东的位置:“在纪先生的手里。他刚刚拼图用的。”

霍希音一噎,她刚刚眼神飘忽,不敢在他身上落下,只知道有份报纸在他手里,但没想到会这样寸。

纪湛东抬眼,把报纸递过来,茶几上的拼图被他揉成了一团,接着他捏着手机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霍希音一边绷着脸一边在心中哭笑不得。他明摆着就是刻意这样做的,跟她一样。

霍希音终于出院。

沈静最近经常加班,连带周臣的妹妹,她关系最好的妯娌在准备婚礼,所以最近很有点焦头烂额,除去几个电话,其他时间根本管不到她。霍希音对此暗自舒了口气。她现在最怕费神解释她和纪湛东的关系,因为她自己都不确定。

霍希音和纪湛东一起坐在车子后位,两人相距很远。他又换了新车,深蓝色,延续以前的习惯,低调而自成风格。霍希音在最初看到的时候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无法想起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明明这车型并不常见。她思索半天无果,最终放弃。

两人一路继续无话,虽压抑但很和平。但进了公寓小区后,在她下了车后,两人又闹了别扭。

其实她也是蓄了意,她在下车的时候向纪湛东客客气气地道了谢,然后就触动了他的某根脆弱的神经,纪湛东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连嘴角都跟着沉了下去。

他抱着臂看着她,从内到外都散发着凉意:“霍希音,你是存了心让我不痛快是吧?”

他说得不错,她就是故意的,就是不想给他好脸色。霍希音也很想抱臂,无奈一只手尚未痊愈。他的海拔又比她高,此刻冷冰冰地站在她面前,气势十分强,已将她的完全压倒。她在道谢的时候本来就有些忐忑,此刻心虚更甚。

他们这样,倒是令旁边的司机有些手足无措。拎着一只行李,不知是该放下还是该拖走。

纪湛东很少有这样明目张胆动气的时候,他以往的脾气都是咽到肚子里自行消化,而如今他眼眸暗沉,嘴角压下去,毫无顾忌地黑着一张脸和她对峙,这种次数实在是少到稀有。估计是真的被她憋屈到难以控制,以至于在这种公共场合竟然也能抛了风度。

他俩一动不动地冷眼相对,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爽快的笑:“咦,这不是小霍吗?好久不见你了啊。”

霍希音回头,立刻摆了笑脸:“王阿姨。您这是专门去买菜了?”

“是啊。你的胳膊怎么了,还弄了夹板?这是……骨折了?”

“嗯,不小心摔的。没什么事,现在已经快好了。”

“那以后可得注意啊,伤筋动骨一百天,回头让你未婚夫给你好好养养。”王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小两口吵架了?互相让着点儿啊。我看你未婚夫的车,就深蓝色这辆,前些日子可一直在这儿停着呢。有几次看小霍你都上班去了,这车还一停就是一整天。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两个人在一块儿谁能没个红脸的时候啊。”

霍希音有点儿吃惊,为她话里的内容。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纪湛东,这厮完全没了刚刚那种凉薄的眼神,此刻正笑得如沐春风:“王阿姨,您买了这么多东西,需要帮您拎上去吗?”

王阿姨的脸上都快绽开成了一朵花,大概像纪湛东这样俊俏的后辈也不常见,看着养养眼也是好的。

“没事,我天天这么来回,早就习惯了,只当是锻炼筋骨了。你们也快回屋吧,外面多冷啊。”

“嗯,好,您慢走。”

等长辈一离开,霍希音连行李也不要了,直接扭身进了公寓。

纪湛东走在她后面,再后面是司机。霍希音一回想起刚刚王阿姨的话,就觉得分外诡异。他竟然会待在她家楼下,而且看样子还不止一次,可这怎么可能会是纪湛东能做出来的事。

怪不得她觉得他的这辆新车眼熟。停在楼下,她即使没有刻意去看,大概也瞟过几眼。而那个时候她若是知道里面坐的是他……霍希音一想到这里就十分无语。

她站在电梯角落,朝纪湛东意味深长地飘过去一眼,她以前是真的没想到,原来他有朝一日竟还能被冠上“傻子”一词。

纪湛东倒是淡定,不看她,电梯开了后直接大步踏出去。倒是司机,大概终于受不了他们之间的诡异气氛,将行李放到指定位置后,连理由都没找就直接下了楼。

霍希音在回家之前专门请了临时工打扫房间,如今室内干净光亮,纪湛东就坐在她家纤尘不染的白色躺椅上,慢悠悠地对上霍希音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她见他一动不动,歪着头瞧他:“你最近太闲了是么?这种幼稚的事你也做得出来?”

“这几天我留下来照顾你。”纪湛东直接无视她的话,没什么表情,最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眉目竟然慢慢缓和了下来,甚至还微微一笑,说话也突然十分好声气。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请了一位钟点工,会帮忙收拾。”霍希音眼瞅着他依旧淡定,忍不住要继续刺激他,“你太闲了么?还是给人家当保姆上了瘾?我最近才发现你原来还有受虐倾向。”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纪湛东懒得和她辩论,拣过一只白色抱枕拍了拍,修长的手指拂过毛绒表面,又轻轻一弹,动作要多懒散就有多懒散,“你想念那两只狗了么?现在去把它们接回来?”

“现在你那勤劳如蜜蜂的秘书此刻应该在公司呢吧。”

纪湛东对她不时抛过去的风凉话不为所动,手臂支成人字形撑住下巴,眼中带了点笑意看着她,意味深长,此外还带着一点算计。霍希音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他没有预期的回应,让霍希音实在没什么胜利感可言,也没什么乐趣。她又不是泼妇,风凉话说多了自己都觉得腻。

纪湛东依旧淡淡地笑,慢慢地说:“你知道我没有恶意。”

霍希音想都不想,直接揭穿他:“但是你不怀好意。”

纪湛东的笑容更深了一层:“既然你都知道我想不怀好意,那你觉得还能挡得住我么?”

她到底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分,竟然遇到了这么一位难缠的主。霍希音轻吸了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纪湛东在后面叫住她,她回过头来和他对视:“我去超市买点日常用品行不行?”

“你家的东西差不多都买好了。”纪湛东指着厨房说,“你可以去看看。”

霍希音瞪着他,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我买女性用品行了吧?”

他歪着头想了想,眼神无法澄澈无辜:“那个好像也买了吧。我让陆华意把东西放到了你的卧室里。”

霍希音嘴角一抽,简直想咬死他。他竟然让陆华意做这种事,她要把他大卸八块。

偏偏纪湛东还用一种云淡风轻温和至极的口气跟她说话:“这有什么关系,你至于眼睛睁这么大?”

“……”霍希音直接一只抱枕飞过去。

她拿纪湛东完全没辙。他在武力上占据强力优势,他还曾经是最佳辩手,他甚至还有她公寓的钥匙,她对他无计可施,只好由着他堂而皇之地侵占领土。

所幸纪湛东这几天很少有时间待在这儿,大概他前段时间在医院待的时间太长,耽误的会议和酒会太多,所以现在不得不抽时间去应付。

但他偶尔会拿出一个晚上,或者是一个白天,和她呆在一个空间中,什么都不做,电话也关机,只和她的那两只狗逗弄。霍希音以前还没发现他有这样孩子气。那两只吉娃娃被他拎起来,他用手指逗弄小狗的下巴,又去拽它们的耳朵,两只小东西的尾巴都快要翘到了天上。

霍希音看得暗自羡慕加嫉妒,她前段时间带它们出去遛弯都没见这两只家伙有这样感恩戴德过。

纪湛东后来直起身看她,闲闲地说:“你这眼神就好像我割了你一块肉,嫉妒了吧?”

霍希音嗤了一声:“是是是,你的魅力所有的雌性都抵挡不住,包括这两只动物。还真是光芒万丈啊。”

“……”

霍希音的伤口正在慢慢结疤,过程并不好受,十分的痒。她的脖子上有块半个手心大小的皮肉伤,正在一点点愈合,带着刺刺的痒,又不能去抓,只好按在上面加大力道地揉。

她最后揉到连心都在焦躁,恰巧碰上纪湛东过来,将围在她脚边的两只小狗拎了开,一只手按住她的伤口上:“不能抓。”

“我难受。又疼又痒。”

“当心抓破了留疤。说会儿话分散下注意力就好了。”纪湛东的眼角余光瞥到旁边两只眼巴巴瞅着他们的小狗,笑了一下,一本正经:“而且狗闻到血腥味儿,会变得兴奋,说不定还会咬人。”

他在她结疤的地方缓缓摩挲,带给她一点异样的触感,可他敛着眉眼专心致志的模样又让她不忍心打扰,霍希音只能朝那两只袖珍动物瞄了一眼:“是么?我怎么不觉得。这狗连牙都没长好,还能咬人?你闻上去倒是一股子酒味,喝多了吧?”

“只喝了一点儿。”他终于松开手,斜斜地倚在沙发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姿态慵懒,举止恰到好处,眉目如画,长长的睫毛半垂,堪堪一副经典美男图。

纪湛东像是有些难受,眉毛浅浅地蹙起,另一只手捂着胃部,轻轻地舒了口气。霍希音看着他的模样,踹了他一脚,不过没用什么力道:“你前段时间不是胃出血?现在还要喝?”

纪湛东的一双桃花眼本来微微阖着,此刻却忽然挑起,眼角顾盼生辉,在灯光下有破碎光芒一闪而逝。霍希音说完只想后悔,却被他抓住了手腕:“你怎么知道的?”

“医院都住过了,你还想让别人不知道么?”

“陆华意告诉你的吧,知道我住院的人不多。”他轻轻哼了一声,不再逼问她,却也不肯放过她,语气忽然变得幽幽地,“知道我生病你还这样漠不关心。我现在胃疼得厉害。”

“那就去吃药。”霍希音拍开他要缠上来的手,一语双关地讽刺他,“小心别吃错了就成。”

他微微地笑,也不辩驳,只是看着她离他坐远了一点。霍希音被他的那点笑容看得头皮发麻,她只想离开这个多说多错的是非之地,他却又比她的行动快了一步,倾身过来,双手撑在她身侧,两张脸距离只有十公分,他的眸子突然变得神采奕奕,睫毛也十分煽情,并且连话都相当柔和:“其实你现在挺心疼我的,是吧。”

“你自己自作多情去吧。”霍希音一把推开他,“我去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