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ndelband 前举书,pp.109-116,又pp.101-102。
第四篇 希腊哲学(下之上)(极盛时代)
(第一章) 苏格拉底的门徒
一、泛论。雅典的公民里面,有几个社会的栋梁,恐怕当时的少年子弟要被人教坏了,所以他们用全力去把一个最喜说老实话的70岁老头子弄死了。那弄死的老头子就是苏格拉底。他死了之后,他的朋友弟子受了他的感化,看了那种以身殉道的好榜样,自然格外奋发兴起。苏格拉底的门徒里面,发生了好几支学派,内中柏拉图一支,再传到亚里士多德,另有专论;别见下文。如今单说苏格拉底学派中那些略小的宗派,并作一章。
这些学派和柏拉图一派与亚里士多德一派,统属于希腊哲学的第三时代。这个时代起于西历前四百年,终于亚里士多德之死(B.C.322),乃是希腊哲学的极盛时代。其间的重要的人物都是苏格拉底一传再传的弟子。后来西洋的哲学思想几乎没有一个时代不曾受了这个时代的影响的。这可是当时弄死苏格拉底的那班“社会栋梁”所万想不到的了!
二、(第一,)麦加拉学派。这派的始祖是欧几里德,乃是麦加拉人,他的学派即以地为名。欧几里德承受师教,以为真知识在于知物的共相。共相永不变换,故是真知。共相虽多,同出一源,那一源就是绝对真善。唯有心知能知真善;真善永永存在,永不变易。一切变动生死,都由于五官感觉之迷妄。能知真善,即是道德。
这一派不但受了苏格拉底的影响,还受了埃利亚学派的影响。他们的辩论方法极像芝诺一班人。到了再传以后,竟完全成了一种诡辩派;故这学派后来竟称为“辩士派”(Eristic)。有一个狄俄多鲁斯立下四条理论,证明“动”的不可能,竟是完全模仿芝诺了。这一派后来全属破坏的,攻击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最力。
前4世纪末年这一派还有一个斯提耳波(370-290B.C.)曾从犬儒派的第欧根尼受学,故他的人生哲学主张无欲,主张适意独立,都近于犬儒的学说,后来斯提耳波的弟子芝诺(此另一人)遂把麦加拉和犬儒两派并成他的斯多亚派。
三、(第二,)伊里学派。这一派的始祖是斐多,他生于伊里,故名伊里学派。这一派的学说,如今已不可考;据古代相传,大概和麦加拉一派多相同之处。
四、(第三,)犬儒学派。这一派的始祖是安提斯泰奈斯。他从前曾受过哲人高尔吉亚的教育,后来认得了苏格拉底,便极崇拜他的为人。他的年纪大约比柏拉图要大得多,死时当在370B.C.年左右。他是雅典人。苏格拉底死后他在本地开了一所学堂。那学堂的地址名叫Cyrosarges[快犬],希腊文叫狗做Cynos;这一派的人议论怪异,行为孤僻,人家遂称他们为cynics,直译为“狗派”,日本人译为“犬儒学派”。
苏格拉底是一个真能独立生活的人。他的议论不肯傍人门户,自不用说。他一生最能刻苦,冬天夏天只穿一样的衣服,身上总没有衬衣,脚下总不穿鞋子。到了老年,无罪受死刑,依旧不动声色的服毒死了。这一种精神便是犬儒学派的基础。安提斯泰奈斯最崇拜的,最得力的,即在这一种自足于内,无求于外的特立独行的精神,所以他说:道德已够乐了,若想有道德,更不须先有别的外物,只要有苏格拉底那样的毅力。道德是实行的事,用不着许多话,也用不着许多智慧。因此,他这一派的人最轻视一切学问、艺术、算学、科学。
在名学一方面,这一派与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恰相反对。苏格拉底提出事物的共相,用为知识的根据。安提斯泰奈斯以为共相乃是人心里造出来的概念,并非实有,没有个体事物是实在的。他说“我能见马,但不能见什么马相。”一切界说不过是同义互训。例如说“人是有理性的动物”,其实只是说“人是人”,原不曾添了什么意义,所以这一派的名学主张个体的物只可有本物的名,更不用什么共相概念。人只是人,柏拉图只是柏拉图。所以他们说个体事物不能有非个体的名。
这种名学极像杨朱说的“名无实,实无名,名者伪而已矣。”在西洋哲学史上,这一种名学叫做“名宗”(Nominalism)。凡是主张这种名学的,总偏向个人主义的人生哲学,杨朱如此,这些“狗派”的哲学家也是如此。个人要能独立存在,无求于外,一切富贵、名誉、权力皆是身外之物,固不消说,即家族也都用不着。个人的目的只要自知,只要服从自己理性的命令,独行独立,何必要有家族国家的束缚?所以他们说,圣人无欲无求,自足于中,与天神一般,圣人乃是“世界的公民”,更有什么家国的界限?
这一派里最着名的怪物是第欧根尼(412-323 B.C.)。第欧根尼实行这种独立孤行无求于外的个人主义,不要家庭财产,自己住在一只大木桶里。他别无什么,只有一只木碗,后来看见一个乡下小孩子用两只手捧水喝,他忽然大悟原来这只木碗也可丢了!后来他的名誉越来越大,古书相传亚历山大大王亲自来见,他也不睬他。亚历山大看他穷的不像样子,问他可要什么?第欧根尼回答道,“我只要你走开点,不要遮着我的日光。”——这些故事,虽不必全是信史,也可想见这一派人的苦行功夫了。
五、(第四,)昔勒尼学派。这一派也是以地为名。创始的人亚里斯提卜是昔勒尼的人,年纪比柏拉图略大些。他同苏格拉底往来很密,苏格拉底死后,他旅行各地,教授生徒,后来回到家乡,创立这学派。
苏格拉底的人生哲学,虽然也注重道德,却带一种乐利主义(Utilitarianism)的性质,以善所以为善,正因为善是有用的,正因为善是可使人快乐的。亚里斯提卜的学派即用这一点为根据,以为人生的目的在于快乐,乐即是善,苦即是恶。
这一派也轻视一切算学科学,以为都没有用处。亚里斯提卜后者也曾受过普洛泰戈拉的影响,故他论知识偏向感觉一面,以为感觉即是知识。感觉乃是外表的感动,人受感动有三种受法:一是乐受,一是苦受,一是不苦不乐受。三种之中,只有乐受是好的,苦受即是恶。亚里斯提卜所谓“乐”,单指现在身受的愉快,过去之乐已成陈迹,未来之乐还不可知,止有现在之乐,乃是真乐,乃是真善。他不承认快乐的种类不同,知识的乐未必比肉体的乐高一等。一切乐都是好的,其间却也有个分别;有些快乐虽能一时满意,过后便能生出痛苦。这种快乐不是真乐。这个观念很是重要,因为亚里斯提卜因此便不能不承认社会的裁判,不能不顾虑风俗与法律的权力。所以亚里斯提卜一生谨慎,以为“谨慎”是寻乐的第一要义。有这一转,遂使这一派的学说不致流为极端的纵欲 主义。
亚里斯提卜的弟子德奥多罗以为一时的快乐是靠不住的,不如求心神畅适的真乐。同时有一个赫格西亚,以为真快乐是不可能的事,倒不如自杀还可至少免得许多人世的痛苦。同时又有一个安尼克里以为真快乐有时须从牺牲自己中寻去。他又说见别人快乐我也觉得快乐,这也是一种真快乐。这种议论把乐利主义作为爱人的基本,竟和近世的乐利主义没有什么分别了。
六、结论。这几个学派之中,麦加拉一派和犬儒一派后来并成斯多亚学派。昔勒尼一派后来为伊壁鸠鲁学派的祖宗,苏格拉底不但是希腊哲学极盛时代的近因,并且还是“希腊/ 罗马时代”两大学派的远祖了。
〔参考书〕
Zeller’s Socrates and the Socrates Schools.
第五篇
(第一章) 亚里士多德之人生哲学
亚里士多德的人生哲学,开首便说什么叫做人生的“至善”。他说希腊的人大概公认人生的“至善”是快乐(Eudaimonia)。但是怎样的生活才可算作“快乐”呢?他说“快乐”是活动的生活,循善而行,终身不已。一切外物,都只是这种“至善”的附属品。
上文“快乐”的界说,有三个部分,不可不注意。
第一,是“活动的生活”。亚里士多德说“善”不仅仅是一种“状态”,是一种活动。这个区别很重要。他说“正如奥林匹亚的大运动会,并可得采,须是上场争赛,方可望胜。人生也是如此,好人虽多,得采的还只是上场的人。”
第二,怎么叫做“循善而行”呢?这“善”便是“理性”。万物之中只有人能惺惺地用理性指挥自己的行为。指挥得尽善尽美,便是至乐。
第三,为什么说“终身不已”呢?亚里士多德说,“一只燕子,一日晴天,算不得春景。一时偶合理性的生活,不能长久,也不能使人快乐。”
亚里士多德又说“循善而行”的善字含有两个部分。一须要知道什么是善,二须要依着所知的善做去。有些人知道“善”了,偏要为恶,有些人知道善了,只是不能约束情欲,所以终不能为善。因此,若要做到“快乐”的生活,不但要知何者是善,还须要训练一切嗜欲情感,要使服从所知之善。因此,亚里士多德说“善”有两种:(1)知识之善,(2)品行之善。“品行”(Character)包括一切性情,欲望,感情而言。从前苏格拉底说知识即是道德,正为只见了第一种善,不曾注意第二种善。
品行之善。亚里士多德的知识论属于经验派,所以他论人生道德都说是教育的结果,并不是天生的才性。此处所说“教育”,并不是读书学算之类,乃是情欲的训练。天生的情性欲望,并无善恶可说,都只是造成“品行”的原料。训练的功效可使那些可善可恶的趋势,变成一种有定的习惯。故可说“品行之善只是习惯所养成心神的定性。”如训练情性使习于忍耐,自重,公道,种种美德,后来凡做忍耐,自重,公道的事,便觉愉快;做苟且,懦怯,不正的行为,便觉不愉快。这便是习惯的功效。习惯做去,便成天性。若要品行好,先须要习惯好。
中和(The Mean)好行为与不好的行为,有什么标准的区别呢?亚里士多德说这个区别在于行为是否合于中道。人的情性欲望太过了,或是太不够了,都是不好的。情性欲望,无过无不及,处处适中,便是好的。品行的“善”只是一种有常的性情,发为有意志的动作,依各人的差异,都得中道。这中道的规定,或由理性或由圣贤师法。
这条界说有当注意的几点。第一,须是“有意志的行为”。譬如不会射箭的人,胡乱射箭,或偶然中的,终不算善射。人生行为,须有意志,须有选择,方才有善恶可言。有意的适中,方算是善。第二,须是“依各人的差异,都得中道”。可见这个“中”并无一定,是因人而异的,是因境地而异的。所以这个“中道”的规定,极不容易。这一层道理极为重要。懂得此理,便知人生哲学决不能替我们定下呆板的规矩。第三,善即是“中道”,过与不及都是不善。“中道”只在一点,其余无数点不是过便是不及。可见为恶极易而为善很难。知得此理,人生行为便该如何谨慎!
意志(Will) 亚里士多德论善恶最重意志。他说我们评判善恶并不单指行为的表面,实是评判行为背面的意志。(吾国古人所谓“诛心”,即此。)为什么呢?“因为本人的意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