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肯一如既往的每天第一个到了兵衙,然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整理他要做的事。如果他不主动和人打招呼的话,那么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找他说话。兵衙里没有人喜欢他的性格,他也没有一个朋友。
丁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低着头做自己该做的,不说话,不走动。
陆续有人来,然后衙门里变得热闹起来。因为没有战事,所以兵衙其实已经清闲了不少年了。这些人到了这之后,无非就是凑在一起瞎聊。脾气相投的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最近发生的事,但是没有人会让丁肯也加入其中。
热闹的气氛中,唯独他一个人那么冷清。
丁肯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完之后,取出一张白纸,研好了墨,提起笔准备写辞呈。毛笔的笔尖刚刚落在白纸上的时候,上司出现在衙门里。这个胖胖的上司扫视了众人一眼,虽然看起来所有人都闲着只有丁肯像是在做事,但他还是指了指丁肯:“丁肯,你一会儿出去办件差事。”
丁肯习惯性的应了一声,然后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头说:“大人……我找您还有些别的事。”
胖上司甩了一份文案过来:“不管有什么事等你回来再说,把这份东西送到五军都督府筹建的地方去,那些凡人贵族等着兵衙给出的配建方案,你去指点他们一下。我这可是照顾你,让你去享受一下大人物的待遇。那些个凡人见到了修行者,比见到自己爹还尊敬。”
丁肯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胖上司已经转身走了。
他无声的叹了口气,拿起那份文案,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走出房间。他到了门外的时候,听到了屋子里一阵哄堂大笑。那些人又再嘲笑他了,这么多年来丁肯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没有任何表示,默然走出兵衙。
车夫就在门口等着,他上车。
坐在马车里,丁肯看了看躺在一边的人。
这个人还在昏迷着,似乎是睡的很安详。或许这个人真的很累很累,已经很多年没有舒舒服服踏踏实实的睡过一觉了。丁肯把这个人往一边推了推,让这个人的睡姿没有那么难受。这个被封住了气海的人,此时孱弱的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如果丁肯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他。
可是丁肯没有,他只是觉得这个人很可怜。
“大人,去哪儿?”
“西南,十五条大街。”
丁肯吩咐了一声,随即闭上眼。
车夫甩响了鞭子,马车缓缓起步。或许是因为不急着回到衙门里,丁肯没有催促车夫快一点。马车穿过一条一条的街道,穿过人流,就好像一艘孤独的小船逆流而上。外面有很多很多人,声音不断的钻进丁肯的耳朵里,但是他始终闭着眼。
身边的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丁肯微微皱眉,似乎有些懊恼于这鼾声打扰了自己的清净。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反而从马车里找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盖在这个人身上。丁肯靠着车厢,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凝重。
进衙门的时候,他听到了那些人在议论什么。昨夜里死的那个兵衙员外郎,其实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是吃丹药吃死的。没有一个修行者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弄清楚丹药的品性就胡乱去吃。
死了的那个员外郎身世和丁肯其实差不多,也是一个没落了的家族的人。不过那个人比丁肯要会做人会做事,进衙门的时间才不过两三年而已就已经爬到了丁肯的前面。当然,这个衙门里如果所有人都要来排名的话,丁肯也必然是在最后的那一个。
有人说,那个员外郎死的时候气海都炸开了。
据丁肯所知,很少有这样烈的丹药。丹药的作用一般来说只是稳固修为,或者在即将破境的时候吃下去,来保证破境的平稳。以员外郎的身份,也不可能弄到品级特别高的丹药。那个人的气海如果真的炸开了的话,十之七八是被人以强大的修为之力震碎的。
身边躺着的人鼾声似乎越来越大了,所以丁肯的表情上有些不耐烦。
“大人,快到了。”
应该是听到了鼾声,车夫以为丁肯睡着了所以忍不住提醒了一声。虽然丁肯只是个官职很低的员外郎,但是作为兵衙官员,马车是配发的。马车上有减轻车身重量和利用天地元气的符文,所以即便车夫没有很急,但速度依然不算慢。
丁肯撩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天枢城西南,被称之为黑暗之地的地方。
……
……
丁肯下车之后,发现这里已经很乱了。房子拆了不少,工匠干的热火朝天,尘烟滚滚。拆下来的砖石似乎还要利用起来,所以堆放的整整齐齐。他下车之前用布条勒住了那个人的嘴巴,让他不能发出鼾声。
然后他把车夫支走,他不想让车夫知道马车里有一个被他制服了的人。
原本宽敞干净的大街上一层灰尘,走在上面鞋子很快就变得发黄。丁肯似乎很爱惜自己的官服,不停的拍打着。那些工匠都没有见过大人物,所以看到穿着官袍的丁肯后全都停下来,唯恐自己惹来那大人物的怒意。
是的,在工匠们看来,丁肯就是大人物。
丁肯看了看,很远的地方站着一群人正在指指点点。那些人就是所谓的凡人的贵族,一直在乞求大楚皇族的恩赐。凡人的世界和修行者的世界虽然是同一个世界,但是生活却几乎没有交叉。
凡人之间也有战争,但是很少有破虚境以上的修行者参与其中。这是大楚圣庭的命令,严禁修行者参与凡人的政权更迭之中。当然也会有一些落魄的修行者为了生活去做了凡人贵族的保镖,或者是冲锋陷阵的将军。
只是他们的修为太低,圣庭也懒得计较。
那些人穿着华美的衣衫,似乎只能在这上面才能体现出他们的高贵。而且丁肯发现,为了保证他们名贵的鞋子不会脏掉,他们要走的地方都铺了一层红毯。这种事,就连大楚皇族的人也不会做。
应该是几个工匠的头领正在被训斥,低着头站在那唯唯诺诺的听着。那几个锦衣貂裘的凡人贵族一脸的趾高气昂,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在那些工匠头领的脸上戳。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些工匠低贱的还不如一只名贵的猫。
丁肯有些反感。
“你是谁?站住!”
两个护卫过来拦住丁肯,装作十分凶狠的样子。也许是丁肯表现的太普通了,所以这两个护卫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对方是个修行者。丁肯也不生气,从怀里掏出名帖晃了晃:“大楚圣庭兵衙的人。”
这一句话之后,那两个护卫立刻就怂了。他们从恶犬变成了猫咪,不停的点头哈腰道歉。有一个人连忙跑回去禀报,不多时那几个凡人贵族连忙过来。此时他们也不在意脚下厚厚的尘土了,步子很大表情很谦卑。
“大人,可把您等来了。”
从他们穿着上看,丁肯确定这几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凡人之中的贵族,只是贵族手下那些跑腿的而已。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可以高高在上的训斥那些工匠。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等级,无形之中就被划分的那么清楚。参与这个等级划分的不只是那些自认为高贵的人,也包括那些默认了自己是低等人的人。
丁肯不想在这多停留哪怕一秒钟,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然后把文案递过去:“这是兵衙给你们制定好的文案,照做就是了。”
说完这句话,丁肯就准备离开。他还要急着干回衙门,那份只写了半个字的辞呈他今天就想递上去。
“大人稍等。”
从那几个凡人贵族身后走出来一个老者,看穿着应该是个管家之类的人物。他手里托着一个盒子,从人群后面绕出来走向丁肯:“这是我家老爷孝敬给刘大人的,烦请大人带回去。”
刘大人,就是丁肯那个胖胖的阴险的上司。
丁肯不好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就在这时候,他发现那老者忽然笑了笑。笑容里有一种蔑视,然后他看到老者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去死吧,你不该来这的。要怪也不能怪我,是你的那个顶头上司安排你来这的。你只是大潮之中的一条小鱼,死了也不会翻起一朵浪花。”
老者似乎并不急,因为他很清楚丁肯的修为有多弱。
老者的指尖上有一道修为之力如长剑一样刺出来,速度奇快无比。以丁肯的修为境界来说,这一道修为之力太快了。老者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也懒得再去看什么,转身要走。他确定丁肯躲不开,也确定自己已经得手了。
嘭!
老者的后背上被一拳狠狠砸中,然后一股狂暴的修为之力迅速的涌进了老者的体内。这股修为之力中,还有一点肉眼可见的红芒。片刻之后,老者的身子就变得有些僵硬。似乎有什么力量,正在吞噬着他的修为之力。
老者一脸的惊惧,艰难的回头。
然后他看到丁肯对他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漂亮的牙齿。这不应该是一个中年沧桑男人才有的笑容,那么有朝气。然后老者看到了丁肯的眼睛,不再是浑浑噩噩的,特别的明亮。
丁肯对他笑了笑,说:“陈天极……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