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大和尚盘膝坐在地上,一本正经的伸出三根手指:“我留下可以,但要约法三章。”
他扫视了众人一眼:“而在约法三章之前,我还有话要说……你们也知道禅宗的人是不能争强好胜之心的,要有禅心。禅宗佛法说,如果自己都还没能升华,那就没有办法去帮助别人。你们看我像是一个已经升华了自己的人吗?”
陈羲点了点头认真的回答:“像。”
抱朴大和尚脸色一变,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后说道:“年轻人,不能说谎……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陈羲耸了耸肩膀。
抱朴大和尚道:“其实我是一个完全没有参透佛法的人,所以我不能随随便便帮助别人,那样的话误人误己。但是既然这是阳照师兄交待的是事,如果我不做的话显然对不起师兄的殷切希望。”
他转头看向阳照:“可是师兄我现在特别想对不起你。”
阳照大和尚摇头:“不行。”
抱朴问:“为什么?”
阳照说:“因为你打不过我。”
抱朴嗯了一声:“你看,我就尊重讲道理的人……所以说你们几个现在千万不要跟我唱反调,我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你们打不过我。”
他缓了一口气后脸色肃穆下来:“好吧,现在说说约法三章的事……其实很简单,我这个人虽然不精通佛法,修为也是稀松平常。但是既然阳照师兄叫我来,就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前提是,你们必须听我的。第一,一切都是我说了算。第二,坚决拥护支持第一条。第三……”
他再次环顾众人:“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我说跑的时候必须立刻就跑,绝对不能打。大家都是男人说话要算话的是吧,男子汉大丈夫,用句俗话说吐口吐沫钉个钉,绝不能出尔反尔,说跑就得跑。”
雁雨楼嘴角抽搐了一下,扭头不看他。
陈羲倒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再胡乱插话。至于雁雨楼的那些手下,要么抬头看天要么低头看脚,抱朴大和尚说的话和他们一直以来接受的教导完全背道而驰。雁雨楼对他们的教导是……能打的时候,就绝不能跑。
抱朴大和尚才不去管他们什么反应,依然很严肃的说道:“禅宗的人不能胡乱许下什么誓言,因为一旦做不到就会有报应的。我不能说必然护你们周全,但我会尽最大努力的让你们少死几个。”
“谢谢。”
陈羲抱拳,很郑重的施礼道谢。
抱朴大和尚看了陈羲一眼,笑了笑说道:“你就是当年阳照师兄身边那个眉清目秀的小杂役吧,哎呀这么久不见越发的帅气了,你看着细皮嫩肉的瞧着就可人疼,来让大和尚抱抱……”
陈羲“咳咳……”
抱朴大和尚白了他一眼:“好吧,既然话说的这么清楚了,你们自己考虑吧。如果你们有什么异议的话赶紧说出来,当然说出来我不也不会听的。”
陈羲看向雁雨楼,雁雨楼也抱拳微微俯身施礼:“多谢大和尚仗义出手。”
“仗义你个头啊……”
抱朴大和尚懊恼道:“我特么要是打得过阳照那个老秃……呸呸呸,出家人不能口出脏言,佛祖还请不要见怪啊。我要是能说服……对,我要是能说服阳照师兄,我才懒得管你们这事……”
阳照道:“你们看,抱朴师弟就是这么一个佛法精湛讲道理的人。好吧,既然抱朴师弟已经来了,我现在就要赶去满天宗那边了。如果不尽快制止那些神秘人对神木大阵的干预,我担心非但大阵外面的百姓有妖变的危险,就是大阵里面的人可能也会受到什么影响。这件事不能耽搁,我要立刻动身了。”
陈羲和雁雨楼同时对阳照大和尚俯身施礼:“谢大师傅。”
阳照摆了摆手:“其实……七阳谷禅宗向来不问世事的态度,我有诸多不认同的地方。既然都是在世修行,那么怎么可能躲得开世间事?动禅是当年我一力劝告掌教师兄建立,这已经是七阳谷禅宗的改变。我坚信,七阳谷禅宗会随着世界的变化而变化,不再独善其身。这个世界,也从来都不是能独善其身的。”
他双手合什,念了一句佛号后转身而行。落日的余晖之下,一身白色僧衣的大和尚阔步而去,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背影竟是如此的高大,好像一座渐行渐远的大山。陈羲没有预感未来的能力,可这次和阳照大和尚分别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还是阳照大和尚会遇到什么困难。
陈羲看着阳照大和尚的背影,忽然想起,自己忘了说一声谢谢。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
……
抱朴大和尚起身,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之后说道:“这地方选的还算可以,如果换做普通人来说,这地方选的就不够好。因为四周太开阔,无险要之处可以依托。但是修行者,越是开阔的地方越是方便感知。”
他找了个小院进去,随随便便在一条长板凳上躺下来休息。
离狼忍不住问:“大师傅,现在干嘛?”
抱朴大和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睡觉,养精蓄锐。一般来说有人进攻会是在半夜之后,所以你们还有一段时间休息。”
离狼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他找到陈羲,看了看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上半夜就交给你了,这个给你。”
他递给陈羲一个东西,陈羲接过来看了看是一个黑色的小圆球。
离狼解释道:“这是黑决求援的信号,如果有什么凶险你就立刻捏碎这黑球,我们立刻就会感知到赶去支援。”
陈羲摇了摇头:“如果我捏碎了这黑球,你们不要支援,人手不能分散,守在万候大人身边。”
离狼微微一怔,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谢谢。”
陈羲笑道:“同面凶险,何必言谢?”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然后大步朝着镇子外面走了出去。他走出去几步之后,忽然又折返回来,对离狼说道:“把手下弟兄们都遣散了吧,让他们自行回天枢城。这一战必然凶险异常,他们修为不到灵山境,跟着咱们更加危险。每一个黑决的兄弟都是从一次一次的恶战之中幸存下来的,况且现在神司里也未必干净,多保住一个人都是好事。”
离狼张了张嘴,转身要去请示雁雨楼,却见雁雨楼拄着一根木棍缓步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就按陈羲说的办,让所有人立刻离开去最近的地方走传送法阵回天枢城。让彦虎跟他们一起走,平江王的手下要杀的是我,他们留下更危险。”
离狼点了点头,大步离开去吩咐手下人离开。
“这一战之后,再回天枢城可能世界都变了。”
雁雨楼看着陈羲认真的说道:“在火阳城的时候,我问你想不想跟着我做事。但是现在我要收回这句话,我之所以让你当值前半夜,是想让你离开。离开之后就不要再回执暗法司了,那个地方正如你所说,已经不再干净。”
陈羲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雁雨楼道:“你天赋不俗,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没必要卷进这个大局之中,只要你能在乱世之中生存下来,静心修行,等到你大成之后再回来,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更多。你和我不一样,我了无牵挂。而你,心里应该有太多放不下的人和事吧?”
“有”
陈羲点头:“所以我更不能退缩。”
雁雨楼道:“平江王已经动手了,就好像离弦之箭不可能收回。雍州青州开始动手,天枢城里必然也早已经开始动手。执暗法司之中如果有平江王的人,我现在担心的是……首座大人可能都会遇到凶险。你回天枢城继续跟着我的话,十之八九会死。”
陈羲问:“大人也在怀疑次座?”
雁雨楼嗯了一声,看着逐渐降临人间的夜色缓缓道:“不能不怀疑,我开始以为我的行踪是虢奴泄露的,但是现在看来,更大的可能是次座。整个神司的事,没有一个比他更清楚。所以……”
雁雨楼看着陈羲认真的说道:“神司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神司了。”
陈羲摇头:“有些事明知道危险也要去做,这可能就是我的性格,改不了。”
雁雨楼微微一怔,然后转身离开。
陈羲大步走向镇子外面,迅速的掠至距离镇子五里左右的,这个方向是皓月城的方向,敌人的必经之路。如果鸦的人来袭,陈羲捏碎那个黑球的话,五里的距离也应该足够雁雨楼他们反应过来了。
这里空无一物,只有陈羲自己。
他盘膝坐下来,看向远处黑暗之中轮廓也依稀可见的皓月城。皓月城太高大,就像是一座远山,月色清冷,空气之中似乎隐隐带着一股血腥味。陈羲静心问自己,自己现在做的事和报仇有关吗?和拯救父母有关吗?和丁眉柳洗尘团聚有关吗?
无关。
但是这样的事,陈羲知道自己不可能逃避。有些时候有些事,不能不做。他忽然之间又想起了那个叫樊迟的黑甲男人,想到了他说的那些话。陈羲低下头,撩开衣服,看着身上的【执争】甲胄。
他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眼神里已经满是战意。
或许是感觉到了主人心中的斗志,【执争】甲微微发光。【青木】剑从手背里飞出来,漂浮在陈羲身边。一人一剑,守在这里。
战而已。
有何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