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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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中国外交官誓死不跪(2)

当时,正好有一个曾为国民革命军在济南地区收集情报的日本人在场,他和黄郛认识,也对这样的情景看不过去,就小声责备那个班长不要太不礼貌,那个班长马上对着他狂吠:“你小子不是日本人?如果你是日本人,为什么倒帮助中国人?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我们日本人与中国人开战的日子,少说废话!”

黄郛气得嘴巴咧到一边:“即令你杀了我,我也不能签字的。”

日本兵无奈,凶狠地叫喊了几声,坐在桌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双方继续僵持着。

在此之前,黄郛在外交部交涉署为调查实情、调停冲突,曾经派遣中国人和日本人各一人为一组的调查员,到街上去调查情况,希望能得到客观的判断。这两个人也刚好到了日军司令部。其中之一的日本调查员,一进门就如获至宝地叫嚷:

“刚才看见一个日本兵被中国兵杀死,你们中国人也看见的。”说着就把中国调查员拉过来,叫他当场写一个报告。中国调查员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既无心计也无骨气,支吾了半天就写起了报告。日本兵接过报告,就强迫黄郛在上面签字,并说:“你不能不签字,你自己派遣的中国调查员也看见的。”

黄郛拿着报告半天不说话,看看窗外,天色已近黎明,哀叹一声,在报告上慢慢批了一个“阅”字。日本兵拿过报告,紧绷的脸顿时松弛下来,示意黄郛可以走了。黄郛走出日军司令部,看看表,已经是4日凌晨5时。自事件发生以来,他被扣留在这里已经18个小时之久。

黄郛竟遭此侮辱,自己都觉于情于理难容,于是在这次事件之后,便辞卸了外交部长职务,由王正廷继任。蒋对此事的解释是:“膺白(黄郛号)外交办失败了,一帮老先生均不满意。”黄当即遵嘱辞职,携妻女一同到莫干山隐居。在莫干山期间,黄郛曾向好友张群略吐衷曲。他在给张群的信中说:“济案所受刺激,公私两项皆为生平未有之伤心事……实令我没齿不能忘。”

其实受尽凌辱而又始终不肯屈服的不是黄郛,而是外交特派员蔡公时。

蔡公时同黄郛一样,都是日本留学,两个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和日本人常有往来。所以蒋介石第二次北伐出师以前任命黄为外交部长,蔡为战地政委会外交部主任、山东特派交涉员。

蔡公时是2日晚上9时到达济南车站,并于3日上午10点到交涉公署开始办公的。12时许,听到外面枪炮声大作,随行人员颇显惊慌。蔡公时安慰大家:“此乃日兵示威,不要紧,请大家安心办事。”他自己则给日本领事馆打电话,对日军的非法行为提出质问,可交涉署的电话很快被日军切断了。蔡公时意识到问题严重,急作三函,一封给十王殿战地委员会张斡夫秘书转呈蒋总司令;一封给外交部长黄郛;还有一封给战地委员会主席。但他派出的外交信使,因日军的武装阻拦,上述公函一封也没有转递。下午3时许,人们吃过一点便餐后,前交涉署的旧职员就告辞回家。蔡公时把他们送到大门口,请他们明日8时到署照常办公。此时外面枪炮不绝于耳,到了晚上9时,枪声更密。蔡公时命部下各人归寝。10时半,外面忽有人叫门,传达处的人来告蔡公时,说有武装的日本兵在叫门,从门缝里看他们,其势汹汹,似寻事模样。蔡公时严令他们坚守门户,切勿放入。外面的日本兵叫不开门,就用枪托敲破墙头,二十多人一拥而入,一手持枪,一手用手电乱照,随即破窗入室。

当双方士兵冲突之初,有两个日本兵在交涉署门前中流弹身亡,日军就以此为由闯进交涉署,声称两个日本兵是由交涉署发射的枪弹所打死,要搜查枪械。蔡公时阻止他们:“我们是外交官,不带武器,没有搜查的必要。本人是交涉员,此事可由贵国领事馆约晤洽商。”

日本兵毫不理睬,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配讲这些,不必多说,有枪械快拿出来!”

其余职员不知蔡公时与日本人谈的什么,蔡公时就把刚才的对话译给他们听。

日兵不由分说,将蔡公时等从床上拖下,强行脱下上衣,有的连裤子也被脱去,随即用枪刺、枪托乱打,然后用绳子将四人捆在一起,集中在一个房间里。

日军的指挥军官坐在中间,命令蔡公时跪下。蔡公时的双臂被反绑在背后,动弹不得,拼命大喊:“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能跪在侵略者的日本军阀面前。”在中国,自古以来,只有上跪天子,下跪父母,被人当面强迫跪下,无疑是最大的屈服与耻辱。

“你是说不愿跪下?还有你更好看的哩!”日本兵边说边将蔡公时旁边的职员张庶务拖出来,残酷地割去耳鼻,问蔡公时:“怎么样?”

蔡公时泪流不止,说:“大家没法,赴死可也。”

张庶务满脸是血,悲愤万状,破口大骂日本人。日本人朝他开了一枪。接着又同样地杀死了另一个中国人,再问:“现在怎么样?会跪下了吧?”

蔡公时仍然拒绝。15名外交官已被依次杀害,蔡公时还是站在那里。日本兵就上来死死地按他的背部,割他的鼻子,伤他的耳朵,又用枪托将他的腿骨打断,倒在地下。他挣扎着,大骂日本军阀,并高呼:“此种国耻何时可雪?”日本兵就撬开他的嘴,割去了他的舌头,最后对着他的胸口射了一排子弹。当时有一人倒在地上时,从日本兵的手电中得见诸人之形状,大半有耳无鼻,有鼻无耳,血肉模糊,日本兵手中拿着从枪上卸下的刺刀,还在到处乱刺,口中皆“咻咻”如鬼叫。倒在地上的那人手正好触到一把剪刀,让旁边的人将绳子剪开,三四个还活的人一齐往外跑,又被日本兵扫倒,只有一人侥幸越墙逃出。

蒋介石、冯玉祥露宿郊野,仰面寒星

逃出的是蔡公时的勤务兵,他在4日上午跑到总司令部来报告。总司令部的几个人就商量着赶快提抗议,宣布日军此种野蛮罪状。蒋介石就叫战地政务委员罗家伦先写个草稿,大家议论修改后,当天发出。这时,忽然来了一架飞机,在总司令部上空投弹,一个就投在总司令部办公室后面的池里,但没有爆炸;另一个炸弹落在宿舍后面的一个四合院的中间,一下死伤19人,其中有官长2人。这架飞机标志不明,很可能是日方的飞机,或是由日人驾驶为张宗昌作战的飞机,因为张宗昌残部还没有这种新设备和驾驶员。

日军在济南的所有暴行,身为总司令的蒋介石都耳闻目睹,却只是阴沉着脸,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似乎他所能做的事,只是发布撤兵令,不断派“日本通”去与日本人谈判。5月3日派黄郛、陈韬,4日改派熊式辉,5日换成赵世暄,6日再派王正廷、崔世杰,期冀其中能有一个为日本人赏识的外交使者,进而达成某种妥协。

可日本人按自己的方针办,根本不领蒋介石的情。这些“日本通”皆遭日本人耍笑,先后碰壁而归。

到了晚上,蒋介石在一个大厅里和前敌总司令朱培德、总参谋长杨杰、高参熊式辉,重新部署军事,定下退出济南,北伐军兵分五路渡过黄河的计划。在这个大房间里,军用地图钉满壁上,又铺满地上,由熊高参拿了各种颜色的粉笔和一大块橡皮,脱了皮鞋在地板上的地图间行走,拟定各路渡河后进兵的路线。每次画到一条线之后,在场的人从各角度加以考虑,然后更改或修正,如此弄到深夜。蒋介石要罗家伦拟一个给英美两国在济南总领事的函件,通告他们北伐军要退出济南,仅留少数维持治安部队,使济南成为一座不设防城市,此后一切外侨生命财产之安全,应由日本负完全责任。罗家伦问:“我们就这样退出济南城吗?”

蒋介石望着地上的地图:“等我把军事摆开以后,再同他们说话!”

在日本,日参谋总长于4日上午10时10分,向第六师团下达了电令:“对中国军队的停战,必须以显扬国军威信和根绝祸因为条件。”根据参谋本部的命令,第六师团长福田彦助于当日中午12时11分,向参谋总长汇报了第六师团的进军意图:

“3日晚,两军代表会晤,取得暂时解决,但目前南方中国军(即北伐部队)在济南附近驻扎者至少有四万人,态度逐渐对我怀有恶意……我们确信,目前正是日本对南方(军)进行断然惩处,以进一步解决中国问题之良机。”

已经在日本游说的张群,接到蒋介石的命令,在日本的决策人物中间进行乞和活动。张群在上一年里,曾陪访日的蒋介石去见田中义一首相,已经从田中那时的态度觉察到日本是反对北伐的。但北伐必须经过济南。有过日本第一次出兵山东之举,所以蒋介石非常担心发生冲突。所以在济南事件发生前,国民革命军曾通过日本友人要求日军由济南移驻青岛,此项军费由蒋方全部负担。因为张宗昌的部队已向北撤走,只要日军不在那里驻扎,则无须流一滴血,可日军拒绝了这个提议。张群被蒋介石派到东京后几个小时,济南事件就发生了。5月4日,张群往访日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松井石根中将、外务省次官出渊胜次和军部伊藤安之助少将等。结果,乞和未成,日军方依然叫嚣以战争手段摧毁北伐军;次日,张群径访田中义一首相,要求日本政府不要再扩大事态,希望通过外交途径,经和平方式解决济案。

但田中拒不接受,且日本政府已于张群往访田中的当天,决定增兵山东了。

在济南,到了4日下午,日军司令的态度忽然转变,福田派了一个高级参谋来到蒋介石的司令部,又鞠起了躬:“昨天的事情,是部下冲突,发生了误会,只要你蒋总司令不误会,我们以后一定不再扩大冲突,一定可以设法调解。福田司令官对革命是很好的,而且很愿意帮助中国革命军……”

蒋介石起身让座:“双方部下冲突,不算一回事……不使冲突扩大,我当然十分赞成。今天只看你们日军士兵是不是再放枪炮、掷炸弹了,我愿以此来衡量你们日本军有否诚意。”

“那当然不能再放枪炮了。”日军参谋走时做了保证。

可是就在这天夜里,济南城外从西关到北关一带,又响起了日本人的枪炮和炸弹声。蒋介石气得擂桌子,开始怀疑日军是缓兵之计:一旦从日本本土调来增援部队,想必就会一鼓作气挑起决战。于是,蒋介石于当晚下令在城外的大部分军队渡过黄河北撤,以避免和日军发生大规模冲突。可是日军仍不理会,于5日下午开始了更大规模的进攻,飞机大炮轮番轰击,使已经和正在渡河的部队死伤无数。晚上,日军飞机轰炸济南城,“能忍”的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外衣也来不及穿,就被侍卫搬上了马背,与黄郛等一口气逃到党家庄车站,同时命令蒋军从济南撤退到徐州、兖州、泰安,他的总司令部也迁到党家庄。

临出发前,黄郛向日本田中外相发了一份抗议照会:

田中外务大臣勋鉴:

贵国出兵山东,不仅侵我领土主权,业经本国民政府二次抗议在案,并声明如不幸引起误会,贵国当负其责等语。不意5月3日上午,在济日兵,无理起衅,对我驻军及民众,肆意射击。当由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严令我军离开贵军所驻区域附近,并命高级军官,自往日军司令部,妥商防制冲突办法,乃亦遭侮辱,得无效果。日军并以机关枪扫射,又屡屡开炮轰击民房,派队侵入交涉公署。对山东特派交涉员蔡公时割去耳鼻,与在署职员十余人,一同枪杀。

本部长临时办公处,亦遭有组织的射击及搜索。中国兵士人民死者,不计其数。

并侵入我军驻地,勒令缴械。我军容忍,不与抵抗。3日晚11时,当我军高级军官与贵国黑田参谋长,商议善后办法之时,日军竟放大炮五次,并派兵毁我无线电台。4日,日军所占区附近,已无一华兵,尤复不断射击。迄今交通阻隔,全城辍业,不特蹂躏中国主权,并为人道所不容。今特再向贵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请立即电令在济日军先行停止枪炮轰击之暴行,并立即撤退蹂躏公法破坏条约之驻兵。先决问题,概由正当手续解决。国民政府并声明保留所有应当提出要求。想贵国政府必不愿对中国全民族有不堪忍受之敌对行为,且与世界人道正义为敌对也。特此严重抗议。谨希急复。须至照会者。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黄郛发于济南。

蒋介石也致函福田:“自本月3日之不幸事件发生,本总司令以和平为重,严令所属撤离贵军所占区域。现在各军已一律离济,继续北伐,仅于城内留少数部队,藉维秩序。本总司令亦于本日出发,特通知贵师团长查照,并盼严令贵军立即停止两日以来之一切特殊行动,俾得维持两国固有之睦谊,不胜企盼之至。”

日本的复电没有到来,炮弹却倾泻而来……

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听说蒋介石已占领济南,便带领随从,从郑州登车赴济。到了兖州车站,只见铁路两旁走着许多北伐军队,推车挑担,低头丧气地纷纷向南走去,不禁怀疑和紧张起来。冯部随从你言我语,互相猜测说:“济南不是打下了么?兵士们为什么不接着北上,反而南退呢?”

冯玉祥也很纳闷,一到泰安站,他就命令停车,叫随从人员去查询究竟。有许多操广东方言的士兵回答说:“日本鬼子在济南反了,把外交处长蔡公时也杀死了,我们奉命南退啦。”

同车的人一听,都怔住了。冯玉祥更像是闻到一声闷雷,顿足骂起日本人。他命专车急速向北开进。一到万德车站,即接到蒋介石的急电:“请冯总司令莫进济南,我已在党家庄车站等候,希在党家庄车站下车。”于是列车就向党家庄进发。

到达党家庄车站时,蒋介石早已在那里等候。

随即在蒋介石的专车上,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即“党家庄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除蒋、冯外,还有黄郛。冯玉祥方面的随员只有陇海铁路局管运输的崔士杰和督办王正廷,都是帮助第二集团军办事的。

开会的时候,蒋介石已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威武——冯玉祥打电报问他对日外交有何准备时,蒋复电说“我国外交已有办法,可勿多虑”,俨然是空城计中诸葛亮在城楼上对老军说的“天下事用不着尔等操心”的口吻。此时蒋介石精神恍惚,意志消沉,时而搔首,时而沉思。而黄郛则大谈其太极拳的修炼功夫,好像他得到了以柔克刚、借力打人的方法。冯玉祥的随员一听这个,就把脸扭向一边,耻笑他这是以太极拳来掩饰其对日外交的失败。

会议开始了,蒋介石先谈了一下目前国内外形势,接着谈他的策略。他还想用以夷制夷的政策,对于自己为何不抵抗,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对于日寇在济南惨无人道的暴行,只轻描淡写了几句。

会议气氛相当沉闷,大家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冯玉祥不耐烦了,扬起脸问蒋介石:“总司令对济南的日寇想如何对付?部队为什么南撤呢?”

一声责问,使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蒋介石沉思片刻,断断续续地说:“部队南撤是有计划的,日军如果再向南进攻,我准备在泰安以南同他打。”

他一说完,车厢里又同枯井一般,静得可怕。

王正廷突然冒出一句:“日寇南进,我们便打,如日寇不南进而占据北方,我们怎么办呢?”

蒋介石瞠目结舌。因为他的本意是避免与日军冲突,绕道北伐,而放弃胶济。

他本来对冯玉祥夸耀过对日外交有办法,现在就只好频看黄郛,黄郛则低头不语,对着鞋尖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