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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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平静如此短暂(2)

“我们不是拒绝谈判,但绝对不撤回公函。”

两人都沉默下来。看看已过了三小时,张冲要告辞,希望明早能得到答复。

第二天,周恩来与毛泽东通电后,再次见到张冲,把中央以叶剑英名义起草的电报及毛泽东的意见拿给他看。张冲连连啧嘴:“这不等于破裂吗?”

“责任在你们。我党为挽救破裂,才提出12条。”

“12条中,取消命令,取消一党专政,今天实在做不到。但昨天三项办法已答复12条了。”

“既然如此,我只有回去和中央讨论了。”

张冲呆愣了两秒钟,懊丧地说:“你如回去,他们又要说你们破裂了。”

周恩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张冲那凄恻的脸:“你们不让我回去岂不更表示压迫?”

张冲苦笑了一下:“可否你回去讨论,参政员公函也要撤回。董、邓两位可出席参政会。”

“万万做不到。这样做将成为历史上的滑稽剧,不是侮辱我们?”

“如果董、邓不出席,他们不会让你回去的。”

周恩来嘴角掠过一丝讥讽:“我本来就准备在此待捕的。”

“不说这个了。”张冲又说,“若董、邓不出席,主席团将来选毛先生成立调解委员会,岂不成了单相思?”

“你晓得我们开会赞成不赞成你提的那套办法呢?国民党请客吧,被请者为‘奸党’,还要客来捧场,对我们岂不是侮辱?”

“骂人都不能代表中央,我是代表中央说话的。你们出席一人也好,请你报告延安。”

“一切谈判我都报告延安。中央说出席的希望决不会有的。”

张冲再也没有力气谈下去了,站起身来时,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第二天就要开会了。蒋介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让侍从室从早到晚向王世杰询问消息。3月1日,参政会二届一次会议就要开幕的清晨,蒋介石又让张冲去请董必武和邓颖超,均遭到拒绝。会议又延期一天,还是不见董、邓的身影。

蒋介石无精打采地拿起讲话稿,念一段,停一停,希望共产党人会推门进来。可是奇迹没有发生。

张冲积极为国共合作奔走呼号,但他已预感到国共关系将跌入低谷,自己也可能遭受顽固派的毒手,心情极为沉痛。一天,他突然想起要立个遗嘱交代家属:

“我一旦身遭不测,你必须把保险箱里我和周恩来先生历年往来的信件全部烧毁,不留一书半纸。”

1941年6月,张冲时常高烧不退,忽冷忽热,一查是染上了恶性疟疾。他起初并不在意,仍力疾从公,为国共合作之事奔走操劳,可渐渐不支,不得不住进医院。

周恩来闻讯,多次去医院探视,坐在病榻旁问长问短。张冲抬头望着周恩来,又谈起国共合作之事。周恩来劝他:“国共之间的事由来已久,不是一时一地能够解决的,你现在病重,最要紧的是养息,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接着谈。”

张冲眼中滚过一层泪光:“看来我是不行了,但我的后继者中也不乏爱国之人,请你和他们保持联系,一定不要使国共关系冷淡下来。”

周恩来紧握住张冲的手:“你还年轻,不要想得太多,安心养病,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可是,8月11日,当周恩来听说张冲病情恶化,急匆匆赶到时,病榻上躺着的已经是不再说话的僵冷的张冲的遗体。

当时,正值日机轰炸重庆,加之天气酷热,医护不周,政敌刁难,年仅38岁的张冲在重庆郊外的山洞里病逝。

那几天周恩来心情倍加沉重。与张冲交往,特别是到重庆以来的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在重庆,凡周恩来提出要见蒋,或蒋要见周,都由张冲代为转达和安排,并居中周旋。在顾问处常可接到周恩来打来的电话,张冲通常都是这样开头的:“喂,我是淮南,你是恩来吗?”关系融洽如同老友。周恩来在重庆曾家岩的住所处在特务的严密监视之下,张冲不顾个人安危,尽力保证周恩来顺利地进出,开展工作。

一次重庆都邮街发生了所谓的“民众”捣毁苏联驻华使馆的不幸事件,张冲于大风大雨中陪伴周恩来在现场勘查,以保护中共代表的安全。周恩来之所以能在1939年春到安徽、浙江等地视察慰问新四军、回乡省亲等,同年夏天又顺利返回延安开会,都与张冲的大力协助分不开。

这年夏天,国民党当局已同意周恩来北返延安,但当周恩来到重庆珊瑚坝机场时,检查人员却借故刁难,要他出示离境证件,否则不准离开重庆。双方争执不下时,适逢张冲到机场为周恩来送行。张冲眼见情况有异,对周恩来说了一声:“你等我一下,岂有此理!”他知道这是顽固分子在蓄意制造分裂。他立即驱车赶到蒋介石侍从室,找到侍从室主任贺耀祖,一起去见蒋介石,取得蒋介石手令后,又赶往机场,亲自将周恩来送上飞机,眼看着飞机升空才放下心。

张冲为人为政,都富有正气。当重庆《新华日报》的发行屡遭特务破坏干扰时,周恩来曾向张冲提过这个问题。起初他不以为然,认为是夸大事实。后来周恩来就陪他去现场,在亲眼目睹了特务殴打报童、撕毁报纸的情景后,张冲也感到气愤,随即采取了制止措施。“皖南事变”发生后,1月18日,《新华日报》营业部主任涂国林被特务拘捕,周恩来当即通过张冲迫使当局将人放回。2月中旬的一天,《新华日报》发行部又遭破坏,张冲亲自陪同周恩来赶赴现场,于寒冷的黑夜里,在曾家岩宪兵队门前盘桓交涉两小时,最终迫使宪兵队退还被扣压的报纸,周恩来随即将报纸亲自分给围观的群众。当夜,周恩来身边的外事干部陈家康送张冲上车时,张冲问陈家康对近日之事作何感情,陈家康是年轻有为的红色外交干部,他慷慨陈词:“成功,是国家民族之福;不成功,坚持到死不变。”张冲听后喟然长叹:

“我死必在君先!”

此语竟然成真。

张冲出此悲言,盖为处境所致。他力促国共合作,必招致顽固派的忌恨,意欲除之而后快。在国民党内的一次高干会议上,当张冲谈到国共应继续合作时,与会的一个死硬派反共人物竟破口大骂,还猛然将茶杯掷向张冲。张冲遭此侮辱,颇为灰心,加之对时局的担忧,自感回天无力,心情极为压抑,甚至有过必要时以自杀来证明自己的念头。

请示中央同意,周恩来为张冲追悼会捐送三万元。追悼会上,周恩来写了“安危谁与共?风雨忆同舟!”的挽联,还即席发表了历时20分钟的演讲。其中说道:

“我与淮南先生初无私交,且隶两党,所往来者亦悉数公事,然由公谊而增友谊,彼此之间辄能推诚相见,绝未以一时恶化,疏其关系,更未以勤于往还,丧及党格。

这种两党间相忍相重的精神,淮南先生是保持到最后一口气的!”

周恩来望着灵堂中张冲微笑的遗像,忍不住掉下眼泪,以致语不成声:

“我与淮南先生往来何止二三百次,有时一日两三见,有时且……于一地共起居,而所谈……辄属于团结御侮!每念……公谊,迄难忘怀,而且也永不能忘怀!”

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许多人听到这里,都不禁唏嘘呜咽起来。事后,连特务头目徐恩曾都感叹道:“周恩来很厉害,做宣传工作竟然做到我们家里来了!”

其实他说的并不对。此时的周恩来并非来做宣传的,他的悲痛发自内心。

只可惜,迫于形势,张冲去世后,大量珍贵的信件被毁,周恩来与张冲间公谊私情的字迹难以再现。

蒋介石退出大陆后,周恩来对张冲所遗子女格外关照,长子张炎遵照周恩来的嘱咐进了华东军政大学读书;女儿张雪梅则早年就在家乡参加了革命,与其夫邱清华解放后都担任了重要领导职务。

蒋方仍在踢皮球这种形势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七八月份,才有所好转。这一方面是因为欧洲已经开辟了第二战场,罗斯福和丘吉尔都声明,援华军火不得用于反共,而且滇缅公路被切断,军用物资只能通过苏联入境,而蒋介石早把苏联看做是中共的“后台”;另一方面,国内军事反共节节失利,财政下滑,人民怨声载道,一些地方势力的离心倾向越来越明显,而共产党方面在华北受到日军的重压,也力主改善两党关系。

疲惫不堪的蒋介石实在无奈,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在共产党面前嘴软了下来。7月21日和8月14日,他两次约见周恩来。第一次会面,蒋介石说已指定张治中和刘斐同中共谈判,国民党的联络参谋将继续去延安;第二次谈话时,蒋介石表示想好好解决国内问题。

周恩来本不想将事情弄僵:“上次委员长训示后,我已和张部长、刘次长商量解决问题的途径。”张治中已在陈诚之后继任政治部部长,并肩负起张冲的使命。

上个月10日,周恩来的父亲周懋臣在重庆逝世,蒋介石派张治中前往吊唁,周恩来利用这个机会,请张转告蒋,他希望同蒋面谈,并希望国民党指定代表与中共保持经常接触。

蒋介石不知从何来了一股热情,左右顾盼后说:“这次要根本解决。一周后,我要去西安彻底解决西北问题,可能会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毛泽东上次不是表示要见见我么?那就在西安见见吧。你告诉延安,让他们安排一下,到时我派飞机去接他。”

蒋介石的这种安排令周恩来怦然心动。

事情可不那么简单。

8月的雾重庆又闷又热。回到住处,周恩来对窗而坐,犯起嘀咕:蒋介石为何突然提出要与毛泽东会面?要说恶意吧,又无端倪;要说善意吧,也没有根据。蒋貌似诚恳,谁敢担保背后没有陷阱?直到月挂树梢,周恩来终于考虑了一个万全之计,火速发往延安。他提出两种方案供中央选择:一、毛泽东称病,以林彪为代表,到西安见蒋一次;二、要求蒋带周恩来到西安,而后周飞延安偕一人回西安见蒋面谈。总之,当面回绝不好,但毛泽东不要出面。

此时,在延安的毛泽东的确也患了感冒。8月17日,毛泽东回周恩来电:“毛现患感冒不能启程,拟派林彪同志赴西安见蒋,请征蒋同意,如能征得蒋同意带你至西安,你回延安面谈一次,随即偕林或朱赴西安见蒋则更好。”

也就在这天夜里,延安收到了一份情报:丘吉尔和斯大林于12日至15日进行会谈,讨论建立第二条战线问题。蒋介石自然也知道了这条消息,他很想在东方战场也上演一场“蒋毛会”,以提高自己的国际声望。

毛泽东也有这种考虑。19日凌晨4时半,毛泽东以自己的名义电告周恩来:

“依目前局势,我们应见蒋,我感冒已十日,过几天要动也可以动。关于我见蒋,中央亦尚未作最后决定。”看得出,这只是毛泽东自己的意见。

周恩来仍然觉得,目前蒋介石虽然有了用政治办法解决国共关系的意向,但具体问题尚未涉及,对共产党的压迫丝毫没有减轻,会晤地点又是在西安,因此感觉蒋、毛会面为时尚早。他在接到毛泽东来电的当日,即回电建议:“最好林或朱先打开谈判之门,如蒋约林或朱随其来渝,亦可答应,以便打开局面,转换空气;一俟具体谈判有眉目,你再来渝,便可见渠。”

毛泽东仍然倾向于见蒋。他先后致电周恩来说:蒋到西安时,决先派林见蒋,然后我去见他。依目前国际国内大局,我去见蒋有益无害,俟林见蒋后即确定我去时间;乘此国际局势有利机会及蒋约见机会,我去见蒋,将国共根本关系加以改善。

这种改善如果做到,即是极大利益,哪怕具体问题一个也不解决也是值得的。蒋如约我到重庆参加10月参政会,我们应准备答应他……

周恩来反复考虑之后,依然认为见蒋时机尚未成熟。不要忘记,西安事变后,蒋介石是想叫毛、朱出洋的;时至今日,张学良尚在囚禁,蒋又想让被俘的叶挺悔过自新,就是周恩来几次提出回延安,也被蒋置之不理,这不能不使人再思而行。

周恩来预料蒋毛见面会有两个前途:一、表面进行得很和谐,答应解决问题而散。

二、约毛来渝开参政会后,借口留毛长期驻渝,不让回延(此着万不能不防)。若如此,于我损失太大。我们提议林出勿将话讲死,看蒋的态度及要解决的问题如何,再定毛是否出来。

周恩来的一片赤心可鉴。

毛泽东终于被说服了,先派出了林彪。

林彪在见过蒋之后,回到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时,已是汗流浃背。周恩来问:

“谈得怎么样?”

当时的林彪也没有多少讲究,抓起桌上的茶杯直往肚里灌。他显然对蒋介石不寄什么希望:“总共他才说了七八句话,能怎么样?”

周恩来:“这扇门真不好开。”

秋色渐凉。10月16日,周恩来、林彪应约去见蒋介石钦定的谈判代表张治中。

林彪仍然谈得很多,他说中共有几十万军队在敌后抗击日军。要求停止全国军事进攻、政治进攻,停止对《新华日报》的压迫,释放新四军被俘人员,发饷、发弹,允许将中共领导下的军队编成两个集团军。张治中虽然对共产党一向友好,但“各为其主”,他只能秉承蒋介石的旨意,站在国民党立场上说话。他听得不耐烦,打断林彪的话头,说:“现在谈这么细尚早,你们应先同各个方面多谈谈,然后我们再谈。”于是,周恩来、林彪又去找刘斐谈。刘斐答得很爽快,其实在踢皮球:

“你们提出的一切都可以谈,不过委座命张部长负责谈判的事,你们还是找他先谈为好。”

周恩来、林彪对此十分不悦。

张治中个人意见

直到12月16日,蒋介石再次约见林彪。事先周恩来向林彪嘱咐了见蒋时的谈话要点。在张治中的陪同下,林彪会见了蒋介石。在谈到两党关系时,林彪要求彻底实行“三停(停捉、停打、停封)三发(发饷、发弹、发药)两编(中共军队编成两个集团军)”。蒋介石说:统一团结问题,国民党是诚意的,不是政治手段,希望能真团结,大家在政令下工作。为此,各政治团体要集中起来,所有问题应求解决,并要整个解决,很快地解决,越快越好,不要拖拖沓沓的零碎的解决。只要他活着,决不会让中共吃亏,并夸中共是爱国的、有思想的,是国家的人才,国家是爱惜人才的。但是蒋介石对于如何解决边区与中共关系问题,也还没有具体办法,而且对新四军问题绝不让步。当林彪在谈话中提到新四军时,蒋介石马上制止:

“你们既然拥护政府,拥护我委员长,而又提新四军,在报纸上文章中皆是新四军,承认新四军等于不承认政府,今后切勿再提新四军。”蒋介石还特别关照:“你是我的学生,所以我才这样对你说。”

这次会谈虽然没有解决具体问题,但蒋介石的语气明显趋缓。周恩来将此电告中央,建议我们主动与张治中谈具体问题,中央同意。

12月24日,周恩来和林彪来到桂园张治中的家。寒暄几句,张治中便提出将中共方面的谈判条件拿出来看一看。

“我可以说给你听。”周恩来不想把原始材料交给对方,他完全可以凭他过人的记忆力一字不漏地复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