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一向是有历史传统的深厚友谊的。我深愿经过你的努力与成功,得使中美两大民族在击败日寇、重建世界的永久和平以及建立民主中国的事业上永远携手前进。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毛泽东
1944年11月10日于延安
“共产党实在不好对付。”回到重庆的赫尔利来到蒋介石官邸,对蒋氏夫妇说。
“好在这一次我是以第三者的身份出现,花了三天工夫,同毛泽东达成五点协议。”
宋美龄直言快语:“我记得你去延安之前说过,你的任务是帮助我们消灭共产党的武装,怎么又订起协议来了呢?”
蒋介石也忐忑,急于想知道协议的内容。当赫尔利边念边解释完前二条“大帽子”时,蒋介石还平静,一听到“中国政府承认中国共产党”时,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反问赫尔利:“你同延安订的这五条未免太宽了!”
赫尔利首次尝到史迪威遭遇的“厉害”,他苦笑道:“你认为太宽了,延安还嫌它不公平呢。周恩来同我一道回来了,你可以和他再谈谈吧。”
“不谈!要谈,只有一条,中共把军队交出来!”
十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周恩来判定,并电告毛泽东:“蒋在目前至多只能接受联合统帅部,请客式政府,决不会答复协定。我们须以联合政府及解放区委员会去逼求,最后关键恐在华盛顿。”
果然,电报刚一发走,赫尔利就找上门来,拿着蒋介石的三条反建议,要点是:
一、国民政府允将中共军队加以改编,承认中共为合法政党。二、中共应将其一切军队移交国民政府军委会统辖,国民政府指派中共将领以委员资格参加军委会。三、国民政府之目标为实现三民主义之国家。
周恩来看完后,问道:“蒋介石对联合政府态度如何?”
赫尔利一耸肩,两手一摊:“啊,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对于国民党方面建议要我们参加军委会做委员这件事,”周恩来说,“我有两个意见:军委会的委员都是挂名的,不但没有实权,而且从不开会,冯玉祥和李济深就是例子。而且我自己做过政治部的副部长,知道得很清楚,此其一。其次只要共产党参加军委会而不参加政府,你知道,蒋委员长一切以命令行事,因而我们仍不能参加决策。”
赫尔利上唇的白胡子翘起来:“蒋介石告诉我允许共产党参加政府,但不愿写在建议上。再说,你们参加政府,并不等于没有实权,事在人为,譬如我们议会的议员,有的能够控制议会。”
周恩来微叹道:“赫尔利先生,你是外国人,你不清楚蒋介石的做法。我们共产党人在这么多年里,上他的大当还少吗?你想,在联合政府没有成立之前,就要我们交出军队,如此我们将连性命也难保!”
赫尔利默然。
“既然你们已经背弃了延安签过的协定,我准备即刻返回延安。”
“你走前还是见一见王世杰和张治中吧。”
“可以。”
一见面,王世杰就试探地问:“请毛先生和蒋先生见面的事,据周先生的观察如何?”
“这个问题很简单,”周恩来回答,“毛泽东同志很愿意出来。他已经向赫尔利将军说过。但他出来必须能够解决问题,而不是为了辩论。现在民主政府问题不能解决,所以还不是他出来的时候。”
赫尔利无功而返周恩来正要起程,飞机驾驶员突然病了,延安的大雪也没有融化,飞机难以起飞,他得在重庆再待几天。赫尔利同蒋介石商量后,又约周恩来再谈一次。
赫尔利还是希望中共参加军委会,至少是“先插进一只脚来”。
周恩来把自己的例子讲给他听:“我自己从西安事变以来,八年之中近七年时间是留在国民政府所在地。我做政治部副部长时,每星期有三次参加军事会议,有意见也无法讨论,即令提出,蒋委员长也不过说好好而已。老实说,我对这样做客,实在疲倦了。”
“我们美国有句话,叫要舍身救火。现在一把火烧起来了,你们得救。”
“不错,火应当救。但是要两只手能动,才能救火。现在请我们来做客,也只能坐在旁边看火。”
赫尔利想从另一方面劝说:“如果你们在不满意的条件之下,竟能参加政府,那就表示你们是最大的爱国者。”
周恩来说:“我们参加政府,就要替人民负责。现在我们参加进去,不能负责。
这样的政府,我要参加,我就是不信上帝,我的良心也过不去。譬如政府要我参加,我党要我考虑,我个人也要拒绝的!”
赫尔利回头又想去说服蒋介石。蒋介石更“凶”,脚咚咚地蹬地,手叭叭地拍桌子:“联合政府是推翻政府,党派会议是分赃会议!不谈了,什么也不谈了!”
周恩来走了。赫尔利望着起飞的飞机,突然同情起史迪威:“呵,尖酸的乔,”
他喊着史迪威的诨号,“原来中国人是这样难对付的!”
赫尔利调停失败,一下病了十几天,蒋介石亲自携带着鲜花和哈密瓜到军政部招待所看望赫尔利。两人谈起来,首先从哈密瓜谈起,逐渐又谈到对中共问题上。
赫尔利说:“最近接到华盛顿两通电报,美国政府很盼望委员长对中共问题作出决定。”
蒋介石频频点头。赫尔利又说:“怎样才能统领共产党的军队,求得全国军事统一,是目前的首要问题。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在政治上让步,请委员长对此早加考虑。”
蒋介石说:“不忙,不忙。现在还不能作出决定,看局势怎样发展以后再说。”
赫尔利仍然希望能实现某种和解,尽管他已不再感到乐观。他很快写信给罗斯福说:“打败日本当然是首要目标。但是,我们大家都明白,要是中国的两大军事力量不能达成协议,那么,内战就很可能随之爆发。”
这是赫尔利能够告诉罗斯福的最好消息了。
11月17日,罗斯福倒的确有好消息告诉他:总统任命他为驻华大使。
赫尔利当天就接受了这一任命。
延安对此却相当气愤。他们本已接受了赫尔利提出的条款,现在国民党又向他们提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案。显然,赫尔利对之表示了赞同。
毛泽东和周恩来对包瑞德说:“赫尔利将军说,我们要是放弃自己的主张,就能得到全世界的承认。假如我们被蒋委员长捆住手脚,那世界的承认就没有什么用了……”
毛泽东当时大发雷霆。
包瑞德很吃惊。他以为毛泽东总是那样笑眯眯的,而现在却是怒气冲冲。当包瑞德回到重庆,把延安发生的事说了一遍,赫尔利也发起火来。包瑞德后来说,这火主要是“对我发的,因为我做了汇报。事实上,我感到有必要提醒他注意,我并不是毛泽东,而只是可怜的老包瑞德。但是,自此,我的厄运就来了”。
赫尔利将军一下子成了赫尔利大使。作为对他这一新身份的假意恭贺,他的部下立刻奉送了他一个新的雅号:将军大使。
赫尔利一手撮合的国共谈判流产后,他离开中国,回国待了一段时间,于1945年年初,重新返回中国,递交了正式任命他为大使的国书。他带回了一部空调器,这在重庆还是独一无二的;还带回一辆卡迪拉克牌轿车。汽车从驼峰空运到重庆,他不得不将轿车拆成两部分。结果,这辆汽车老是散架,他不得不将就着乘坐一辆掉了一半窗子的老式汽车。
这位有洁癖的大使即使时常一路上吃了不少灰,但依然固执己见,觉得单枪匹马就能解开中国那复杂的政治、思想和经济的疙瘩。于是,他的行动常常使与他打交道的人失望。他当大使后,最先下达的一道命令就是:对蒋介石不利的任何事情都不要通过外交渠道通告华盛顿!
当时,赫尔利手下有个叫林沃尔特的政治科科长,不理赫尔利的茬,收到战场的报告后,赶紧把报告发出去了。林沃尔特争论说,要是华盛顿除了听到对国民党有利的报告外,别的什么也收不到,那会给它造成错觉。同时,他并不隐讳,就在不久前给华盛顿发去了一些使蒋介石很不高兴的情报。
他还找来一个副本,把它给大使看了。
赫尔利立即暴跳如雷地吼道:“你是说,你把这个发给他们了?”他喘了口粗气,“有人犯的错误比这轻,都被我枪毙了。”说着,他真的掏出了手枪。
林沃尔特望着钢蓝的枪口,不知里面是否装着子弹。
大使的气消了一点,把武器又装回套子里的时候,直截了当地说,从此时起,我说美国的政策是什么就是什么!
从此时起的两个星期内,美国国务院除了收到赫尔利大使自己的信件外,没有收到来自中国的任何消息。
1945年1月,华盛顿告诉接替史迪威的魏德迈将军:“中国最终不一定要在蒋介石领导下统一起来。但是,就短期目标而言,蒋介石是能带来统一希望的唯一领导人。否则……便可能出现动乱。”
根据同赫尔利辩论的情况,林沃尔特自己写了一份报告。大意是:有充分的理由相信,美国给国民党的钱和武器,正由原定接受者转让给共产党,很可能是卖了高价。由于林沃尔特并不想试试大使的枪法,所以他便把报告交给了赫尔利。里面附了一张说明,要求他看一看,要是满意,就发出去。
两周过去了,赫尔利仍无回音。
后来,林沃尔特被召到大使办公室。在那里,他看到宋子文在读他的报告。宋子文显然很恼火。他对赫尔利说:“将军,这是没有的事。”
“你看,林沃尔特,这是没有的事。”赫尔利鹦鹉学舌地说。这个报告他一直没有发给华盛顿。
宋子文用锐利的目光盯着林沃尔特问:“你的名字是怎样拼的?”
几个月后在华盛顿,林沃尔特遇到了一位他读中学时认识的中国人。“你好,你好。”这个中国人问候着,然后就大笑起来:“我听到一件有关你的天大的笑话。
哈哈,你已经上了宋子文的黑名单。”
谢伟思们经历了太多的艰难戴维斯在1944年12月中旬又去了趟延安,这次去只待了两天。他是同包瑞德上校和伯德中校一起去的。伯德中校是为战略情报局工作的。这一次他们是替魏德迈的参谋长麦克卢少将前去探听共产党的虚实:看看如果美国在东北空降几千人的部队,可望延安提供什么样的支援。
包瑞德和伯德同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和叶剑英讨论了这个计划,然后回到重庆同麦克卢将军进一步商谈,又带了一个扩大的建议再去延安。这个建议涉及二万五千名美国伞兵。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毛泽东都很吃惊,连连咂嘴,似真似假地说:“二万五千名……这是要和我们当年的长征媲美呀!这件事关系重大,看来只有我和恩来同志亲自去一趟美国,和罗斯福总统当面谈才会有结果,可惜我们两人至今没有得到邀请,不请自去,怕不合适吧?”
但是,当包瑞德说此计划已经得到美国驻中国最高官员的批准时,赫尔利大使却说他压根不知。大使感到,他又一次被人绕过了。此怠慢之举,自然轮到包瑞德代人受过了。
此事发生之前,魏德迈已向陆军部建议,提升包瑞德为准将。这一提升是包氏渴望已久的。宋子文向赫尔利抱怨这两名美国军官背着大使在延安干的事情之后,赫尔利设法使包瑞德的晋升搁浅了。
注定一辈子只能当校官的包瑞德被流放到了昆明,他的“迪克西”使团团长的职务被耶顿上校接替了。这位耶顿上校很合赫尔利和魏德迈的口味。他在莫斯科当武官时,获得了坚决反共派的美名。
在这前后,戴维斯调到莫斯科。赫尔利指责“戴维斯是共产分子,没有按照本国指示来支持中国的国民党人”。尤其是对戴维斯最近写的一份备忘录感到恼怒。
这是未经大使同意,由林沃尔特发给华盛顿的,里面写道:“蒋委员长和中共的谈判失败了……现在是我们要明白地告诉蒋介石,我们将同最能对抗日战争作出贡献的、无论哪一方的中国军队合作,并且有权向他们提供援助。”
回到华盛顿的谢伟思指望自己能被派到莫斯科去,但是戴维斯已经去了。魏德迈要他仍回中国。谢伟思犹犹豫豫不敢从命,赫尔利的态度使他忧虑。魏德迈安慰他,可以只为军队工作,而不是为使馆工作。
谢伟思回到重庆不到两天,赫尔利便召见他,对他说,要是他只是准确地报告情况,那便罢了;他要是想做什么手脚来妨碍赫尔利,那么,大使就叫他倒霉。
于是,谢伟思又一次到了延安。和他同住一个宿舍的美国观察员看到毛泽东亲自来到他们的住处,和谢伟思聊天,感到十分吃惊。
一到延安,谢伟思发现,共产党人对蒋介石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硬了。
原因是他们对蒋介石一周前发表的有关共产党人的“顽固”讲话不满。谢伟思向重庆汇报说:“共产党人认为,委员长3月1日的讲话实质上是一种宣战。”
3月13日,毛泽东邀谢伟思又作了一次长谈。毛泽东表示,美国政府的一贯举棋不定、出尔反尔,使他感到迷惑不解。他仍然希望面对面地同罗斯福讨论所有这一切。
毛泽东不曾料到,当时是罗斯福在世的最后一个月了。
赫尔利断定,谢伟思去延安的目的,是把美国军队在中国登陆的有关秘密计划交给共产党。返回华盛顿的赫尔利大动肝火,气急败坏,尽管文森特(即范宣德)再三劝解,赫尔利还是命令谢伟思立即离开延安返回美国。
4月1日,他最后一次会见了毛泽东、周恩来和朱德。毛泽东郑重表示:共产党对美国的政策,是寻求美国对中国的民主的友好支持和在抗日方面的合作。但是,不管美国采取什么政策,不管中共能否从美国那里得到一支枪、一粒子弹,中共都将继续愿意以能做到的方式进行合作。“凡是我们能做到的,诸如情报、气象报告或营救空军人员,中共都看做是自己的义务和职责,因为它有助于盟军的作战,能加速日本的战败。要是美军在中共管辖区内登陆或开进中共管辖区,你们会看到,那里的军队和人民已彻底组织起来,并渴望同敌人决一死战……”
三天之后,谢伟思离开延安。毛泽东、周恩来步出窑洞,恋恋相送,远远招手。
4月12日,即罗斯福逝世的那天,他回到了华盛顿。6月的一天,他突然被联邦调查局以“国际共产党间谍罪”逮捕,该局的特工人员搜查了他在国务院的办公室,没收了他的全部文件。特工们认为,他手头保存着许多有关中国共产党人的材料,这本身就说明他居心叵测。这6名所谓共产党间谍的被捕,一时间使得右翼报纸甚嚣尘上。他们说那些“被盗的文件”使美国转向亲毛反蒋,而偷窃文件的主角就是谢伟思,也就是“国务院派往驻华使馆的主要顾问”等等。
在重庆,国民党报纸对谢伟思的被捕拍手称快。
但在延安,反应就截然相反。毛泽东和周恩来没想到谢伟思的被召回会导致这样的结局。6月25日,延安的《解放日报》发表一篇社论,人们普遍认为是毛泽东亲自撰写的。文中把谢伟思的被捕称为美中关系的分水岭。社论中第一次出现了“赫尔利之流”这种愤怒的叫法。毛泽东的一位主要传记作者后来说:“通篇社论的调子都是尖刻的,几乎是咄咄逼人。它在结尾部分发出了这样的警告:如果美国当局居然支持中国反动派,中国人民是会给他们以应有的教训的。”
谢伟思是在8月10日被大陪审团宣布无罪的,这次不像他被捕时那样轰动,因为恰好美国这时在长崎扔了原子弹。8月14日,他被召去参加驻外人员委员会的会议。第二天,该委员会发给了他健康证书,恢复了他的工作。国务院表示,他将被派到欧洲去担任职务。但后来考虑到,中国的国民党人会把这种安排解释成:他们所不欢迎的人将被赶出亚洲。因此,在9月日本投降不久,谢伟思被派到了东京外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