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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冯建军从我家里离去后,我再也没见过冯建军。我开始还以为他会还钱给我,像他说的“顶多两个月时间就还你”。我没很多钱,我的钱妻子心里都有数。柜子里的一千元钱不翼而飞了,她当然对我进行盘问过。“冯建军借去了。”我交代说。

“你借给他?”妻子不高兴了,“他拿什么还你?你连他住在哪里都不晓得!”

“他会还的。”我说,“他不是一个讲话言而无信的人。”

冯建军没有还,他连影子都没出现过。我一度想找他而去彭嫦娥那里打听,是向明明打听。冯建军在幸福街已经没有根基了,我猜想惟一知道他情况的恐怕就只有他女儿了。但是他的女儿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明说。

彭嫦娥问我:“你找冯建军什么事?”

“找他玩。”

“找他有什么好玩的?”彭嫦娥非常不屑的样子,“他脑子里从来不想别人的。”

彭嫦娥胖了,脸圆得横了起来,但是看上去她的生活很自在,好像教授听她的,而且还时常放下学问不做,而去关心她,替她去下河街进烟酒和食品什么的。她和教授有了个儿子,那个儿子长得像教授,点点大就晓得想问题了。

“明明,你爸爸住在哪里没告诉你?”我说。

“爸爸只说他住在一个朋友家里。”明明说,“好像是住在学院街。”

“学院街的什么地方?”

“不知道。”明明说,笑笑。

“下次你爸爸来看你,你就说何斌伯伯找他。”

“好的。”明明说。

但是他没再去找过明明,而我又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渐渐就把他忘了。我到粮油贸易公司后,工作很忙,经常要出差,一个月有二十天在湖南或者全国各地跑。收入自然比在刘建国的公司里高出一倍还有多。我当然就不再计较那笔钱,虽然我仍算不上富有。我妻子也忘记了这笔钱,她当时记着这笔钱,是她想用这笔钱买一台热水器,洗澡用。事实上在后来己经买了,而她的一个同事多了句嘴,说她可以为我妻子买到出厂价。结果这笔钱就流进了冯建军的口袋而一去不复返了。不说它了。

1994年10月的一天,我从广州回来,睡了一觉,下午我就去公司汇报我的广州之行。我们公司在五一路,是一幢新建的高楼大厦,旁边立了个宣传栏,不是公司里设的,而是办事处设的。用它来作计划生育宣传,经常是画得红红绿绿的,标题是红的话,下面必定用绿的画着波浪线条。字倘若是蓝色的话,逗号必定是赭黄色,那么句号则是红的。这让我们经常笑掉大牙。有时候也刊一张《人民日报》或《光明日报》,那上面是党中央对计划生育作的重要指示。这一天,宣传栏前正站着三四个人。这把我吸引了。我以为又是什么让人好笑的东西出现在宣传栏里了,结果是张布告。布告上左边都是黑黑的人名,一路排下来,罪行最严重的排在最上面。我顺着名字一路扫下来,第七个名字让我抽搐了下,浑身顿时起一层鸡皮疙瘩。这个名字是:

冯建军,长沙市人,男,民族汉,生于1958年8月……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会是我的同学冯建军吧?但是仔细看下去,我又不能不认为是他!上面注明“该犯于1987年因骗取他人钱财又执刀行凶,曾判处有期徒刑七年……”我的同学冯建军便是如此。布告上的冯建军因多次执刀抢劫的士司机的钱,抢得人民币两千七百余元,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我退开来了,我没有走进公司里去,而是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秋天的阳光照在我脸上,明晃晃的,但我不觉得温暖:我的心情很沉重,沉重得跟铅一样。我真心希望这个冯建军不是我的同学冯建军。在我们出生的那个年代,取名建军、建国、志国、跃进和向阳的人名太多太多了。是不是另外一个冯建军呢?但是世界上

的事清不会有那么巧!十五年,那么他出来那就是五十岁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一个人到了五十岁,还有什么指望呢?那是一个残酷的年龄断层,进入这个年龄,人基本上就完了。我的纷乱如麻的大脑里忽然出现了我、李跃进、刘建国和冯建军等人小时候,在H机械厂里玩游戏的情景。那时候,我们手上提着纸做的手枪,经常聚在一起玩打游击仗的游戏,有时候玩累了,就站在某处地方,很起劲儿地冲着过路的大人,满脸愉悦和稚气地扯起嗓门大声朗诵自编自唱的几句顺口馏,这几句顺口馏是:

董存瑞,十八岁,参加革命游击队。

炸碉堡,牺牲了,他的任务完成了。

何顿

1995年5月二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