喷香的饭菜捧上了钱家饭厅的桌面,钱韵儿抄着碗筷叮铃哐啷的猛往自己嘴里塞着食物,全然没有半点大小姐应有的仪态。
钱婶儿呈上最后一道汤菜,替钱韵儿打上了一小碗摆在一旁晾好,然后侧身站到了钱韵儿的身后,一脸开心的看着吃相夸张的大小姐享用着她亲手所做的饭菜。
钱婶儿不是什么大厨,她只是钱家的一户远亲,因为家中实在拮据,她又总是觅不到能够谋生的手段,所以才会来到望潮镇投靠钱思明一家。钱思明看她家中有儿有女又有父母要养,便留了她在家中掌厨,虽然现在的钱家本身就不景气,下人的数量也在不断的裁减,可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将钱婶儿撵走的话,也算是尽足了道义。
对此,钱婶儿自然是感恩戴德,虽说她偶尔也会因为自己所做的饭菜遭到大家的嫌弃而小小的不开心那么一下,可总的说起来,这个家她还是待得很舒心的。就好像她明明知道钱韵儿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并不是因为她所做的饭菜有多好吃,可她的心里还是忍不住的有些高兴。
“小姐……小的跟您同一桌用膳是不是不太好啊?”罗叔端着饭碗干坐在钱韵儿旁边,没敢动筷子。
“唔唔唔……唔唔唔!”钱韵儿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起话来含糊不清。
“呃……大小姐您说什么?小的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明白……”罗叔大寒。
“唔!”钱韵儿一皱眉头,将筷子猛得拍在桌板上,抄起汤碗一饮而尽,神色顿时舒畅了不少,只听她大喝道,“哎呀,叫你吃你就快吃,吃完了饭我们还得赶紧赶到临海镇去追爹娘和大伙呢!反正啊,等我一吃完就出发,你要不吃就后悔去吧。”
说罢,钱韵儿重拾战意,瞬间又和桌上的饭菜打成了一片。
罗叔看得大窘,他知道自家这个小姐在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一向是言出必践的,可是作为钱家的一个外姓下人,他始终还是难以打破自己心中的准则,与大小姐走得近是一回事,可对主人的尊重就又是一回事了,更何况钱婶儿还在旁边看着,别瞧他私下里开玩笑的时候没什么,可在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却又考究的不可理喻,只能说,也许每一个人都会在一些特别的地方有着特别的执念吧。
罗叔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无声一叹,只好放下碗筷站起身来,躬身道:“那小的就去库房准备些路上用的干粮和盘缠好了,小姐若是吃好了,让钱婶儿来传唤老罗一声便是。”
罗叔又鞠了一躬,正要退身出去。
“慢着。”钱韵儿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吞下口中的饭菜,用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狠狠瞪了罗叔一眼,说道,“啧,我吃饱了,现在要去洗一个热水澡。”
“呃……”罗叔一愣,忙接道,“那小的这就去替小姐准备热水和换洗的衣服……”
“不用,那些事情我自己会搞定。”钱韵儿拾起棉巾擦了擦嘴,站起身走到门口,头也不回的说道,“这里还剩这么多的菜,不准浪费了,听到没有?”
“啊?”罗叔恍然,一下明白了钱韵儿话里拐弯抹角的好意,再无他言,罗叔唯有长身谢道,“……是,小的知道了。”
等到钱韵儿走远,罗叔才直起身来,表情中带着感慨。
钱婶儿从身后踱步上来,笑道:“小姐就是这样,对人好的时候总是这么不坦率呢。”
“哎,小姐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她的内心很脆弱,可是咱们谁也进不去,所以咱们谁也帮不上她的忙……作为钱家的一员,我还真是失职的很呐……”罗叔感叹。
“老罗你别这么说,对于这一点,大伙不都是一样的吗?”钱婶儿惋惜道,“要我说这老天还真是不公,像小姐那么努力的人为什么就非要得那种学不成武功的怪病呢……我这个人不太会说话,但是看到小姐无论怎么尝试都看不到希望,怎么想都觉得好可怜。”
“希望……”罗叔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个腥红的身影,“不,不是没有希望,钱家还有希望!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钱婶儿有些吃惊。
“不……没什么,不管有什么样的困难,老罗一定都会拼尽心力去帮小姐实现愿望的……”罗叔正色,心里已然暗下决心。
钱婶儿一怔,看着罗叔眼中透出来的神采,没再多问,因为她实在太熟悉那种眼神了,那是一种无论如何也想要做些什么的眼神,所以她只是笑笑,说道:“既然老罗你这么说那我就放心了,好啦,快些吃饭吧,这可是小姐派给你的任务,特别是这道青菜鲫鱼,你可要给我全部吃干净了!”
“哈哈哈……钱婶儿您这可是公报私仇啊……”罗叔也笑了起来,只见他转身坐回饭桌,然后拾起筷子对着青菜鲫鱼的菜盘狠狠的一筷子夹了下去。
……
钱韵儿穿过后院的回廊,正有些心不在焉的朝着沐浴房的方向迈着步子。
虽然刚才说要来洗澡的话是她临时编出来的借口,不过一想到自己真的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换过衣裳清洗过身体了,她那份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临海镇的急切心情终于还是放缓了下来。
怎么说钱韵儿终归还是个女孩子,就算她以前也时常一连数日泡在剑炉里不出来,可要她这就么拖着一身的尘土奔到临海镇去向大伙报平安似乎也有些不妥。
不过说实在的,自己的爹娘和钱家的大伙会对她担心到这样的份上,倒是让钱韵儿有些意外,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她的眼中,钱家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在躲着她,而自己的爹娘似乎也在私下商量着要快些将她嫁出家门的事。
钱韵儿本以为,作为一个一无是处的金脉传人,钱家的所有人已经不会再对她抱有任何的期待,她之所以还在不断的拼命不断的尝试,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其实是她的内心里不希望自己被钱家所抛弃吧。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自己,却在陷入了莫名的危机之后依然牵动着钱家众人的心。
所以现在的钱韵儿有些相信了,有些相信罗叔在山底隧道之中告诉她的那些话了,也许钱家的众人还没有对她失望,还没有放弃振兴钱家的希望。
去往沐浴室的路上要经过钱家一间地窖的大门,大门的周围常年摆放着新鲜美丽的花盏,像是供奉着里面的什么东西。
然而那间地窖的大门上却扣着厚重的锁链和巨大的铜锁,锁眼里积满了灰尘,一看便知道这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出入过了。
青铜的大门上铁画银钩的刻写着“剑冢”两个大字,已然有些锈迹斑驳的痕迹了,这里很少有人接近,因为这里是钱家的禁地,地牢里封存着一把众所周知的不祥之物——钱家大少爷在自己的冠礼上化成白骨之后所留下的赤剑。
要说唯一常来的人,恐怕也就只有经常维护和换新那些花盏的钱韵儿了,因为在她的心里,就算被大家说成再不吉祥的东西,那也是她哥哥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了。
所以钱韵儿每每经过这里的时候,总会忍不住上前查看一下那些花盏的状况,可能是因为她许多天不在的缘故,已经有很多不耐季的花盏都凋谢得只剩下一个耷拉的花蕊了。
钱韵儿轻轻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在胸前,对着地窖的铜门浅浅的躬身,默念道:“对不起哥哥,等妹妹将爹娘接回来之后,一定好好的替你换上新鲜的花盏,妹妹现在要去做出发的准备了,只好下次再来看你咯……”
念完,钱韵儿也不再耽搁,打起精神跑进了沐浴间,自己添起柴火烧起水来,好在是酷暑,倒也不需要太过适中的水温,况且钱韵儿现在急着赶路,也就不在乎水凉水暖了。
趁着烧水的空隙,钱韵儿又从自己的房中取来了干净的衣裳和棉巾,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这才宽衣解带,用毛巾蘸了水擦拭起自己的身体来。
卸去尘埃,钱韵儿的肌肤微红中透着古铜,看得出是常年耐在高温的剑炉里造就出来的肤色。长发浸水,瀑布般的黑色直直垂在胸前,晶莹的水珠顺着长发滑落,润泽出黝亮的发色。
钱韵儿的身体上没有多余的赘肉,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肌肉和匀称的曲线,作为一个锻剑师,这些也是不可或缺的条件之一,只可惜这副苦心经营的身体却全都被自己那不争气的丹田给辜负掉了。
钱韵儿擦拭身体的动作很快,但同时也很轻很仔细,看得出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很满意的,所以她不想伤害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也不会放过身上的每一寸污渍。
这是她洗澡时的一贯作风,以至于她专注起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门外一道正在急速靠近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