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西海临海镇镇口。
一众看起来情绪低落无比的人群正从山底隧道的道口中徐徐显露出身形,他们正是昨日清晨从临海镇赶往山底隧道的废矿区寻人的队伍。
经过了一整日的跋涉和搜寻,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疲惫,不过这种疲惫大多不是因为身体的劳累造成的,而是因为这整整一日的搜寻下来,除了那个坑害无辜百姓的罪魁祸首“疯刀”洛正丞以外,众人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的活人了。
所有人的心里都清楚,自己的亲人怕是真的已经凶多吉少了,就连先前对找到唐乐林信心十足的莫雨鸣,此刻也只是一言不发的走在队伍的最当头,他忽的意识到,连日来他所感觉到的魔星的鸣响,会不会只是“引路人”为他设下的一个陷阱?
不过话说回来,距离他最后一次清晰的感觉到魔星的气息已经是三天之前的那个星夜的事情了,从那之后,大燮西山方向传来的魔星气息便开始一日不如一日,本以为那不过是魔星的一种正常隐匿现象,却没想到搜遍了整个山底隧道废矿区的里里外外,竟然会真的找不到那个“与自己样貌一模一样”的少年。
“少主他……该不会已经……”走在莫雨鸣身后的庄心洋忽的开口,他憋了一路,眼下马上就要见到陈嘉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不该再继续对那个天真可爱的女孩欺骗下去了。
“呸呸呸!瞎说什么!”一旁的周雨溪皱眉斥道,可她清楚,自己的这些话也终归只是些安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咱们还两样都没有找到呢,一切还都说不一定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要是少主在山崩的时候被掩埋在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我们又该到哪里去找他……”庄心洋叹道。
“那你怎么就知道少主不是已经逃出生天了呢?”周雨溪辩道。
“少主再厉害他也只是个肉眼凡胎的人呐……那片废矿区的隧道道口全都被落石给封死了,除非少主会飞天遁地之术,否则他是不可能在不破坏山石的情况下逃离那里的……”庄心洋直言。
“对啊!说不定少主他还真的会飞天遁地之术呢!”周雨溪低呼道。
“呃……理智一点,雨溪,我很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可要是连咱们自己都混乱了,又该怎么去和嘉芝妹妹说明这件事情啊,毕竟走在咱们前面的那个家伙也不可能替咱们扮演一辈子的少主吧?”
“不是呀,我说的是‘影杀之术’呀,‘影杀’不就是遁地之术吗?少主会不会利用那个暗脉的绝学成功逃脱了?”周雨溪惊道。
“这个……怕是也不大可能了……”庄心洋沉吟,“我曾经听首领说过,严格来说,影杀并不算是遁地之术的一种,因为影杀是靠强烈的杀意来催动的杀招,是不能随意的根据出招者的意志来使用的,而且影杀对距离的限制也十分的考究。虽然具体怎样我不清楚,不过要真能随随便便利用影杀穿墙逃走,那还真是天下无敌了……”
“是是!就你懂得多,说得这么现实干什么!?就不能给人家留一点念想吗!”周雨溪没好气的瞥了庄心洋一眼,气呼呼的说道。
“不是有句话叫‘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吗?我当然也希望少主平安无事,可无论怎么看,这种美好的寄愿现在似乎是变得有些渺茫了……”庄心洋忽的有些惆怅,自唐家败降以来,他们两人怀着重振唐家的执念跟着莫雨鸣踏上了找寻唐乐林的路途,因为他们都铭记着唐谨铭老爷子曾经在书房之中对他们讲过的那段批语。
止獒选,破苍穹,救蜀中,牵天命。
这是角宿临死之前对唐乐林命运的批语,当时的众人无法尽释其意,唐谨铭还玩笑般的说过:“这既然是叫救蜀中,看起来这蜀中是要迎来一场大难了……”
五年之后,唐家大难临头,而这条批语的主人,却已经被唐家驱逐出了门户。尚不知道唐谨铭已经过世的庄心洋与周雨溪二人在失去了唐择胜的下落之后,不惜屈身莫雨鸣之畔,不远千里追寻唐乐林的踪迹至此,不曾晓,竟只换来了这般结果。
“魔星未死。”莫雨鸣忽的顿住身形,幽幽说道。
“哼,魔星当然未死,早说少主根本就不是什么魔星宿主了!现在你信了?”庄心洋哼道。
“你还是祈祷你的少主是魔星的宿主比较好。”莫雨鸣淡淡说。
“什么意思?”庄心洋神色一拢。
“如果你的少主真的是魔星宿主,那么他现在就一定还活着。”莫雨鸣微微仰首,闭目轻语,“他是你的少主,怎么你倒比我还希望他死掉呢?”
“你!”庄心洋一哽,回嘴道,“说的好听,没水没粮你在那种封死的矿区里活七天给我看看!”
“你们根本就不了解魔星‘北辰’,历代‘北辰’的宿主都有着一个同样的宿命,他们无法被杀死,只能被消灭。”莫雨鸣说,“换句话说,魔星不是未死,而是根本就死不了,‘疯刀’不过是个凡人,就算他再厉害也不可能消灭得了魔星的宿主。”
“……”庄心洋听得一怔,内心不觉也矛盾起来,按理说他当然不希望唐乐林是什么该死的魔星宿主,可按照莫雨鸣的说法,唐乐林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却又只有寄托在这魔星的命运之上了。
“你相信批语吗?”庄心洋没头没尾的问。
“批语?”莫雨鸣微微侧脸,“那要看是何人的批语了。”
“哦?这么说这世上还真有可以预言将来的能力吗?”庄心洋疑道。
“有。”莫雨鸣实言,“数十年前,扣艳玲,也就是后来大炎朝的第一任掌命总司曾经在帮助炎皇征服蜀中的时候与一名不知名的老者交过手,据记载,那名老者应该就是东方苍龙七宿之首的角宿。角宿据龙魂而可活千年,其绝命批语更是可以预言长达百年之久的未来,也是如今这世上唯一可信的预言。”
“角宿?”庄心洋挑眉,脑中猛然闪过当初与周雨溪一同前往青龙结界封印时的画面,想起了当初在青铜密室中看到景象——枯槁的老者遗骸,席地的苍白长发漫卷在坍塌的石壁和天顶之间,残败却肃穆。
他听唐老爷子说过,那里是唐家百年不宣之秘,里面埋藏着整个獒选和暗脉血统的真相,而那个针对唐乐林所预言出的批语,似乎也是出自那道青铜秘门之后。
青龙结界的封印……苍龙七宿之首……白发如妖的老者……角宿之秘……
“呵……绝命批语么……”庄心洋的嘴角缓缓挑起,脑中的头绪渐渐拼凑成了一条清晰无比的线索。
“……话虽如此,不过雨鸣并不相信这些。”莫雨鸣捻了捻星纹长袍的袖角,接道,“没有人看透命运,更何谈是长达百年之久的命运。”
“哪怕是在命运苍穹里,也看不到吗?”庄心洋直直看着莫雨鸣的面庞,似乎并不在意身旁的周雨溪听到他们的谈话。
“在命运的势点移动到因果线的终点之前,因果线的构成永远是个迷,无人可以勘破,即便是掌命师也不行。”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不可以勘破呢?”庄心洋像是明知故问,对话正在一点一点按着他的预想进行。
莫雨鸣略一沉吟,转过身又继续前行起来:“因为任何因果线的任何一点变动,都有可能影响到其他因果线的构成,所以每一条因果线的构成都是极其复杂且未知的。”
“啊咧?难道莫大人不觉得奇怪吗?”庄心洋做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装腔道,“既然你刚才说每一条因果线的构成都是不确定的,那你又凭什么说‘命运早已注定’这样的话呢?”
“心宿,这个世界的真相远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注定的命运’是既定的事实,而‘不确定的因果线’只不过是一种‘有序的无序’罢了,变化的过程其实并不重要,因为结果永远不会改变。”莫雨鸣沉声而答,曝在海风中的模样显得异常老成,单听这副语气,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少年人了。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啊……”默不作声的周雨溪终于有些忍不住的问道,她本来还想通过庄心洋和莫雨鸣的对话来搜集一点关于那个她长久以来持有疑问的“命运苍穹”的线索,哪知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整个都听懵了。
面对周雨溪的疑问,庄心洋和莫雨鸣倒是很有默契的保持了沉默。
周雨溪气得皱眉,刚想揪着庄心洋再追问两句的时候,却听得一个略微有些耳熟的叫喊声从临海镇站口的方向远远的传了过来——
“周姑娘!大事不好了啊周姑娘!你的朋友……你的那两位朋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