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遥远。
雪夜,柳江。
“心洋……心洋……”少女的声音轻声呼唤。
庄心洋从无意识的深渊回过神来,看到了一双绽放着雪白星芒的美丽的眼睛,一圈淡淡的金光笼罩在那个少女的轮廓边,舒适安然。
“心洋?”少女又一次呼唤道。
“啊……雨……雨溪?你……你没事吧?”庄心洋惊觉,可就在他下意识问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他同时也看清了周遭的一切——夜明了,雪停了,火灭了,嘈杂声也消失了,这里已经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周家的宅院,如今满目森然的,是历尽烈焰后残破不全的房屋和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的尸体,有寇匪的,也有周家的。
“这,这是怎么了?”庄心洋怔怔问道,他明明记得自己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那些神色狂傲的寇匪还在叫嚣才对。
“……”周雨溪低了低头,额前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害怕,害怕庄心洋看见她那张平静得让人恐惧的脸。
没错,她的家人全都死了,可是她却连一丝一毫的悲伤都感觉不到,她知道,是她眼中的怪物吞掉了她的悲伤,她还能感觉到,那只怪物正在一点一点的长大。
“雨……雨溪?”庄心洋脑中轰鸣,他看着那把不知道为什么还死死握在自己手中的染满鲜血的宽刀,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只听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到底是……怎么了?周伯父和周伯母呢?他们……他们……都没事吧?”
“他们都死了哦——”忽的,周雨溪的声音变得阴冷起来。
庄心洋打了个寒颤:“伯父和伯母都……都死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是啊,就是这样,他们都死了哦——”周雨溪的声音没有感情,“他们都被杀死了哦——”
“是那些强盗……”庄心洋握紧了拳头,然而……
“不——不是强盗,杀死他们的,是……”周雨溪轻轻的张嘴,整张脸的表情兀得变得扭曲起来,然后,庄心洋眼前的一切画面都碎裂了,夜风席卷而来,天光依旧,只是他所置身的位置已经从遥远的柳江回到了西海之滨的平原上,周雨溪扭曲的面容也在一瞬间幻化成了唐乐林狰狞无比的表情。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要我告诉你那个凶手的名字吗?”唐乐林的眼神中满是怜悯,他死死盯着庄心洋的眼睛,又一次张开了嘴,“凶手的名字叫做……”
“住嘴!!!”
庄心洋怒吼一声,眼中星芒炽热,他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崩溃的边缘,整个人不顾一切的扑向了唐乐林的所在。
“呵——”仍被“引路人”占据着精神的唐乐林得逞般的笑了笑,虽然他的身体现在操作起来不太灵便,可要对付已经被记忆冲昏头脑的庄心洋,凭借他眼中那颗“北辰”魔星的“势”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只要庄心洋再靠近不到五步的距离,“文曲”神星的光芒就没有办法再抵消“北辰”的威能,庄心洋片刻便会在魔星强大的“势”场中化成血水。
还有四步——庄心洋状若疯狂。
还有三步——莫雨鸣深深吸气。
两步——唐乐林扬起嘴角。
一步——
“去死!!!”铁骨扇从月白长袍的袖口滑落到庄心洋的掌心,狂躁的涡流开始在展开的扇面上汇集,庄心洋大步迈起,眼看就要踩下无可挽回的一步。
然而……时间却仿若定格了一般,庄心洋迈向死亡深渊的最后一步迟迟没有落下,他的脚停在了半空中,手中气势磅礴的攻势也猛得收住了。
“噗——哈哈哈哈……”笑了,庄心洋忽然笑了,先前脸上的愤怒和凌乱全都不见了,他竟捂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不……不行了我演不下去了哈哈哈哈……喂喂,你刚才该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冲上去和你拼命吧?哈哈哈哈你是白痴吗?”
唐乐林听得一愣,神色间猛地漫上了一股怒火,只听他咬牙切齿的问道:“什么意思?看来你是不介意我说出柳江雪夜的真相了吧?”
“说吧说吧,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庄心洋猛地收住笑,用冷冷的声音说道,“反正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如果雨溪真的知道什么,我会等到她愿意亲口告诉我的那一天,所以呢,你还是省点口水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哈?担心我自己?你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吧心宿!?”唐乐林眦目冷语道,“你以为凭你区区一个人就可以匹敌‘北辰’的力量了吗?呵呵,在我的眼中,你不过就和那些凡人一样,都是些蝼蚁罢了!”
“啧啧,这可不好说,要知道狗急了会跳墙,蝼蚁也照样可以吞象!”庄心洋额头渗汗,却顾不及去擦,因为他一直关注的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自己脚下的位置。他知道,机会来了,而且是仅有一次的机会。
“我断言——”庄心洋咬紧了牙关,发出了最后的挑衅,“你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死在我庄心洋的手里,你的野心,就到此为止了!”
“哦?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唐乐林的大笑直入天际,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庄心洋的尸体,“好,好,好,你这么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话音未落,只见唐乐林的额角已然青筋暴起,本不受控制的身体,在“引路人”浩然脉力的催持下,竟然强行的动了起来。
长枪一摆,伏虎诛星枪阴寒的锋面透着慎人的冷光,风声大作,唐乐林身影一闪,眨眼便逼到了庄心洋的近前。
随着唐乐林视线的偏移,“北辰”星芒斗转,万丈寒芒一瞬之间笼罩住了庄心洋的全身,巨大的压迫力马上就要碾碎他的心脏。
“哈哈哈哈哈——死!”“引路人”在咆哮。
庄心洋忍不住的跪倒在地,用尽力气喊出了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我次奥——你还在等什么!?莫雨鸣!!!”
孑然一语,金光哗然降世。
来自唐乐林的身后,调息完毕的莫雨鸣发动了至关生死的最后一击,灌注了全部脉力的一掌,义无反顾的轰向了唐乐林后背的空门。
“什么!?”“引路人”大惊,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庄心洋的诡计,奈何他手中送出的银枪已经点到了庄心洋的心口,想回防,显然已是来不及了。
“结束了!”莫雨鸣沉声一喝,眼中“文曲”威严肃穆。
“啊——!!!!”
“文曲”的星芒点燃了唐乐林后背的肌肤,疼得“引路人”狂吠起来,“柳宿!!!你休想——!!!”
风声大作,唐乐林的身体突然用一个诡异无比的动作扭转了身形,本来应该刺进庄心洋身体的银枪竟然不可思议的被硬拽了回来。
“哈哈哈哈哈,要死一起死!!!”心知躲不过,“引路人”索性懒得再多,干脆顺势将收回的伏虎诛星枪递向了莫雨鸣的要害。
一枪一掌,生死一瞬。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天地动荡,一道火龙卷在平原的中央冲天而起,将天际染成了一片血红。
万物失色,众生望着这道矗立于天地间的奇景,屏息凝神——终于,将夜空辉映得如白昼般明亮的那两颗神魔双子星渐渐的黯淡了下来,然后失去了自己全部的颜色,隐入了沉寂的星海。
夜色重新归于蔚蓝,被斗转星移所调换过的星空也再一次回到了自己本来的位置,一切,就好像从未发生,不知道真相的人,只会把这个夜里发生的异象当做今后的一个饭后谈资,而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也唯有谓然叹息。
“结束了吗……”一夕水棠穿着睡裙仰头站在千荷亭荷花居的庭院当中,神色遥远。
“结束了吗……”刚要爬上传剑山庄门前千层石阶的周雨溪驻足回首,眼中满是担忧。
“结束了吗……”百里无情收回目光怅然一叹,踱步缓缓离开了凰凤殿前的星月广场。
然而,处在这次动荡最最中心的西海十一连城的百姓们却没有半点心思关注天空中正在发生或已经结束的神奇变化,因为他们所有人都正在西海之滨那条长长的沿海一线上,怔怔地望着那道提前了一个月到来的“虎尾潮”。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那道明显已经高过防洪堤数丈的大浪根本就不是什么提前到来的“虎尾潮”,而是因为神魔宿主的大战而引发的一场惊天海啸。
直到海啸的第一个浪头拍倒了站在堤岸最前排围观的百姓,众人之中才爆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惊吼——
“快逃啊!洪水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