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板，现在你来当家了，这个月的工资，应该是由你来付了吧？”
李乐为气得大骂，但刘恭正已经不在了。
下面还更有让他生气的事：这块地产的所有人也找上门来，拿出一张地契对他说：“李老板，我是这块地皮的所有人。刘先生的这个西菜社原本就是租地造房的，现在这房子归了你，但土地的租约也快到期了。按照原协议，如果业主继续租地，就要续交租金，或者付更多的钱买下产权。如果不继续付钱，租期一到这块地产我就要收回了。请你考虑一下，好吧？”
李乐为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回不过来，闹了半天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青莲阁茶社门口。刘恭正如以往一样走来。
李本初还在那里迎客，对他恭敬而亲切：“刘老板来啦，洪先生他们正在楼上等您呢！”
楼上，还是那张靠窗的八仙桌。
朋友们：洪正秋、佟光夫、汪笑侬、潘月樵，一一站起来向他拱手：“恭正！……”
刘恭正拱手回礼：“抱歉抱歉，来迟一步，我去码头上给万国西菜社的姑娘们送行去了，说实话，那样一群美女，就这样一下子走，我还真有点依依不舍呢。”
李本初为刘恭正泡茶：“刘老板，这是我们老板特意为你留的上好龙井。”
潘月樵十分感兴趣地：“听说，青浦志生刺杀江上蛟那件事干得极其漂亮！”
刘恭正叹道：“顾业成这个人不简单啊，这些年没有白学孟尝君，所以到了关键时刻，才能有死士为他卖命啊！这个青浦志生更不简单，这么多年在他身边一直默默无闻，没想到竟能干成这样惊天动地的义举！”
潘月樵赏叹地击着掌：“可敬可佩，可叹可咏！有了这样的仆人，让我对顾业成这个青帮老大也高看一眼了！”
汪笑侬道：“当年枪毙阎瑞生我们可以排一出戏，如今刺杀江上蛟也可以再排一出戏啊！只是我老了，编戏的事要拜托洪正秋了。还有啊，听说，你把万国西菜社转让给那个李乐为了？”
刘恭正说：“我若不答应把西菜社给他，我女儿亚男怎么能回得来？不过舞女们都走了，他也就是得到一个空壳而已。”
佟光夫问：“玉洁和晓男亚男应该已经平安到香港了吧？”
刘恭正点点头：“已经给我打来电报了。她们走了，我的担忧就少些。”
洪正秋道：“恭正啊，你的万国西菜社，终于算是关张了，我觉得这是好事。将来会在上海历史上留下一笔的，一定是大世界，而不是万国西菜社和你的那个大赌场。”
刘恭正笑道：“我知道，我开办西菜社和大赌场一直为你这个正人君子所不齿。你放心，我的那个赌场，也打算要收摊关张了。”
李乐为带着十几个日本浪人和过去江上蛟手下的流氓，神气活现在走进了171号大赌场。
赌场管事阿三迎上前来：“啊呀，这不是李先生吗？好久不见你光临了。今天有了钱来玩一把？可是，赌场今天关门盘点啊。”
李乐为指指他带来的那些人：“阿三，你看清楚了！今天我李乐为不是来赌的，是来找刘恭正讨账的！”
阿三惊讶地：“刘老板不会欠你的账吧？”
李乐为愤愤地：“他当然欠我的！说好了我帮他要回女儿，他把万国西菜社给我。他女儿我是完完整整地交给他了，可是万国西菜社他却给了我一个没有肉的田螺壳。人去楼空，还要我付地皮钱，这不是玩我吗？你给我把他叫出来！”
阿三见他气势汹汹：“听您的吩咐，我这就去请刘老板出来！”
李乐为说：“你也不能叫我白等着，马上，你把轮盘机给我开起来！再给拿一筐硬币来，我要好好地喂一喂吃角子老虎，我倒要看一看今天我吃它还是它吃我！”
阿三圆通地：“那你就玩玩好了，不过输赢可都不作数的。”
于是轮盘赌机转了起来，李乐为把一大堆筹码倒在台面上，在每一个位置上都押上了筹码，恨恨地道：“我统统都押上，看你还能叫我输！”
边上一位看台员道：“那么先生，你和谁赌呢？”
李乐为吼道：“不管和谁赌，我今天只要赢！”
他又拖着一筐硬币走到一台吃角子老虎机前面，把硬币往投币口中塞进去，拉动手柄，老虎机沉默着。他再三再四地把硬币投进去，拉动手柄，老虎机呑吃不误，却一个也不给他吐出来。
李乐为愤愤地骂道：“他妈的，这是什么老虎，只吃不吐的货，分明是骗人的东西！”还抬起腿来踢了一脚。
这时候刘恭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自己运气不好，不要怪吃角子老虎！”
李乐为回过头来：“哦，你来了？我为什么运气不好？”
刘恭正说：“人人都知道，官场得意，赌场失意。你现在为日本人办事，这么耀武扬威，只怕赌运要坏到极点了。”
“胡说八道，我跟你说，你的这些吃角子老虎，都是些骗钱作弊的老虎！”
刘恭正微微一笑：“人有时候可能会作弊，但是机器却不会这一套。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大把大把赢了钱从这里走出去的人！”
李乐为把硬币筐向刘恭正面前一推：“那么你赢一回让我开开眼！”
刘恭正说：“我也只好试一试，是赢是输，全凭运气。”
他拿了三个硬币投了进去，一拉手柄，无果。他又投了一次，李乐为讥讽道：“它要是能吐出钱来，我爬给你看！”说着又踢了机器一脚，与此同时刘恭正拉动手柄，忽然间乐声大作，吃角子老虎哗啦啦地吐出了一大堆硬币。
李乐为惊喜地扑上前去捧那些角子：“他妈的，它还真的吐钱了！”
刘恭正冷冷地提醒他：“这钱是我赢的，不是你赢的。你请吧！”
“请什么？”
刘恭正指指地下：“你不是说要爬给我看吗？”
“哼，这老虎是你养的，不算！今天，我李乐为要和你刘恭正单打独斗地赌一回，一决输赢！”
刘恭正问：“赌什么？”
“还能赌什么？当然是赌钱！”
刘恭正道：“赌钱，是要两个本钱相当的人才可以赌。我是上海滩上有名的老板，娱乐界的大王；而你，不过是个在不同的时候跟在不同的人屁股后面混的跟班，除了仗主人的势力本身一无所有，我不和这样的人赌。”
李乐为被说恼了：“我没本钱？我告诉你，只要我在森口先生那里说一句话，不光这个赌场，就是你的大世界我也能拿得过来！”
刘恭正笑道：“那还叫赌吗？你就仗着日本人明火执仗地抢就是了，只是现在你还不能抢，现在的租界，还是工部局在管着。你还想赌点什么？”
李乐为恼羞成怒：“那就赌命！”
刘恭正问他：“你知道赌命是怎么个赌法吗？有一种赌命法叫俄罗斯轮盘赌你知道吗？”
李乐为说不上来。刘恭正道：“阿三，做给他看看。”
阿三拿来一把左轮手枪，当场上好一粒子弹，然后转动轮盘，放在李乐为面前。
刘恭正道：“这就是赌命的方法。轮盘上有六个孔，现在我们谁也不知子弹在哪一个孔里。想要赌的人就拿起这把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扳机，你一枪我一枪，最多六次之内，必有一人把命输掉。既然你要赌命，那就请你先来吧！”
李乐为当然是不可能把枪对准自己脑袋扣扳机的，他抓起枪来对准刘恭正：“刘恭正，你欺人太甚！我真想一枪打死你！”
刘恭正笑道：“这就不叫赌命，而叫杀人了。不过我料定你没有这个胆。”
李乐为自我解嘲地放下枪：“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不行，还是要赌！不把你这股傲气赌下去我就不姓李！”
刘恭正冷冷地说：“赌钱你没有本，赌命你又没有种，不知道像你这种人有什么可以赌？”
李乐为说：“赌行头！就赌你我身上的这套行头！谁输一局，就脱一件衣服，直到把全身衣服都脱光。”
刘恭正道：“既然李先生有兴趣，我只好奉赔了。不过请在场的诸位作个证明，既然要赌，就要守赌场的规矩，愿赌服输。不可以仗势欺人，更不可以赌输了赖账。”
李乐为恨恨地说：“我就是要和你赌一把，我就不相信我的赌运没有咸鱼翻身的时候。”
刘恭正一个眼色，赌场人员拿来了赌具，请二人选用。有扑克、牌九和骰子。
刘恭正问：“你是喜欢玩棱哈、玩一推两瞪眼，还是掷骰子啊？”
李乐为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掷骰子。
于是两人开赌了。
随着骰子的转动，一件件衣服从两人身上脱下来。
数轮过后，刘恭正只拿掉了外衣、领带和西装背心。
李乐为却已输得只剩一条裤衩了。
刘恭正站起来拍拍他道：“算了吧，李先生，我给你留点面子，你总不至于要赌到把最后那点遮羞布输掉才算拉倒吧！”
众旁观者哈哈大笑，包括李乐为带来的日本浪人和打手。
李乐为恼羞成怒：“刘恭正，你得意什么？你知道不知道，你还有一个儿子在我手上呢！”
刘恭正笑笑：“在你手上？你算老几？是在森口义雄的手上。其实你要是对我厚道一点，我会对你厚道得多！我儿子的事，我会自己去和森口义雄谈。要多少赎金，请他当面对我开个价，总比让你从中盘剥要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