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股权是股权,经营是经营。你不能因为拥有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就粗暴无理地干涉我对新世界的经营!”
卢佳龄振振有词:“不是我粗暴,而你粗俗!竟然把那种畸型的怪物放到新世界这样高雅的地方来展览!”
刘恭正一针见血地道:“我想,夫人你之所以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什么粗俗和高雅吧,如果你对经营有什么好的想法,完全可以和我商量嘛。”
卢佳龄坦然地:“经营是你的事,我并不想多管。但你是股东,我也是股东,我们两个股东在合作同一个产业,我最关心的是利益!”
“利益?你尽管放心,我刘恭正是一个讲信誉的商人,到了分成的时候,按照四六分成,我一分钱也不会少你的。”
卢佳龄冷冷地:“我觉得我只拿四成太少了。”
刘恭正正色道:“这可是我和哈逊先生谈好了的,实际上,我已经让了他五个百分点了!”
卢佳龄说:“现在的股东是我,我觉得吃亏了,不公平,这正是我要参与经营管理的原因。如果我的心平了,自然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那么你还想要多少利益?”
“我只要加五个百分点,我们四五和五五分账。如果你能答应这一点,我就保证不再插手新世界的经营事务。”
刘恭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们这对夫妇可真是《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割别人的肉不怕流血!这个新世界完全是我一手操办起来的,你们一分力气不出,竟要拿去一半的利益,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刘先生,请你不要忘了,你在新世界的所有利益,都是建筑在我的地皮之上!”卢佳龄提醒道,“而且我要拿的,并不是一半,依然只是一小半!”
刘恭正终于忍无可忍,只好摊牌:“看来我们已经无法合作下去了,一山不容二虎。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一方买断。或者我买断你,或者你买断我,究竟是你让我,还是我让你,你是女人,只要你说一句话!”
卢佳龄正等着他这句话:“为君子者,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刘先生既然有这个意思,那就把你的股权让给我吧,反正刘先生有的是本事,上海也有的是地皮,离开了我这里,刘先生还可以到别处去开一个更大的游乐场!”
刘恭正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气冲冲地从清嘉园里出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又一次在这里看到了韩如冰。她正与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逗着玩。他不知道这个男孩其实正是他的儿子。
韩如冰抬起头来,也看见了他。两个的反目的情人意外想见,免不了有一阵感情上的激荡与冲突。
刘恭正没好气地:“巧了,我怎么总在这里碰到你?”
韩如冰微笑道:“我是这花园主人的好朋友,在这里有什么可奇怪的?你是来和她谈事情的吧,谈得怎么样了?”
刘恭正火气正炽:“你的好朋友简直是个女强盗,我被她杀了!”
韩如冰想缓和一下气氛:“不至于吧,生意上的事,无非是利益多一点少一点而已。”
“你说得轻巧,我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新世界,她竟然要据为己有,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韩如冰说:“好了,你对卢佳龄有气,不要对我发好不好。我想问一句:小囡,她好吗?”
刘恭正怒气未消:“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没有看到小囡牌香烟上,她笑得多开心吗?”
“我看到了,所以我很想她!”
刘恭正故意刺痛她:“你现在倒想起她来了?”
韩如冰低下头来:“我真的很想她,毕竟她是我的女儿。所以我想问你,我能不能接她到我身边来过几天。”
刘恭正愤愤地道:“接她到你身边?你觉得合适吗?你们两个女人配合得倒蛮好,她抢我的生意,你打我女儿的主意!”
韩如冰有些理亏地说:“你想错了,我只要和她亲热几天,就还给你!”她抬起头来,用恳求的眼光看着他,“可以吗?”
刘恭正和她对视着。他的心在犹豫着。他忽然想到一点,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好了。”
“如冰,我和卢佳龄没谈拢,她要买断我在新世界的股权,赶我走。如果你能说服卢佳龄,由你买下她的股权,我们两人来合伙经营新世界,我就可以答应让你和小囡续上母女之情!这样我们就成了生意上的合伙人,你觉得如何?”
韩如冰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动心了,但马上就摇了摇头:“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我们不要放在一起谈好不好?”
刘恭正充满希望地:“如果我们命中注定不能成为夫妻,在生意上成为伙伴为也很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重修旧好!”
“可在外人看来,我就成了你的外室!”
“你管她外人怎么看干什么?这是你我二人的事。”
韩如冰说:“不可以,还有卢佳龄,我不能拆她的台!”
刘恭正道:“那么你就可以看着她拆我的台!或者——”他忽然好像明白了:“是你和她一起拆我的台!对吗?她这样做,其实是因为你,对吗?”
“我说过了,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这是两码事。我只是想从你那里要一点可以亲近小囡的感情!”
刘恭正冷冷道:“你现在想起要温一下母女之情了,不觉得太晚了吗?小囡对你来说是什么?她不过是你送给我大婚的一个礼物,更是你用来刺痛我也刺痛我夫人的一把匕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杀手用武器伤了人还会关心那武器如何的,你既然已经把小囡当匕首刺了过来,还管她干什么呢?你这个当母亲的可以狠心不要亲生女儿,可我这个当父亲的会把她照顾好的,况且我的夫人也视她为亲生女儿一般,你就不用为她操心了,所以也不必见她。孩子总要慢慢长大的,让她知道她另外还有一个母亲,又有什么好处呢?”
刘恭正的一番话又深深伤害了韩如冰。
她含着泪狠狠地道:“好,好,你狠,你厉害,你以为我手中只有一件武器吗?你这样薄情寡意的男人,我迟早还会用别的武器来对付你!”
她拍拍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转身把他领到了卢佳龄的一群孩子之中。
“你真的要把新世界都卖给她?”四盏灯惊讶地问。
刘恭正满腔懊恼:“失言了,失言了!和气才能生财,此话一点也不错,我一怒之下说出错话,就把大好河山拱手送给他人了,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四盏灯愤愤不平地:“她要买断,那我们就要卖个好价钱!我们已经在出力气上吃了亏,不能在钱上再吃亏了。反正哈逊有的是钱,既然他们要买,就要拿出足够补偿我们的钱来!”
刘恭正叹一口气道:“在卖价上我当然可以据理力争,应该吃不了太大的亏。但创建‘新世界’的一番心血化为乌有,在感情上的亏,却是吃得大了!”
洪正秋安慰他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既然卢佳龄那个女人如此难缠,我看早点和她分开也是好事。就当开办‘新世界’是你牛刀小试,你已经有了办游乐场的经验,不如索性另找地盘,开办一个更大的游乐场!我想,以你的才能,卢佳龄是无法望你项背的。等你的新游乐场建起来,现在的‘新世界’,马上就会变成无人问津的旧世界了。到那时候,她才会发现,吃亏倒霉的原来是她自己!”
刘恭正顿时振奋起来,一拍桌子:“我刘恭正辛辛苦苦种了一摇钱树,没想到被一个女人半路上抢走了,这口气,我是咽不下去的!正秋你说得对,我发誓一定要再办一个游乐场,比‘新世界’更大、更气派、更能吸引全上海人的目光,并且一定要压倒原来的‘新世界’!”
洪正秋笑道:“这就对了,你刘恭正从来就不是一个服输的人。”
刘恭正抖擞精神:“说干就干,正秋兄,这第一步,就是要有劳你和一班文人朋友在报上撰文,四面放风,表明我刘恭正在与卢佳龄的纠纷中退出“新世界”完全是一种绅士风度,刘氏在创建新兴娱乐业上所表现出的非凡才能已是有目可睹,众口皆碑。现在刘恭正决定东山再起,另行筹划,预计在将来的不久,一座百戏杂陈、争奇斗艳的新式游乐场将会出现在上海滩上!”
“好,这舆论一旦造出,虽然新游乐场的一根柱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在上海兴的心目中,已经生出了期待,在盼着它的实现了!”
“这第二步,便是要筹措资金。卢佳龄要买断“新世界”这件事,已经证实了办游乐场是一块肥肉,更证实了我刘恭正的生财有道。手中有钱放着,想投资我的项目以期发财的,我想应该是大有人在吧?”
四盏灯说:“只要你刘老板开口,我估计在短期内筹个几十万不成问题。再加上卖‘新世界’所得的钱,轮子就可以开始转动起来了!”
“这第三步,当然就是物色新游乐场的地址了。你们心里有没有什么好地方?”
“在爱多亚路和西藏南路转角上有一大块空着的地皮,只要你去谈,应该可以谈成的。”洪正秋说。
刘恭正思考着:“爱多亚路和西藏南路拐角?那是在法租界内。如果在那里办游乐场,还得和法租界当局交涉才行。”
四盏灯说:“那怕什么,佟光夫不是和法国人的关系好得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