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如冰说:“可你毕竟是大世界的前主人,现在却要租借大世界的一块地方做生意,我怕她心里不适意。”
“我是败军之将,她是朝堂新主,我都没有不适意,她又有什么好不适意的?再说了,我肯向她租借一方宝地,说明我不计前嫌;她肯租给我一块地方,说明她宽宏大量。对手归对手,生意归生意,过去的竞争对手现在联手合作,双方都有利可图,又何乐不为呢?”
“这样说倒也是,只怕她对赌博不感兴趣。”
“她对赌博不感兴趣,但对增加大世界的门票收入总该有兴趣吧?大世界若设了吃角子老虎,肯定会吸引大批上海人去玩新鲜看稀奇,游客多了,她的门票收入也会多,再加上我付给她的租金,明摆着是只赚不赔的生意!”
韩如冰笑道:“你倒是替她想得周道。”
“说到底是为我自己。这个大世界是我创办的,就算是到了她手里,我也是希望人们能进去玩得开心、尽兴!再说风水是轮流转的,说不定哪一天我走了运,还能把大世界再买回来也未可知。”
韩如冰看着他:“就凭吃角子老虎?我看你就是一架吃角子老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挣钱的机会!”
刘恭正说:“钱这个东西,一个人就是放开来挥霍,吃金拉银,又能有多大快乐?但是要能用钱来做成大事,用钱来建造起一座世上人人都喜欢的快乐宫殿,那么造宫殿的人,恐怕比住宫殿的人还要快乐!”
大世界里,在哈哈镜厅边上,电梯的对面,刘恭正租下的吃角子老虎厅开张营业了。
开张的方式就很有新意。在厅里的天花板上,吊着许多汽球。刘恭正手持一把汽枪,对着汽球射击。被击中的汽球纷纷爆裂,放在汽球中的硬币哗啦啦地落在地板上。游客们一拥而上,争着捡拾地上的硬币,然后跑到一台台老虎机面前开始喂“老虎”。
投放硬币的手;
摇动摇把的手;
全神贯注的眼;
老虎机上转动的数字。
终于,在一个摇柄被扳动之后,在数字滚轮静止了之后,某一台老虎机上的转轮变成了三个并成一线的777,这时候,只听这架机器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同时机器下放的出币口打开了,哗啦啦地滚出来一大堆闪亮的硬币,这些硬币充满了出币口,还不断向外漫溢着,一直滚落到地板上,堆积在这位幸运游客的双脚前。
刘恭正笑盈盈地走到这位游客面前,向他伸出手去:“这位先生,恭喜你中奖了!”
这位幸运者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他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疼得他一咧嘴,才相信了这样的好运气不是白日做梦,顿时跳了起来,欣喜若狂地喊道:“我发财了!我发财了!我—发—财—了!”
大厅里响起了一阵欢呼。
报纸上第二天就登出了赫然的大标题:
吃角子老虎亮相大世界;幸运客零钱赢得整桶金!
街头的报贩子们在叫喊着报上的新闻:
“看报看报,大世界新添一景:电梯、哈哈镜之后吃角子老虎出尽风头!”
“看报看报,零钱喂虎,老虎报恩,好运挡不住撞破额骨头!”……
吃角子老虎的消息传遍了上海。
大世界门口,售票房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买到票的游客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碰碰“老虎运”!
吃角子老虎游艺厅里,一台台老虎机前围满了人,热闹非凡,你方投完我登场。只听见硬币坠落声和手柄扳动声此起彼伏。
恭正出租汽车公司的那间仓库里,一台已被拆散的吃角子老虎机分放在台面上。一些技术人员正对着零件在研究着。
刘恭正走了进来:“伟华,大世界里生意好得不得了,那十几台吃角子老虎简直忙不过来了,我交给你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
王伟华上前回答道:“刘总经理,这种机器并不十分复杂,比汽车发动机简单得多。几经拆卸装配,技术人员对机器构造已经摸清楚了。”
“那么,凭我们的技术能仿造吗?”
一个主要技术人员道:“不就是照猫画虎吗?我想没有问题。”
刘恭正兴奋地:“好,我马上投资生产,要不了多久,大批的吃角子老虎便出笼了!”
新雅大酒店里,刘恭正与一帮朋友觥筹交错,喝得酒酣耳热。
佟光夫说:“恭正,我敬你一杯。看来我为你担保贷款没有做错,你已经成了我们银行信誉卓著的客户了!”
“多亏你相信我,敢贷款给我,不然的话,我就只能开个街头的烟纸店了。”
项松茂说:“恭正,我敬你一杯。前一段游行的时候,你当众砸了两辆日本车,为抵制日货做了榜样!”
“惭愧惭愧,你才是针锋相对地和日本人对垒。我砸掉的那两辆日本车,其实马上就要报废了,拖出来砸掉,正好对抗议日本人暴行的游行队伍有个交待,你不骂我滑头就行了。”
洪正秋说:“恭正,这杯酒我不敬你,但要敬你的女儿晓男!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不光有容有貌,有情有义,还有胆有识。多亏她机智勇敢地掩护了我,要不然中国电影史上最重要的纪录片资料就要被毁掉了!”
“哪里的话,多亏你关照她,提携她,让她小小年纪就出了名。”
孙玉声说:“恭正兄,我敬你一杯!一是敬你为了还朋友们的债,不惜倾家荡产,卖掉了大世界。提起这事,好多朋友至今还心存愧疚,说早知你会卖掉大世界,说什么也不会逼债太紧。二是敬你有一股不屈不挠的精神,前脚刚刚卖掉大世界,落得个一文不名;后脚马上就办起了出租车公司,东山再起。现在你的吃角子老虎又奇兵突起,抢滩上海,弄得手里面有几只零角子的上海人全都心里痒痒的,要到老虎面前去碰碰运气。报上已经不断有消息报道某某人撞上了大运,碰破了额骨头,现在上海人都说,与其去跑马,不如去喂虎了!”
刘恭正笑道:“夸张夸张,老虎机比跑马厅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是我的牛刀小试而已。”
“牛刀小试?这么说你后面还要有大动作?”
“就像松茂兄敢用中国人丹去拼斗日本仁丹一样,真正要和跑马厅一比高下,还是要有大气魄才行。我的下一个目标,是开一个上海有始以来最大的赌场!”
洪正秋惊讶地:“怎么,你还要开一个大赌场?”
刘恭正点点头:“小人物小赌,有钱人大赌。既然有人要赌,我为什么不开一个豪华的`卡西诺’,让他们进去痛痛快快地赌呢?所以,开一个上海滩上最大、最先进、最新奇、也最安全的赌场,这就是我刘恭正东山再起后要干的第二个大事业!”
他这一番豪言说出后,几位朋友都面面相覤,不说话了。
孙玉声道:“恭正兄,你真是敢想敢干!而我只是想想而已。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只是一介寒士,而你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原因了。”
刘恭正问佟光夫:“佟兄,我要做这件事,你能给我贷款吗?”
佟光夫摇摇头:“这恐怕不行。倒不是怀疑你的还款能力,而是关系到上海商业银行的公众形象。办赌场这种事,即便有利可图,董事会也不会同意的。”
项松茂说:“恭正啊,我看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你做做社会服务业不是很好吗?如果手头资金宽余,也不妨再投资做点实业,好好做几样产品和日本人拼一拼!何苦要去干这样名声不好的事情呢?这不是正经商人该干的事。”
洪正秋也劝道:“恭正啊,我看也是,你弄一点吃角子老虎让手中有点零钱的人小赌赌,就当作白相相也就算了,何必再要去开什么大赌场?如果有钱想花,投资多拍几部电影也好呀。”
刘恭正沉默片刻,道:“看来我这个想法,你们都认为不上道,但是我还是要干!因为再也没有其他生意比办赌场钱来得更快更容易。我心中是有一个目标的,那就是大世界。大世界从我手上卖出去了,我还要把它买回来!为了这个,我需要大把挣钱。你们认为开赌场不是正经商人该干的事,我倒不这么认为,或者说我这个人做不了太正经的商人,剑走偏锋,才是我的生财之道。我认为好赌本来就是人类天性中的一种,在有些人身上表现得犹为明显。我自己就是一个好赌的人,只不过赌的不是钱,而是命运。我想既然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戒了赌,那还不如创造一个最好的赌博环境让赌徒们都到我开的大赌场里来赌,输赢全靠运气,总比去偷去抢,杀人越货要强得多吧?”
他说完后大家一阵沉默。很显然,他不能改变朋友们对赌的看法。
佟光夫举起杯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我们又不是来开辩论会的,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