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尔
……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
“砰!”一声,席德腿上的大讲义夹落到地上。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脑中的思绪一团混乱。
爸爸真的把她弄得头昏脑胀。这个坏蛋!他怎么可以这样呢?苏菲已经试着直接对她说话了。她要求她反抗她的父亲,而且她真的已经让她脑中浮现了某个念头。一个计划……苏菲和艾伯特对他是完全无可奈何,但是席德却不然。透过席德,苏菲可以找到她爸爸。
她同意苏菲和艾伯特的说法,爸爸在玩他的影子游戏时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就算艾伯特和苏菲只是他虚构的人物,可是他在展示他的力量时也应该有个限度呀。
可怜的苏菲和艾伯特!他们对于少校的想象力完全没有抵抗能力,就像电影银幕无法抵抗放映机一般。
席德心想,在他回家时,她一定得给他一些教训j她已经大致想出一个捉弄他的好办法了。
她起床走到窗前去眺望海湾。已经快两点了。她打开窗户,对着船屋的方向喊:“妈!”
妈妈出来了。
“我再过一个小时左右就会带三明治到你那儿去,好吗?”
“好。”“我要读有关黑格尔那一章。”
艾伯特和苏菲坐在面湖的窗户旁边的两张椅子上。
黑格尔“黑格尔(GeorgWihelmFriedrichHegel)乃是浪漫主义的传人。”艾伯特开始说。“我们几乎可以说他是随着德国精神的发展而成长的。他在一七七O年出生于斯图加特,十八岁时开始在上宾根(Tubingen)研究神学。一七九九午时他在耶纳镇与谢林一起工作。
当时正是浪漫主义运动狂飙的年代。他在耶纳当了一段时间的助理教授后,便前往德国民族浪漫主义的中心海德堡担任学校教授。
一八一八年时,他在柏林任教。当时柏林正逐渐成为德国的精神中心。他在一八三一年死于霍乱。后来他的‘黑格尔主义’在德国各大学内吸引了无数的信徒。”
“这么说他的历练很广哼?”
“没错,他的哲学也是。黑格尔几乎统一了所有曾在浪漫主义时期出现的理念,并且加以发展。可是他却受到谢林等许多人的尖锐批评。”
“谢林怎么批评他的?”
“谢林和其他的浪漫主义者曾经说过,生命最深刻的意义在于他们所谓的‘世界精神’上。黑格尔也用‘世界精神’这个名词,可是意义却不相同。黑格尔所指的‘世界精神’或‘世界理性’乃是人类理念的总和,因为惟独人类有‘精神’可言。只有从这个角度,他才可以谈世界精神在历史上的进展。但我们不可以忘记:这里他所说的世界精神是指人类的生命、思想与文化。”
“这样子这个精神听起来就不会这么恐怖了。不再像是个潜伏在岩石、树丛间的一个‘沉睡的精灵’。”
“你应该还记得康德曾经谈过一种他称为‘物自身’的东西。虽然他否认人可以清楚认知自然最深处的秘密,但他承认世间有一种无法追求到的‘真理’。黑格尔却说‘真理是主观的’,因此他不承认在人类的理性之外有任何‘真理’存在。他说,所有的知识都是人类的知识。”
历史之河“他必须使哲学家们再度脚踏实地,对不对?”
“嗯,也许可以这么说。不过,黑格尔的哲学可说是无所不包、丰富多样,因此我们在这里只能重点式地谈一谈他的某些主要理论。事实上,我们究竟是否能说黑格尔有他自己的哲学是很有疑问的。通常所谓的‘黑格尔哲学’主要是指一种理解历史进展的方法。
黑格尔的哲学所教导我们的只有生命的内在本质,不过也可以教我们如何从思考中获取结论。”
“这也不算不重要。”
“黑格尔之前的哲学体系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试图为人们对世界的知识建立一套永恒的标准。笛卡尔、史宾诺莎、休姆和康德等人都是如此。他们每一个人都曾经试图探索人类认知的基础,但他们都声称人类对于世界的知识是不受时间影响的。”
“那不就是哲学家该做的事吗?”
“黑格尔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他相信人类认知的基础代代不同,因此世间并没有‘永恒的真理’,没有‘永久的理性’。哲学唯一可以确切掌握的一个定点就是历史。”
“请你说清楚一些好吗?历史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它怎么会是一个定点呢?”
“一条河也是处于不断变化的状态,但这并不表示你无法谈论它。可是你不能说这条河流到河谷里的那一点时才是‘最真’的河。”
“没错,因为它流到哪里都是河。”
“所以,对黑格尔来说,历史就像一条流动的河。河里任何一处河水的流动都受到上游河水的涨落与漩涡的影响。但上游河水的涨落与漩涡又受到你观察之处的岩石与河湾的影响。”
“我大概懂了。”
“思想(或理性)的历史就像这条河流。你的思考方式乃是受到宛如河水般向前推进的传统思潮与当时的物质条件的影响。因此你永远无法宣称任何一种思想永远是对的。只不过就你所置身之处而言,这种思想可能是正确的。”
“这和宣称每一件事物都对、也都不对是不同的,不是吗?”
“当然不同。不过事情的对错要看历史的情况而定。如果今天你还提倡奴隶制度,一定会被人耻笑。但在二五OO年前,这种想法也并不可笑,虽然当时已经有人开始主张废除奴隶制度。不过,我们还是来单一个范围比较小的例子吧。不到一百年前,人们还认为大举焚烧森林以开垦土地的做法没有什么不对,但在我们今天看来,这种做法简直是胡搞。这是因为我们现在有了新的、比较好的依据可以下这种判断。”
“我懂了。”
“黑格尔指出哲学思维也是如此。我们的理性事实上是动态的,是一种过程。而‘真理’就是这个过程,因为在这个历史的过程之外,没有外在的标准可以判定什么是最真、最合理的。”
“请举一些例子吧。”
“你不能从古代、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或启蒙运动时期挑出某些思想,然后说它们是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你也不能说柏拉图是错的,亚理斯多德是对的,或者说休姆是错的,而康德和谢林是对的。因为这样的思考方式是反历史的。”
“嗯,这样做好像是不对。”
“事实上,你不能将任何哲学家或任何思想抽离他们的历史背景。不过这里我要讲到另外一点:由于新的事物总是后来才加上去的,因此理性是‘渐进的’。换句话说,人类的知识不断在扩张,在进步。”
“这个意思是不是说康德的哲学还是比柏拉图的有道理?”
“是的。从柏拉图到康德的时代,世界精神已经有了发展和进步,这也是我的想法。再以刚才说的河流为例,我们可以说现在的河水比从前多,因为它已经流了一千多年了。但话说回来,康德也不能认为他所说的‘真理’会像那些巨大的岩石一样一直留在河岸上。他的想法同样也会再经过后人的加工,他的‘理性’也会成为后世批评的对象。而这些事情确实都发生了。”
“可是你说的河……”
“怎样?”
“它会流到哪里去呢?”
“黑格尔宣称‘世界精神’正朝着愈来愈了解自己的方向发展,河流也是一样。它们离海愈近时,河面愈宽。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历史就是‘世界精神’逐渐实现自己的故事。虽然世界一直都存在,但人类文化与人类的发展已经使得‘世界精神’愈来愈意识到它固有的价值。”
“他怎么能这么确定呢?”
“他宣称这是历史的事实,不是一个预言。任何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人类正朝向愈来愈‘了解自己’、‘发展自己’的方向前进。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各项有关历史的研究都显示:人类正迈向更多的理性与自由。尽管时有震荡起落,但历史的发展仍是不断前进的。所以我们说历史是超越的,或是有目的的。”
“这么说历史很明显的不断在发展。”
“没错。历史是一长串的思维。黑格尔并指出这一长串思维的规则。他说,任何深入研究历史的人都会发现:每一种新思想通常都是以前人的旧思想为基础,而一旦有一种新思想被提出来,马上就会出现另外一种和它抵触的思想,于是这两种对立的思想之间就会产生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又会因为有人提出另外一种融合了两种思想长处的思想而消除。黑格尔把这个现象称为一种辩证过程。”
“你可以举个例子吗?”
“你还记得苏格拉底之前的哲学家讨论过原始物质与自然界变化的问题吗?”
“多少记得一点。”
“后来伊利亚派的哲学家宣称事实上变化不可能发生。虽然他们能透过感官察觉到各种变化的发生,但他们仍然否认任何变化的存在。伊利亚派哲学家所提出的这种观点,就是黑格尔所称的‘正题,。”
“然后呢?”
“可是根据黑格尔的法则,这样强烈的说法一被提出后,就一定会出现另外一种与它抵触的学说。黑格尔称此为‘反题’或‘否定’。而否定伊利亚派哲学的人就是赫拉克里特斯。他宣称‘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样一来,这两种完全相反的思想流派之间就出现了一种紧张状态。但这种紧张状态后来被恩培窦可里斯消除了,因为他指出两种说法都各有正确之处,也各有错误之处。”
“对,我现在想起来了。”
“恩培窦可里斯认为,伊利亚派哲学家指出没有什么事物会真正发生变化这点是对的,但他们错在认为我们不能依赖感官。赫拉克里特斯说我们可以依赖感官,这是正确的,但他说万事万物都是流动的,这点却是错误的。”
“因为世间的物质不只一种。流动的是物质的组合,而不是物质本身。”
“没错。恩培窦可里斯的观点折衷了两派的思想,这就是黑格尔所称的‘否定的否定’。”
“多可怕的名词!”
辩证法“他也称这三个知识的阶段为‘正’、‘反’、‘合’。举例来说,你可以称笛卡尔的理性主义为‘正’,那么与他正好相反的休姆的经验主义就是‘反’。但这两种思潮之间的矛盾或紧张状态后来被康德的‘合’给消除了。康德同意理性主义者的部分论点,但也同意经验主义者的部分论点。可是故事并非到此为止。康德的‘合’现在成了另外一个三段式发展的起点,因为一个‘合’也会有另外一个新的‘反’与它相抵触。”
“这一切都非常理论。”
“没错,这当然是很理论的。可是黑格尔并不认为这样的描述是把历史压缩为某种架构。他认为历史本身就展现了这种辩证模式。他并因此宣称他已经发现了理性发展(或‘世界精神’透过历史进展)的若干法则。”
“又来了广“不过黑格尔的辩证法不仅适用于历史而已。当我们讨论事情时,我们也是以辩证的方式来思考。我们会试着在别人所说的道理中找出缺失。黑格尔称此为‘否定的思考’。可是当我们在一个道理中找到缺点时,我们也会把它的优点保存下来。”
“请你单一个例子。”
“当社会主义者和保守派人士一起坐下来讨论如何解决一个社会问题时,由于他们的思想形态互相矛盾,因此彼此间很快就会出现紧张状态。可是这并不表示他们当中有一个绝对正确,而另外一个完全错误。可能他们两个都有一部分对,一部分错。在争辩过程中,双方论点中最佳的部分通常都会显现出来。”
“希望如此。”
“可是当我们正在讨论问题时,并不容易看出哪一方的说法比较合理。可以说,究竟谁是谁非,必须由历史来决定。可以站得住脚的就是有道理的。”
“也就是说能够留存下来的观点就是对的。”
“反过来说也就是:对的才能留存下来。”
“你可以举一个小小的例子,好让我能确切了解吗?”
“一百五十年前有很多人为妇女争取权益,但也有许多人激烈反对。今天我们阅读双方的论点时,并不难看出哪一方的意见比较‘有道理’。但不要忘了我们这是后见之明。‘事实证明’那些争取两性平等的人是对的。如果我们在书上读到自己的祖父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一定有很多人会觉得很难为情。”
“一定的。那黑格尔有什么看法呢?”
“你是说关于两性平等?”
“我们现在说的不就是这个吗?”
“我可以引述他在书里写的一段话,你想不想听?”
“当然想。”
“黑格尔说,男女之不同犹如植物与动物之不同。动物具有较多的男人性格,而植物则较具女人性格,因为女人的发展基本上是属于静态的。在本质上她是一个犹豫不决的感情体系。如果由女人来领导政府,则国家将有覆亡之虞,因为她们并不是依据整体的需求行动,而是随兴之所至而决定的。女人主要是透过生活(而非读书)吸收思想,借此获得某种教育。相反的,男人为了在社会上争取一席之地,则必须勤练技能、苦心研读。”
“谢啦,这样就够了。这类的话我可不想再听了。”
“不过这正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足以证明人们对于事情合理与否的观念一直都随着时间改变。它显示黑格尔也会受到当代观念的影响,我们也是。我们心目中很‘理所当然’的看法也不一定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什么样的看法?请举个例子。”
“我举不出什么例子来。”
“为什么?”
“因为我所能举的例子都是一些已经开始在改变中的事物。举例来说,我会说开车是很愚笨的行为,因为车辆会污染环境。但许多人已经想到这点了。可是历史将会证明那些被我们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物有很多是无法在历史上立足的。”
“原来如此。”
“还有一件事:黑格尔的时代有许多男人大放厥辞,声称女人不如男人,但事实上他们这种做法正加速了女权运动的发展。”
“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们提出了一个‘正题’。为什么呢?因为妇女已经开始反抗了。否则如果大家的看法一致,就没有必要再发表意见了。而他们愈是高唱女人不如男人的论调,否定的力量也就变得更强。”
“当然哼。”
“可以说一种意见如果能受到激烈的反对,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因为反对者愈极端,他们所激发的反应也就愈强。有人说这是‘谷子愈多,磨坊就磨得愈起劲’。”
“我的磨坊在一分钟以前就开始磨得更起劲了。”
“从纯粹逻辑或哲学的观点来看,两个观念之间总是存在有一种辩证式的紧张关系。”
“例如?”
“如果我思考‘存在’这个概念,我势必需要引进‘不存在’这个相反的概念。你不可能思考自我的存在而不立即体悟自己不会永远存在的事实。然后‘存在’和‘不存在’之间的紧张关系被‘变化’这个观念消除了。因为如果某件事物正在变化的过程中,则它可以算是‘存在’,也可以算是‘不存在’。”
“我懂了。”
“因此黑格尔的‘理性’有一种动态的逻辑。既然‘事实’的特性就是会有相反的事物,因此要描述事实就必须同样描述与事实相反的事物。我再单一个例子:据说,丹麦核予物理学家波尔(Nie1sBohr)在他的前门上方挂了一个马蹄铁。”
“那是为了带来好运气。”
“可是这只是个迷信而已,而波尔却是个一点也不迷信的人。
当有人问他是否真的相信这种事情时,他说,不,我不相信,但人家告诉我这样真的有效。”
“真奇怪。”
“他的回答相当具有辩证意味,几乎可说是自相矛盾。波尔就像我们挪威的诗人文耶(Vinje)一样,是以模棱两可而出名。他有一次说:世间有两种真理。一种是表面的真理,与它相反的说法显然是错误的。但另外一种则是深层的真理,与这样的真理相反的说法却是对的。”
“这些是什么样的真理呢?”
“例如我说生命是短暂的……”
“我同意。”
“可是在另外一种场合,我可能会张开双臂说生命是漫长的。”
“嗯,从某个角度来看,这也没错。”
“最后我要举一个例子显示一种辩证的紧张关系如何能够导致一个自发性的行动,并因此造成突然的改变。”
“请说吧。”
“假设有一个小女孩总是回答她妈妈说‘是,妈’、‘好的,妈’、‘我听你的,妈’、‘马上,妈’。”
“真可怕!”
“过了一阵子,她的妈妈对女儿这种过度顺从的态度感到很恼火。于是她大吼:‘请你不要再当这样一个乖宝宝了!’而这女孩仍然回答说:‘好的,妈。”
“要是我,就会给她一巴掌。”
“我想你一定会的。可是如果那女孩回答说:可是我想当一个乖宝宝呀!那你会怎么做呢?”
“这个回答很奇怪。也许我还是会打她一巴掌。”
“换句话说,这种情况就是一个僵局。在这里,辩证式的紧张关系已经到了一种一定会发生某件事情的地步。”
“比如说打她一个耳光之类的?”
“我们还要讲到黑格尔哲学的最后一个层面。”
“我在听呀广“我还记得我们说过浪漫主义者是个人主义者吗?”
“神秘之路通往内心…...”
“这种个人主义在黑格尔的哲学中也遇到了它的否定或相反。
黑格尔强调他所谓的‘客观的’力量,意思就是家庭和国家。你也可以说黑格尔对个人抱持着一种不信任的态度,他认为个人是团体的一个有机的部分。理性(或‘世界精神’)必须透过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才会彰显。”
“请你说得详细一点。”
“理性最主要是透过语言而显现,而我们说什么语言是一出生就注定的。即使没有汉生(Hansen)先生这个人,挪威语也一样很好,但汉生先生没有挪威话就不行了。因此并不是个人造就语言,而是语言造就个人。”
“应该是这样的吧。”
“除了语言之外,我们会有哪一种历史背景也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没有人和这类背景之间能有一种‘自由’的关系。因此,那些无法在国家中找到定位的人就是没有历史的人。你也许还记得这种观念也是雅典哲学家的重点。没有人民,固然就没有国家,但如果没有国家,也就没有人民。”
“显然是这样。”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国家并不只是由人民形成的一个集合。
因此黑格尔说人不能‘舍弃社会’。因此,如果有人对他们所生长的社会不屑一顾,而一心一意只想‘寻找自己的灵魂’,是会受到耻笑的。”
“我不确定我完全同意这点,但这没有关系。”
“根据黑格尔的说法,个人不能发现自我,只有世界精神能够发现自我。”
“世界精神发现它的自我?”
“黑格尔说世界精神回到自我的过程可分为三个阶段,也就是说世界精神在经历三个阶段后才意识到自我。”
“你就一次说个清楚吧。”
“首先,世界精神意识到自我在个人中的存在。黑格尔称此为主观精神。然后它在家庭、社会与国家之中达到更高的意识。黑格尔称此为客观精神,因为它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显现。可是还有第三个阶段……”
“那是什么?”
“世界精神在‘绝对的精神’中达到最高形式的自我实现。这个‘绝对的精神’就是艺术、宗教和哲学。其中又以哲学为最高形式的知识,因为,在哲学中,世界精神思考它对历史的冲击,因此世界精神是最先在哲学中发现了它的自我。你不妨说哲学是世界精神的镜子。”
“这大神秘了,我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不过我喜欢你说的最后一句。”
“你是说‘哲学是世界精神的镜子’这一句吗?”
“对,这句话很美。你想这话和那面铜镜有关系吗?”
“既然你问到了,我只好说是。”
“什么意思?”
“我猜那面铜镜一定有某种特别的意义,才会时常被提到。”
“你一定知道它有什么意义吧?”
“我不知道。我只是说,如果它对席德和她的父亲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的话,它不会时常出现。只有席德知道它有什么意义。”
“这算是浪漫主义的反讽吗?”
“这种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苏菲。”
“为什么呢?”
“因为运用这些手法的不是我们,我们只是那个反讽中两个倒楣的受害者罢了。假使一个大小孩在一张纸上画了一个东西,你不能问那张纸说他画的那东西是代表什么。”
“你这话真可怕。”
祁克果
……欧洲正迈向破产的地步……
席德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四点了。她把讲义夹放在书桌上,然后便跑到楼下的厨房。她得在妈妈等得不耐烦之前赶快到船屋那儿去。她经过那面铜镜前看了它一眼。
她很快地把茶壶拿出来,准备烧茶,并以加倍的速度做了几个三明治。
她已经决定要跟她爸爸开几个玩笑。她开始觉得自己愈来愈站在苏菲和艾伯特这一边了。等爸爸到达哥本哈根时,那些玩笑就要开始了。
很快地,她已经端着一个大托盘,站在船屋那儿了。
“我们的早午餐来了。”她说。
妈妈正拿着一块用沙纸包着的东西。她把一绺散落的发丝从额前拂开,她的头发上也有沙子。
“那我们就不要吃晚餐好了。”
她们坐在外面的平台上,开始吃起来。
“爸爸什么时候到家?”过了一会儿,席德问。
“星期六。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可是几点呢?你不是说他要在哥本哈根换机吗?”
“没错……”
妈妈咬了一口肝酱黄瓜三明治。
“他大约五点会抵达哥本哈根,七点四十五分有一班飞机开往基督山。他大概会在九点半时在凯耶维克机场着陆。”
“这么说他在卡斯楚普机场会停留几个小时……”
“嗯,干嘛?”
“没事。我只是想他一路不知道会怎样。”
她们继续吃着。当席德认为时间已经够久时,便假装不经意地说:“你最近有没有安娜和欧雷的消息?”
“他们不时打电话来。七月时他们会回家度假。”
“他们不会提前来吗?”
“我想不会。”
“这么说他们这个星期会在哥本哈根……”
“到底怎么回事?席德。”
“没事,只是聊聊。”
“你提到哥本哈根两次了。”
“有吗?”
“在刚才我们谈到爸爸在……”
“我大概是这样才想到安娜和欧雷吧。”
她们一吃完,席德就收拾杯盘,放在托盘上。
“妈,我得回去继续看书了。”
“我想也是。”
她的回答里有谴责的意味吗?她们以前曾经说好在爸爸回家前要一起把船整修好。
“爸爸差点没要我答应他在他回家前把那本书念完呢。”
“这真是有点太胡闹了。他虽然离家在外,也不需要这样子指挥家里的人呀。”
“你才知道,他可是会指挥人呢!”席德高深莫测地说。“而且你无法想象他多喜欢这样呢!”
她回到房里,继续看下去。
突然间苏菲听到有人敲门。艾伯特严肃地看着她。
“我们不想被人打搅。”
敲门声又响了,这回更大声。
“我要和你谈一位丹麦的哲学家。他对黑格尔的哲学非常不满。”
敲门声愈来愈激烈,以至于整扇门都在晃动。
“一定是少校派了什么童话人物来看看我们是不是上钩了。”
艾伯特说。“他这样做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如果我们不开门看看是谁,他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这整栋房子拆掉呀!”
“你说得可能有道理。我们最好还是开门吧。”
于是他们打开门。由于刚才的敲门声大而有力,苏菲预期这个人一定长得很魁梧。可是站在门前台阶上的却是一位有着一头金色的长发,穿了印花夏装的小女孩。她两手各拿了一个小瓶子。一瓶是红的,一瓶是蓝的。
“嗨!”苏菲说。“你是谁?”
“我名叫爱丽丝。”小女孩说,一边害羞地一鞠躬。
“果然不出我所料。”艾伯特点点头。“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爱丽丝。”
“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爱丽丝解释说:“仙境是一个完全没有疆界的国度。这表示仙境无所不在——当然也在联合国。它应该成为联合国的荣誉会员国。我们应该派代表参加他们所有的委员会,因为联合国当初成立也是一个奇迹。”
“哼……又是少校搞的鬼。”艾伯特嘀咕着。
“你来这儿做什么呢?”苏菲问。
“我是来拿这些小哲学瓶子给苏菲的。”
她把瓶子递给苏菲。两个瓶子都是透明玻璃做的,其中一个装了红色的液体,另一个则装了蓝色的。红瓶子上贴了一张标签,写着:请把我喝下去。蓝瓶子上的标签则写着:请把我也喝下去。
这时忽然有一只白兔子从小木屋旁跳过去。它全身挺直,只用两只脚来走路,身上穿了一件背心和外套。来到小木屋前时,它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怀表,并且说:“糟了,我要迟到了!”
然后它就跑走了。爱丽丝开始追它。就在她跑进树林前,她姿态优美地鞠了一个躬,说道:“现在又要开始了。”
“请帮我向蒂娜和皇后打招呼好吗?”苏菲在她身后喊。
小女孩消失了。艾伯特和苏菲仍站在台阶上,仔细看着那两个瓶子。
“‘请把我喝下去’和‘请把我也喝下去’,”苏菲念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敢不敢呢。里面可能有毒。”
艾伯特只是耸耸肩。
“他们是少校派来的。而从少校那边来的每一件事物都是纯粹存在心灵中的,所以这并不是真的水。”
苏菲把红瓶子的瓶盖拿掉,小心地把瓶子送到唇边。瓶里的水有一种很奇怪的甜味,还有一些别的味道。当她喝下去时,她周遭的事物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感觉上仿佛小湖、树林小木屋都融成一体了。很快的,她所见到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苏菲她自己。她抬头看了艾伯特一眼,但他似乎也成了苏菲灵魂的一部分。
“奇怪,真奇怪。”她说。“一切事物看起来都和从前没有两样,但现在却都成了一体了。我觉得一切事物好像都变成一个思想了。”
艾伯特点点头.但苏菲的感觉却好像是她自己在向她点头似的。
“这是泛神论或观念论,”他说。“这是浪漫主义者的世界精神。
在他们的体验中,每一件事物都属于一个大的‘自我’,这也是黑格尔的哲学。他批评个人主义,认为每一件事物都是世间唯一的世界理性的表现。”
“我应该也喝另外一瓶吗?”
“标签上是这么说的。”
苏菲把蓝瓶子的盖子拿掉,喝了一大口。里面的水尝起来比另一瓶新鲜,味道也较重。喝了之后,她周遭的每一件事物又开始改变了。
在那一瞬间,红瓶子所造成的效果消失了,一切事物都回到原来的位置。艾伯特还是艾伯特,树也回到了林子里,湖看起来又是湖了。
可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秒钟。因为,所有的东西都一直继续移动,愈分愈开。树林已经不再是树林,每一株小树现在看起来似乎本身就是一个世界,连最细小的树枝仿佛都是一个宝库,装着一千年的童话故事。
那小湖突然变成了一座无边无际的汪洋,虽然它没有变深,也没有变广,但湖里却出现了许多晶莹闪烁、细密交织的波纹。苏菲觉得她即使一辈子注视着这里的湖水,直到她死去之日也参不透那里面深不可测的秘密。
她抬起头看着一棵树的顶端。上面有三只小麻雀正全神贯注地玩着一种奇怪的游戏。她过去也知道树上有小鸟(即使在她喝了红瓶子里的水以后),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它们。红瓶子里的水使得所有事物的差异和各自的特色都泯灭了。
苏菲从她所站立的大石阶上跳下来,蹲在草地上。她在那里又发现了一个新世界,就像是一个深海的潜水员第一次在海底睁开眼睛一样。在绿草的茎梗间,青苔显得纤毫毕露。苏菲看着一只蜘蛛不慌不忙地爬过青苔,向着它的目标走去……一只红色的虱子在草叶上来回奔跑……一群蚂蚁正在草丛间合力工作。可是每一只小蚂蚁走路的方式都各有特色。
最奇怪的是,当她再度站起来,看着仍然站在木屋前阶梯上的艾伯特时,居然看到了一个奇妙不可思议的人。感觉上他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来的生物,又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一个被施了魔法的人。同时,现在她也以一种崭新的方式感受到自己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个体。她不只是一个人而已,也不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
她是苏菲,而世间只有她是苏菲这个人。
“你看见什么了?”艾伯特问。
“你看起来像是一只奇怪的鸟。”
“你这么想吗?”
“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做另外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世间没有两个人是一样的。”
“那树林呢?”
“感觉起来也不一样了,像是一个充满了神奇故事的宇宙。”
祁克果“果然不出我所料。蓝瓶于是个人主义,打个比方,是祁克果(S&renKierkegaard)对浪漫主义者的理想主义的反动。但它也包括了跟祁克果同一时期的一个丹麦人的世界观。他就是著名的童话故事作家安徒生。他对大自然种种不可思议的细微事物也有很敏锐的观察力。比他早一百多年的德国哲学家莱布尼兹也看到相同的事物。莱布尼兹对史宾诺莎的理想主义哲学的反动就像是祁克果对黑格尔的反动一般。”
“你说的话听起来好滑稽,使我很想笑。”
“这是可以理解的。你再喝一口红瓶子里的水。来吧,我们坐在台阶这里。在今天结束之前我们要谈谈祁克果的哲学。”
苏菲坐在艾伯特的身旁。她从红瓶子里喝了一小口,然后所有的事物又开始重新聚合。事实上它们聚合得太过了,以致她再次感觉一切事物之间没有什么差别,于是她又将蓝瓶子拿到唇边喝了一口。这回她周遭的世界看起来便与爱丽丝拿着这两个瓶子来时没有什么两样了。
“可是哪一种感觉是真实的呢?”她问道,“使我们看到真实画面的是红瓶子还是蓝瓶子?”
“两者都是。我们不能说浪漫主义者是错的,或说世间其实只有一个真实世界。可是也许他们的视野都有点大狭窄了。”
“那蓝瓶子呢?”
“我想祁克果一定从那个瓶子里喝了几大口。不用说,他对个体的意义有很敏锐的观察力。我们不只是‘时代的产物’。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只活一次。”
“而黑格尔在这方面看到的并不多?”
“嗯。他对广阔的历史比较有兴趣,这正是祁克果对他如此不满的原因。祁克果认为浪漫主义者的理想主义与黑格尔的‘历史观’都抹煞了个人对自己的生命所应负的责任。因此,对祁克果来说,黑格尔和浪漫主义者有同样的缺点。”
“我可以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祁克果生于一八一三年,从小受到父亲的严格管教,并且遗传了父亲的宗教忧郁症。”
“听起来好像不大妙。”“由于得了忧郁症,他觉得自己必须解除婚约。但此举不太受到哥本哈根中产阶级的谅解,所以他在很早的时候就成为一个受人唾弃和耻笑的对象。后来他逐渐也厌弃世人、耻笑世人,并因此而逐渐成为后来易卜生所描述的‘人民公敌’。”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解除了婚约吗?”
“不只是因为这样。他在晚年时,对于社会更是大肆批评。他说:‘整个欧洲正走向破产的地步。’他认为他生活在一个完全缺乏热情和奉献的时代。他对丹麦路德派教会的了无生气尤其感到不满,并对所谓的‘星期日基督徒’加以无情的抨击。”
“这年头还有所谓的‘坚信礼基督徒’。因为,大多数孩子只是为了想得到礼物而接受坚信礼。”
“是的,你说到要点了。对于祁克果而言,基督教对人的影响是如此之大,而且是无法用理性解释的。因此一个人要不就是相信基督教,要不就不信,不可以持一种‘多少相信一些’或‘相信到某种程度’的态度。耶稣要不就是真的在复活节复活,要不就是没有。如果他真的死而复活,如果他真的为我们而死的话,那么这件事实在深奥难解,势必会影响我们整个生命。”
“嗯。我明白。”
“可是祁克果看到教会和一般大众都对宗教问题采取一种暧昧含糊的态度。对于他而言,宗教和知识可说是水火不容。光是相信基督教是‘真理’并不够。相信基督教就要过着基督徒般的生活。”
“这和黑格尔有什么关系呢?”
“你说得对。我们也许应该另起一个头。”
“所以我建议你重新开始。”
“十七岁那年,祁克果开始研究神学,但他对哲学问题却日益感到兴趣。他二十七岁时,以《论反讽观念》这篇论文获得了硕士学位。他在这篇论文中批评浪漫主义的反讽以及浪漫主义者任意玩弄幻象的做法。他并提出‘苏格拉底式的反讽’做为对比。苏格拉底虽然也以反讽技巧得到很大的效果,但他这样做的目的乃是为了要寻求有关生命的根本真理。祁克果认为,苏格拉底与浪漫主义者不同之处在于他是一位‘存在主义’的思想家,也就是说他是一位完全将他的存在放进他的哲学思考的思想家。”
“然后呢?”
“一八四一年解除婚约后,祁克果前往柏林访问,并在那儿听了谢林讲课。”
“他有没有遇见黑格尔呢?”
“没有,那时黑格尔去世已有十年了。不过他的思想已经在柏林等许多欧洲地区成为主流。他的‘体系’被用来说明每一种问题。
祁克果表示,黑格尔主义所关切的那种‘客观真理’与个人的生命是完全不相关的。”
“那么什么样的真理才是相关的呢?”
“祁克果认为,与其找寻那唯一的真理,不如去找寻那些对个A生命具有意义的真理。他说,找寻‘我心目中的真理’是很重要的。他借此以个人来对抗‘体系’。祁克果认为,黑格尔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他并且如此描述那些教导黑格尔主义的教授:‘当那令A厌烦的教授先生解释生命的玄秘时,他大过专注,以致忘了自己的姓名,也忘了自己是一个人,而不只是八分之三段精彩的文章。”’“那么祁克果认为人是什么呢?”
“这很难做概括性的说明。对他而言,描绘人或人性的面貌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他认为,世间唯一重要的事只有每一个人‘自己的存在’。而你无法在书桌后面体验自己的存在。唯有在我们行动——尤其是做一些重要的选择——时,我们才和自我的存在有关联。有一个关于佛陀的故事可以说明祁克果的意思。”
“关于佛陀的故事?”
“是的,因为佛教的哲学也是以人的存在为起点。从前有一个和尚问佛陀他如何才能更清楚地回答‘世界是什么’‘人是什么’等根本性的问题。佛陀在回答时,将他比喻为一个被毒箭射伤的人。
他说,这个受伤的人不会对‘这支箭是什么材料做的’、‘它沾了什么样的毒药’或‘它是从哪个方向射来的’这些问题感到兴趣。”
“他应该是希望有人能够把箭拔出来,并治疗他的伤口。”
“没错。这对于他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佛陀和祁克果都强烈感受到人生苦短的现象。而就像我说的,你不能只是坐在书桌后面,构思有关世界精神的本质的哲学。”
“当然。”
“祁克果并说真理是‘主观的’。他的意思并不是说我们想什么、相信什么都无所谓。他的意思是说,真正重要的真理都是属于个人的。只有这些真理‘对我而言是真的’。”
“你能单一个例子说明什么是主观的真理吗?”
“举例来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是基督教是否是真实的。这不是一个理论上的或学术上的问题。对于一个‘了解自我生命’的人而言,这是一个关乎生与死的问题,而不是一个你光是坐下来为了讨论而讨论的问题。这样的问题应该以最热情、最真诚的态度来讨论。”
“我可以理解。”
“如果你掉到水里,你对你是否会淹死的理论不会感到兴趣。
而水里是否有鳄鱼的问题既不‘有趣’,也不‘无趣’,因为你已经面临生死关头了。”
“我懂了。谢谢你。”
“所以我们必须区分‘上帝是否存在’这个哲学性的问题与个人与这些问题的关系。每一个人都必须独自回答这些问题。而这类根本性的问题只能经由信仰来找寻答案。但照祁克果的看法,那些我们能经由理性而得知的事情(也就是知识)是完全不重要的。”
“你最好说清楚一些。”
“八加四等于十二,这是我们绝对可以确定的。这是笛卡尔以来每位哲学家都谈到的那种‘可以推算的真理’。可是我们会把它放在每天的祈祷文中吗?我们躺着时会去思考这样的问题而不去想我们什么时候会死吗?绝不是的。那样的真理也许‘客观’,也许‘具有普遍性’,但对于每个人的存在却完全无关紧要。”
“那么信仰呢?”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你对不起一个人的时候,他是否会原谅你,因此这个问题对你的存在而言是很重要的,这是个你会极度关切的问题。同样的,你也不可能知道一个人是否爱你,你只能相信他爱你或希望他爱你。可是这些事情对你而言,要比‘三角形内各内角的总和等于一八O度’更加重要。你在第一次接吻时绝不会去想什么因果律啦、知觉模态啦这类的问题。”
“会才怪!”
“在与宗教有关的问题上,信仰是最重要的因素。祁克果曾写道:‘如果我能客观地抓住上帝,我就不会相信他了。但正因为我无法如此,所以我必须信他。如果我希望保守我的信心,我必须时时紧握住客观的不确定性,以便让我即使在七万叶深的海上,仍能保有我的信心。”
“满难懂的。”
“许多人曾经试图证明上帝的存在,或至少尝试用理性去解释他。但是如果你满足于这样的证明或理论,你就会失去你的信仰,同时也会失去你的宗教热情。因为重要的并不是基督教是否真实,而是对你而言,它是否真实。中世纪的一句格言‘我信,因为荒谬’(credoquiaabsurdum)也表达了同样的想法。”
“哦?”
“这话的意思是:正因为它是非理性的,所以我才相信。如果基督教所诉求的是我们的理性,而不是我们的另外一面,那它就不叫做信仰了。”
“现在我懂了。”
“我们已经谈到了祁克果所说的‘存在的’和‘主观真理’的意义,以及他对‘信仰’的观念。他创造这三个观念是为了批评传统的哲学,尤其是黑格尔的哲学。不过其中也包含尖锐的‘社会批评’在内。他说,现代都市社会中的个人已经成为‘大众’了,而这些大众或群众最主要的特色就是喜欢说一些含糊不确定的话语。他的意思就是每一个人所‘想’、所‘相信’的都是同样的东西,而没有人真正对这些东西有深刻的感受。”
人生的阶段“我实在很想知道祁克果对乔安的父母会有什么看法。”
“他对人的评语有时满严苛的。他的笔锋犀利,讽刺起人来也很尖酸刻薄。比方说,他会说‘群众就是虚伪’、‘真理永远是少数’,以及大多数人对生命的态度都很肤浅之类的话。”
“搜集芭比娃娃已经够糟了,但更糟的是自己就是一个芭比娃娃。”
“这我们就要谈到祁克果所说的‘人生三阶段’的理论了。”
“对不起,我没听清楚。”
“祁克果认为生命有三种不同的形式。他本人所用的名词是‘阶段’。他把它们称为‘美感阶段’、‘道德阶段’和‘宗教阶段’。他用‘阶段’这个名词是为了要强调人可能会生活在一个较低的阶段,然后突然跃升到一个较高的阶段。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同样的阶段。”
“请你再解释清楚。因为我很想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哪个阶段。”
“活在美感阶段的人只是为了现在而活,因此他会抓住每个享乐的机会。只要是美的、令人满足的、令人愉快的,就是好的。这样的人完全活在感官的世界中,是他自己的欲望与情绪的奴隶。对他而言,凡是令人厌烦的,就是不好的。”
“谢啦,我想我对这种态度很熟悉。”
“典型的浪漫主义者也就是典型的活在美感阶段的人,因为这个阶段所包含的并不只是纯粹的感官享乐而已。一个从美感的角度来看待现实,或自己的艺术,或他所信仰的哲学的人,就是活在美感阶段里。他们也可能从美学的角度来看待痛苦或悲伤,但这只是虚荣心作祟罢了。易卜生的《皮尔金》这出戏的男主角就是典型的活在美感阶段的人。”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你认识这样的人吗?”
“没有很典型的。不过我想少校有点像是那样。”
“也许吧,也许吧,苏菲……虽然这是他展现他那病态的浪漫主义反讽的又一个例子。你应该把你的嘴巴洗一洗。”
“什么?”
“好吧,这不是你的错。”
“那就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一个活在美感阶段的人很容易有焦虑或恐怖和空虚的感受。
但果真这样,他就有救了。祁克果认为,害怕几乎是有正面意义的。
它表示这个人正处于‘存在的状态中’,可以跃升到更高阶段。可是你要不就晋升到较高的阶段,要不就停留原地。如果你不采取行动,而只是在即将跃升的边缘徘徊是没有用的。这是个两者只能择其一的情况,而且没有人能够帮你做这件事,这是你自己的抉择。”
“这很像是决定要不要戒酒或戒毒一样。”
“是的,有可能。祁克果所描述的这个‘决定的范畴’(categoryofdecision)可能会使人想起苏格拉底所说的所有真正的智慧都来自内心的话。是否要从美感阶段跃升到道德阶段或宗教阶段,必须是发自个人内心的决定。易卜生在《皮尔金》里面也描绘了这一点。
另外,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大作《罪与罚》这本小说中,也生动地描述了存在的抉择如何必须发自内心的需要与绝望的感受。”
“那时你最佳的选择就是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如此你也许才可以开始活在道德阶段。这个阶段的特色就是对生命抱持认真的态度,并且始终一贯的做一些符合道德的抉择。
这种态度有点像是康德的责任道德观,就是人应该努力依循道德法则而生活。祁克果和康德一样注重人的性情。他认为,重要的不是你认为何者是、何者非,而是你开始在意事情的是非对错。相反的,活在美感阶段的人则只注重一件事是否有趣。”
“像那样活在道德阶段,人难道不会变得太严肃了吗?”
“确实可能。祁克果从不认为道德阶段是很圆满的。即使是一个敬业尽责的人,如果一直彻底的过着这种生活,最后也会厌倦的。许多人到了年长之后开始有这种厌倦的感受。有些人就因此重新回到美感阶段的生活方式。可是也有人进一步跃升到宗教阶段。他们一步就跳进信仰那‘七万吋的深渊里’。他们选择信仰,而不选择美感的愉悦和理性所要求的责任。而就像祁克果所说的,虽然‘跳进上帝张开的双臂’也许是一件很令人害怕的事,但这却是得到救赎唯一的途径。”
“你的意思是信仰基督教。”
“是的,因为对祁克果而言,活在‘宗教阶段’就等于是信奉基督。不过对于非基督徒的思想家而言,他也是很重要的一个人物。
盛行于二十世纪的存在主义就是受到这位丹麦哲学家的启发。”
苏菲看看她的手表。
“已经快七点了。我必须冲回家去了。妈妈不急死才怪。”
她向艾伯特挥一挥手,就跑到小船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