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明治天皇:碧血怒涛卷(中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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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金银不语

青莲院离开主上的御殿,顺道来了关白九条家的府上。九条府隔着堺町御门与鹰司家隔街相望。

青莲院殿下完全了解主上的意志。主上不会立即敕许批准条约,而将再次征询全体大名的意见,以便确认全国的舆论是否会因此事而走向对立。否则,主上将认为是自己身为天子而没有尽职。

既然主上心意已定,身边的朝臣也就不便多言。

因此,青莲院打算与关白九条忠尚事先商量商量于次日(21日)上朝商议敕许条约一事,并将结果通报堀田。

九条尚忠也十分赞同殿下的意见。在此之前,朝臣们早已议论过此事,攘夷论”依然占据了上风,而主张“敕许条约”的似乎只有前任关白、太阁鹰司政通独自一人。鹰司太阁自今年春天以来,一直由于身体欠佳而在家养病。

不过,在同样主张“攘夷论”的朝臣当中,各人的出发点却各有不同。一些人只是单纯地主张攘除夷敌,而另一种人则希望借攘夷之机恢复皇权……

“总之,应尽早做出决定。久拖不决,只会导致意见更加难以统一。”

听了殿下的话,九条尚忠苦笑着点了点头。

因为,他听说幕府向鹰司太阁馈赠了一万两黄金……

“说起来,本能寺那一行人对京都的反应十分不满。”

“哦,这是为何?”

“他们听说,殿下您正是反对敕许的急先锋。”

“是吗……如果不了解主上的英明,他们的想法倒也不奇怪。”

“他们还说,朝廷大臣收受幕府的馈赠,还照样反对幕府的主张,根本不像武士们和生意人那样讲究信用……”

殿下禁不住笑了起来,又连忙用折扇捂住了嘴。

“也许,这倒是事实。”

“如果幕府直截了当地说这些馈赠就是贿赂,朝臣们自然不敢沾手。不过,幕府名义上说是祭拜伊势神宫的香火钱……公卿大臣自然就顺水推舟地笑纳啦。”

“哈哈哈……这样一来,将来幕府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

“正是,说是香火钱,又不是反对条约的封口费嘛……”

接着,二人就次日登朝商议敕许条约等事宜进行了周到的准备。

21日,朝廷按照两人事先的计划形成了决议。然而,这决议却意想不到地碰到了暗礁。

原来,鹰司太阁听说了21日朝廷做出的决定,第二天便立即怒气冲冲地抱病入宫,毫不客气地要求主上改变前一天所做的决定……

主上一时慌了神,连忙召来青莲院以及九条关白、近卫左府、传奏广桥和东坊城、议奏久我、万里小路和德大寺等人,商议是否看在鹰司关白的情面上,改变前天刚刚做出的决定。

当今之帝乃是历代天皇之中鲜有的英明之君。

“结果不容变更!”

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可是面对鹰司太阁,主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因为,主上自年幼时就师从鹰司政通读书习字。16岁继位以后,鹰司政通一直作为关白和太政大臣辅佐国事,如同主上的恩师。

关东当然也了解太阁与主上关系非同一般,因此堀田正睦才一直指望着鹰司能够力挽狂澜。这样一来,主上与太阁的正面冲突自然也就无法避免了。

“请陛下三思!”

顽固的太阁寸步不让,坚持说道:

“国家形势几近燃眉之急,根本无暇征集大名意见、广征良策。况且,根本无此必要。幕府经过几番众议之后,才开始与洋人谈判,双方达成协议实属不易。”

主上脸色发青,一言不发。

“请恕老臣赘言,如今天下形势已变,通商贸易又有何妨。虽说洋人居心叵测,不过,从美国总统国书看来,彼方仁至义尽,并无失礼之处。陛下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而已,根本不必多虑呀!”

“……”

“况且,我国政治事务一向全权交由关东处理。关东此次派老中前来请命,不过为了表示对朝廷之尊重。对此,请陛下斟酌损益,批准关东的请求为宜。”

听了鹰司政通这一番话,两旁的朝臣忍不住了,太阁的态度强硬,毫无顾忌,未免也欺人太甚了吧。

太阁的眼中究竟有没有主上?

近卫忠熙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首先开口说道:

“陛下并非反对签订条约……陛下担心的是各方意见不和,导致国家分裂,才下令重新审议此事。签订条约事关重大,在下认为陛下此举并无不妥之处。”

“此言差矣。幕府此前已经征求过各地大名之意见,才派老中专程赴京。到底有哪位大名反对签约,你直接报出名字来给老夫听听!”

鹰司太阁丝毫不肯示弱,继续追问近卫道:

“恐怕大人是想偏袒岛津和水户吧。谁都知道,近卫公和岛津乃是近亲。老夫还听说,那个岛津还专程前来拜访三条公,暗中密谋什么事情。不过,水户倒是和我鹰司家有姻亲,齐昭公也时常来信。老夫以为,水户和萨摩其实都并不反对与洋人通商。”

“太阁之言,恕在下不敢苟同。陛下为了避免国家分裂,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太阁大人应该尊重陛下的意志。”

“这么说来,陛下不愿意重新斟酌了!”

一时间,在座的人都陷入了沉默,空气中甚至弥漫着几分肃杀之气。

近卫公这时开口为天皇解围,是因为他前一天收到了主上的亲笔信。信中写道:

“近日问计于群臣,朕始终有一事难以释怀,即太阁与关东的关系非同一般。不过,右府大人(太阁之子鹰司辅熙)倒并不赞同其父亲之意见。据说,二位武家传奏(广桥光成和东坊城聪长)亦倾向于堀田之主张。朕为此深感不安。”

接着,天皇还指示近卫向与其有亲缘关系的大名征询有关此事之意向。

所谓有亲缘关系的大名,当然就是指岛津齐彬。齐彬的本意是倾向开国的。不过,这时问题的关键已经不再局限于攘夷还是开国,将军的继嗣问题也成为一个掺杂其中的敏感问题。

其实,青莲院殿下十分清楚这其中的关联。

如果岛津齐彬和水户老公一致决定推举才能出众、英明可与主上媲美的一桥庆喜作为家定将军的后继者,那么朝廷就没有理由不批准签订条约。然而,如果选择年仅10岁的纪伊庆福接替原本愚笨无能的现任将军,那么自由通商之后的形势可能将格外危险。庆福继位之后,政治事务无疑将交由老中们全权负责,可是堀田正睦的才能显然不足以获得朝廷对幕府的信任……这是萦绕在天皇心中挥之不去的担忧。

朝廷并非是出于政治目的,将继嗣问题和批准条约问题作为交换条件,而是因为作为日本政治的最高责任人,幕府将军的才能将直接关系到日本国的命运,关系到国家的存亡。

正是出于对日本前途的担忧,越前藩的桥本左内和萨摩藩的西乡吉兵卫等人正在京都奔走游说。对此,青莲院殿下也有所耳闻。

现在,世人对太阁的评价十分恶劣,认为他听命于关东幕府,身在曹营心在汉。但是在青莲院殿下看来,世人的评价未免有失公允。

鹰司太阁固然是个固执己见的老顽固,不过,他绝非见钱眼开,对关东摇尾乞怜的见识短浅之徒。鹰司学识超群,向来主张日本国应具有宽广的胸怀,做到“远人怀柔”

鹰司以为国家应堂堂正正走正义之道,来者不拒,逝者不追……对于外国的经验和教训,应大胆地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其为鉴。这些原本都是日本国民的一大美德,现在实行的闭关锁国政策只是权宜之计,必须因时代而动,不能食古不化……鹰司出于这样的考虑提出了自己的主张。而在当前的形势之下,众人都以为这是太阁一味偏袒堀田正睦的结果。

其实,今天鹰司太阁不过是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吐露了肺腑之言。

太阁的妹妹嫁到了水户家,太阁与水户齐昭也时常有书信往来。齐昭在这些书信之中除了继续坚持他一贯倡导的“攘夷”主张,恐怕也会流露出“打开国门乃是大势所趋”的想法吧。

但是,主上真正关心的并不在于“攘夷”还是“开国”

既然鹰司太阁已经从摄政关白的位置上引退下来,将议奏和传奏召到自己的病室之中商议朝事或许还情有可原,但是在御前推翻朝廷所做的决定未免有些太放肆了吧?

在主上面前,太阁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陛下,您一直没有开口,不知尊意如何。今天拒绝了关东的要求,一定会为日后留下祸患呀!尽管您竭力避免国家分裂,臣恐怕事实将与陛下所期望的背道而驰。陛下您说呢?”

主上涨红了脸,却依旧一言不发。

“太阁大人,您不可逼人太甚啊!”

青莲院殿下沉着脸第一次开了口。

“关于朝廷所做的决定,陛下不发表意见就表示不得变更……也就是默许。因此,大人不可强人所难。”

“你、你、你说什么?”

“陛下的心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即重新召集各位大名前往关东,无论是开国派,还是攘夷派,大家畅所欲言,举国上下齐心协力共度国难。”

这时,九条关白尚忠终于也开了口:

“各位大臣的意见应该说得都很清楚了吧!”

九条就这样草草宣告议论结束。

其实,九条关白也在当天收到了主上的亲笔信……

鹰司太阁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御前:由天皇亲自主持或参加的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