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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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往来的书信

泽世扛着大包小包在山路上跋涉了好久,终于看到了寨子隐约露出的灰瓦顶。突然间寨门那边有声音喊了过来,“少爷--”,声音传得好远。

“陈叔!”泽世也大喊着回话。

两人的声音在旷阔青翠的山谷间交叉回响。

“你别动,站着歇歇,我赶牛车过来接你!”陈叔这声音又响亮起来。

“我们看谁先到亭子。”泽世提着重重的行李飞快地向寨外边供行人休息的亭子奔去。陈叔驾着牛车也赶过去,铃铛声、挥鞭声、吆喝声在山间回荡。

最终还是泽世先到了,等到陈叔来,他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好小子,半年不见就长高了啊!”

“我看是你矮了吧。”俩人嬉笑着把行李装上牛车,装好后,陈叔驾着牛车载着泽世回山寨。

知道泽世回来了,寨里老小都聚集到寨口欢迎他。远处有人喊放鞭炮,接着噼里啪啦的热闹起来。人头攒动。郑老先生拄着拐杖,拈着胡子,周围乡亲说的泽世的好话让他洋洋自得。泽世一边跟乡亲们打招呼,一边把大包小包里带来给孩子们的特产,全部扔给他们。娃娃们闹哄哄地抢,寨子热闹非凡。郑家摆了二十几桌酒席,请大家用晚宴,一寨子人都喝得昏天黑地。男人们玩得起劲,拉着泽世去玩翻羊马、打岗的比赛,他可是这些项目的高手,但他推脱不舒服进了里屋,郑老先生刚刚给了他暗示叫他进去。屋子里点着蜡烛,老先生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

“跪下,先拜祭一下祖先。”老先生手边就是祖宗的神位。

泽世很无奈地跪下磕头。

“还不情愿?你发达了,那是祖宗显灵保佑。”

“是,是。”泽世连忙装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郑老先生是一个极其迂腐呆板的人,他拿拐杖敲敲泽世的胳膊,“你今天刚回来我就不罚你了,带回来的东西要先送给寨子里的长者,去拜见过他们行过礼之后再送予其他的长辈,再者是同辈,最后才是晚辈那些小孩子。别人还要说我郑家不知礼数呢!”他眯着眼睛,说得头头是道。泽世跪在地上和陈叔眨眼睛,吐舌头,做鬼脸。

“去吧。”老先生沉重地叹了口气,放过了泽世。泽世则一闪闪回到自己屋里去了。他对晚宴、游戏压根没有一点兴趣,更加对父亲的啰唆厌恶透顶。门关了起来,一切嘈杂声都被阻隔在外,整个世界变得空前宁静,这灯光幽暗的屋子里突然充斥满安柔那美丽的身影。泽世坐在窗边,外面是黑黝黝的山影和屋前点燃的一堆堆篝火,他撑着脑袋向东边眺望过去,“安柔此刻是否也在那里的一扇窗户前往西眺望我呢?”想到这里,他傻笑起来,点亮煤油灯,把信纸铺在桌子上,提起了钢笔。

“亲爱的安柔”,“这样写会不会太肉麻?”泽世把纸揉成一团丢在地上。“安柔小姐”,“这样似乎太生疏了。不行,这里纸张有限,不能浪费,”泽世把两张揉成一团的纸重新抹平了,上面都是细碎的皱纹。他一会儿在两张纸上勾勾画画,一会儿把笔叼在嘴里撑着脑袋出神。终于经过一个多小时反复的思考,两张纸都被画满了,泽世写下下面一封书信:

亲爱的安柔

我不知这样称呼你是否太过唐突?罪魁祸首是你直接投射到我心里蠢蠢欲动的思念。这样称呼你真不是我的本意,是它喊出来的,是它。你知道它是谁么?你那么冰雪聪明,完全不像我这样愚笨,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它是什么。哦,请不要逼我说出它的名字,我会脸红,它也会羞怯。

和你的分别是那么让我心痛,我看到你正被山峦的缝隙逐渐吞没,真恨不得飞下车把那裂缝重新撕开,然后我奔向你,你奔向我,让你一头扎向我的怀里,再也不分开。你的眼泪伤的我好疼好疼,临别时你背对着我的身影像是在告诉我我们不会再相见,天哪!这,多么残忍!为什么要割舍掉有情人纯真无瑕的爱情?为什么我们彼此相爱此刻却只能遥望着远处另一个孤独的身影。难道这是爱所必经的苦痛?

我害怕,害怕你会说,‘这位少爷,不知道你怎么会说出这些露骨的话?这多么有伤风化呀!’天哪!不要让我听到这些,我只是想要你的爱。若是你不爱我,那就早早把偷我的心还我,心口的漏洞灌着凉风,好冷好疼。

此刻,屋外的人们在喧闹着,他们在欢笑着,嬉戏着,可是我却在这黝黑的屋子里思念你,但我却深知,我比他们都要幸福。

泽世

泽世把这封信一遍遍的看,总感觉还是不尽如人意,并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对安柔的感情,他绞尽脑汁想要修改,但是到第二天寄信前,这封信还是这样子未曾有丝毫改动。泽世屏住呼吸,把贴好邮票的信封庄严地塞进邮筒里,他的大脑一下子短路了,整个人焦急地等待回信,他甚至以为安柔下一秒就会回信来,但是一回神才知道寄去的信还在邮筒里躺着,便黯然神伤地回去了。

泽世隔天就收到了回信,当邮递员按着自行车铃铛在屋前喊他的时候,他几乎想从二楼的木阁楼那里一跃而下。确实,那是安柔的信。泽世颤抖地捧在手上,一秒钟,脑海中闪过了几千万次的可能性,归根结底还是两种,一个欢喜,一个忧愁。他径直跑到楼上,锁好屋门,颤抖地撕开信口,一张粉红色的信纸秀气地折在一起,等待泽世去打开它。鼓足勇气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他一咬牙,打开了信纸,这时候一只林雀飞在他的窗前,欢快地叫着,抖梳着羽毛,远处山峦绵延起伏,低低的水汽形成的云团笼罩着翠绿的山野,那里有梯田,有湖泊,有树林,有小山,一切都盎然又富有诗意。

泽世

我想在前面加亲爱的,可是我害怕你嘲笑我女孩子家的不矜持,我多么不想自己在你心中变成这样一个随意的人。可是,要是我矜持着的话又如何跟你表示爱意呢?在火车上的时候,你竟然一点也不嫌弃我,还搂了我那么久,我那时候真的好难受,但是有你在那里的时候,我的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逸,好安全。这是多么美妙而又神奇的感觉啊!难道这就是爱吗?爱!我真怕我会玷污了这个字。

我发觉我爱上你了,不矜持又怎么样呢?总比失去你好千万倍。前天,我很冰冷地下了车,你怎么会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我红肿的眼睛,那时候我多么难受啊,就像是和你见最后一面。准备下车的时候,我准备再看你一眼好记清楚你的模样,可是,痛苦不让我回头,我就这样一直背对着你,直到听见车声走远,那时候我好恐惧,我知道我真的是要失去你了,所以,我撇过头,迈开脚步去追你,只想看看你最后的模样,好让我永不淡忘。

你竟然对我喊会写信给我,我当时好高兴好高兴,停住脚步,大声地哭起来,真害怕你听到我的声音会笑话我脆弱,唉,我又何必在乎你的笑话呢?我只在乎你能否与我相爱。我一回家就给你写了这封信,不知道是不是唐突,若是你不爱我,就当这是我俩这萍水相逢的人最后的告别吧。

安柔

泽世鼻子酸溜溜的,原来这不是她的回信,安柔竟然和自己心意相通,或许真是注定的姻缘,想到这一层,泽世破涕为笑。又摊开一张纸,抽着鼻涕给安柔回信。

这一个柔字,就已经体现了我对你浓浓的情意。你写信给我一点也不唐突,就算唐突。我不也唐突地写给你了么。我当时在写信的时候就在想,我望着东边思念你,你会不会也眺望西边思念我?是的,你果然在想我,同一个夜晚的同一个时刻,我们肯定都趴在桌子上斟酌着写给彼此的每一字每一句。我们是多么有缘哪!在火车上相遇相拥,然后误打误撞的又上了同一辆长途车,甚至还肩并肩坐在一起,我们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甚至都属于一个尴尬却又让我们深爱的民族。这不正是缘分?这不正是上苍让我们注定相识,矜持反而就是做作,等待反而就是消磨,我们为何不炽烈地在一起,何必去管那些低贱虚伪的伪装?人类喜欢套上那些皮囊,可,爱,不喜欢这些恶臭熏天的粗制滥造,只有真心才能让它焕发光洁。

我爱你,你也爱我,这真是太好了,人世间哪还有比这更完美的事情?如果有的话,你能告诉我吗?

爱你的泽世

他们用信交往了很长一段时间,爱情让他们体会到什么才是世间真正的美好,超脱于一切物质又在精神里升华,俩人每天都在等着对方的回复。

有一天,安柔寄过来这样一封信。

我住在山头的灰瓦房里,俯瞰着集镇卧在青山绿野之中,炊烟四起,烟雾朦胧。马鞍形的石板路上有挑夫往来行走,孩童们在嬉笑,耕牛在低哞,寺庙里传来悠扬的钟声,近处远处都是梯田织就的美景,更远处,山峦的尽头,武佐河上蒸腾着低垂的水汽。

生命真得短暂,真正的爱情是多么难能可贵。我真期待那一天我也穿着大红衣裳嫁给你。

近些日子有写忙,不再回信给你。

念你的柔

泽世放下书信,心里既高兴又惆怅,高兴是因为倒数第二段,惆怅是因为最后一段。安柔有什么事情并没有告诉他,他自己最近也有事情要忙,李二婶家的儿子十天后要结婚,郑老先生又是寨老,伴郎的职责自然就落在泽世头上,村里的婆婆婶婶都拿他打趣,“你看泽世一表人才,又是大学生,家境又好,还不抢了李家墩子的风头啊!干脆你当新郎算啦!”

“墩子哥人老实,婆婆婶婶们不要拿他打趣。”泽世尴尬地笑着,他也期待着十天后墩子的婚礼,就像期待着自己的婚礼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