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2042400000039

第39章 善恶的辨析(1)

当林宇从令人窒息的人类本性中挣扎而出定神喘息时,他便不再去想他所听,所见,所嗅了,在完全平静下来之后,一种恐惧的冰冷感袭上心头,接着占据,最后完全侵占了他的整个大脑以及他的身心--理智与情感都告诉他--应该和那个此刻还没有睡的人谈一谈。

隐秘的西界湖底的堕落世界,郑叔给的VIP卡,这两者东西有多么大的关联?老实说,林宇心中此刻有一种巨大的疑惑,这种疑惑又和他的痛苦相互牵绊,一来那边的世界是腐臭的,糜烂的,虚度的,而郑叔这边,起码在林宇心中,他一直是一个严谨,谦逊,和蔼而又极有修养的男人,他打心底很难把郑叔和那个地方牵扯起来。他一次次地证实自己的怀疑是对的,因为地底下的世界是真的,郑叔和那里千丝万缕也是真的,他又一次次地否定自己,甚至因为怀疑郑叔而开始自责,因为郑叔他是一个光洁的神只啊,在地狱的深渊里解救那些遭受磨难和困苦的人!不需要多久,困惑又会压倒信任,郑叔又幻化成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他就在这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批驳、定论、否定、再批驳中行进在回去的路上,在光与影里面反复地想要摆脱。这是一种煎熬,这种煎熬使得他毫不犹豫地闯进了郑叔的房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过,这种失去是一种害怕失去更重要的东西才有的失礼和无度。自然,在父母意外死亡的那一天,他曾失去理智地行使了上帝的裁决权,将滚烫的油泼在恶徒魔鬼的身上,但那到底是他不理智,还是他最清醒的一次,我们很难下得了定论。但是此刻,他的“理智”已经忘记了这时候已经午夜--他闯进了郑叔房间--那个可能是恶魔可能是上帝的人所居的房间。

幽暗的屋里有一个人。

他一进去就后悔了,郑叔披着衣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他手边是一盏昏黄却温馨的台灯,身后是高大宽阔的书架,柔和的灯光并没有投射到书的面目上去,所以,郑叔后面只崭露无数规则的轮廓,那些轮廓里面都是哲人先贤的低语,此刻他们似乎怨嗔起林宇这个闯入者的冒失、莽撞和无知。他走上前去,郑叔面前摊着一本尼采的《悲剧的诞生》,银白色钢笔在灯下泛着智慧的光,墨迹在书页上的字里行间散发出一种特殊庄严的韵味。

“他和那里的人完全就不在一个次元里。”

林宇为自己的鲁莽自责起来,他后悔不该就这么冲撞风火地进来,但他深层次里的后悔却是在在为他先前在路上所有的怀疑懊恼!他本不该怀疑。他面前是一个一如既往苦修着的人,勤于学问,待人友善,乐善好施,表里如一,他不该怀疑面前这个在深夜为智慧彷徨思索而跌入睡境的人。林宇踮着脚尖,悄悄地退下,就在他放弃自己询问的欲望时,命运又开了一次玩笑,厅门未关,溜进来的冷风一下子嗖了进来,吹掀一页纸,郑叔不禁打了个寒战,咳嗽一声,手撑着桌子坐了起来,这一切林宇看在眼里,他心里抖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是好,此刻跑也跑不掉了,郑叔已经看到了他,他只好旋即关上屋门,冷风被阻隔在大厅里,而这间屋子里,则有两个男人在尴尬地对视着,一个满是疑惑,一个不知所措。

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这冥冥中的定数有时相隔千里万里、虚无缥缈,但有时却又栖息在我们的眉宇间,呼吸里。它知道林宇以后定然还是会就这个问题质询郑泽世,那还不如让他们就在这一晚针锋相对。

“怎么了,林宇?”郑叔起身,轻轻地甩甩胳膊,“趴久了,压着神经,两只手都麻了,坐。”他示意林宇坐下。林宇便坐在了墙边--阴影比较暗的地方。“这么晚还不睡?”他敲着右胳膊,然后点起一支烟,舒心地抽着,烟雾袅袅,室内因为有人的说话和烟雾变得有些温暖。

“我有件事想要问您!”林宇此刻用“您”称呼郑叔,因为他希望郑叔的回答是他想要的答案,这道题目对他而言只有唯一解。

“直管说,有困难么?”郑叔的脸隐藏在灯后的阴影中,但林宇听出他在微笑。

“那个地方和您是什么关系?”他快速地说出来,心跳加速,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说出来了,速度快得就像是嘴里喝进去滚烫的水,立马条件反射地吐了出来。

郑叔怔了怔:“什么地方?”他坐直了身子。

“什么地方!西界湖底!还要我继续说么?”林宇语气中开始流露出愤怒了,这种愤怒是他从西界湖底回来时所带的纪念品,此刻在一瞬间爆发。

“啊!”郑叔两手撑在桌子上,身子前倾,脸露在灯光中,他的左半边脸暴露在灯光下,右脸大部分全被他高挑鼻子的暗影掩住,“果然!”郑叔没有看林宇,只是盯着手边的钢笔,银白色的笔身散发着优雅的光,屋里极其昏暗,屋外有怪鸟在叫,林宇的脸也看不清楚,郑叔只是感觉到是他,感觉到他坐在那里,感觉到他在看自己--那个被阴影吞噬掉了的人。

“我对您第一次感到失望了,”林宇还是用您称呼郑叔,一来心里希望郑叔可以说出什么来辩白,二来,这您字听起来已经是一种很残忍的讽刺了,“您和那里有着很深的来往,请回答是或者不是?”

短暂的沉默。

怪鸟继续在叫。

郑叔缓了口气就又靠在椅背上,暗影中,烟头变亮,再变暗:“是。”他想接着说些什么,可却止住了嘴。

“这多么奇妙啊,我真得不敢想象您竟然和那些低俗的生物是一种类别,曾经我还以为您是有多么高尚和优秀,原来是错的,假的,可怜我这个蠢蛋还一直以你为豪,谁知道全部都是欺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林宇因为愤慨而跃起身子,他对那些生物的仇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有时候并不只是仇恨那么简单,他所流露的是一种从内心至表里纵贯的蔑视及嘲讽,这种蔑视和嘲讽已经很显而易见地施加在了郑叔身上,一开始他是不解,是疑惑,是选择相信,祈求得到辩白,而现在他就只剩下愤慨、蔑视以及嘲讽了。

“相信我,我并不是成心隐瞒你,”郑叔缓缓站起身,他语气平和,没有一点情感的波动,“你也应该看得出我为人怎样,有联系就等同于我也就是那一类人么!你何时变得如此冲动易怒?”郑叔语气干硬冰冷,他那种缓慢的语气显得特别有攻击性,这是一种比任何语言形式都更加冷酷的批判性回击,这倒让林宇一下子哑口无言。

林宇安静地坐下来,有一刹那,他甚至欣喜起来,郑叔所说的话不正说明他并不是和那些人是一类的么,他又开始为自己的鲁莽懊恼起来,他甚至准备道歉,但是这种自责的懊恼以及还在雏形的道歉、瞬间的欣喜之火又在下一秒被郑叔彻底扑灭了。

“如果因为这点小事你就如此反应,那不知道,如果我告诉你那里是我经营的,你又会怎么样?”郑叔缓缓吐出这一句话,吸了一口烟,他站起来后,整个身子都挡住了台灯的光,身后书架就沦陷在更加不清晰的黑暗之中了,郑叔的影子此刻显得特别巨大。林宇前一秒还沉浸在短暂的自我否定里,可是听到这句话时,他却是什么也不知道了,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他的心一下子凉了,没有经过死亡的过程,一下子变成了冰冷冷的鬼魂,他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我能说什么?恭喜你,恭喜你建造了一个伟大的人间天堂?”林宇走上前来,站在书桌前,他俩面对面,台灯就在他们中间。

接下来的死寂显得特别可怕,因为这种死寂是建立在林宇心里世界天崩地裂的喧嚣上的。

“你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的?”郑叔把烟头摁熄之后,又点燃一支烟,他缓缓坐下,收拾好姿态,准备来一场长时间的辩论。

“这样难道有好处吗?你在助长人类的恶性,放纵人类的贪欲,人类的淫欲,在那里赌钱的倾家荡产,嫖娼的一掷万金,他们中有高官,有巨擘,有作家,有歌手,有演员,律师,医生,法官,运动员,检察长,工程师,警督……男人家里的女人孩子等着他回家,家里有老父老母等待赡养,女人们在这里寻欢作乐,完全不顾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儿,他们却能顾得这一切么,这种类型的人你如何让他廉洁奉公,如何让他公平竞争,如何让他以笔为剑鞭笞社会的不公,又如何治病救人,公平裁决?你给他们建造一个奢华的温房,催化他们在里面腐烂,那哪是什么天堂,那分明是见鬼的地狱,那些男人女人自己见鬼去也就算了,你可知道他们的衍生恶性影响要有多少!”林宇语气激烈,有点喘不过气来,右手撑在桌面上。

“你的意思是没了这温房,他们就不会糜烂了么?”郑叔没有一点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