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西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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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突如其来(2)

诗诗站在海岸边,这是一条绵延的堤坝,其实她面前的并不算是海,仅仅是大海在陆地的凹口形成的一个超巨大的环形内海。此刻的她站在堤坝上,看着眼前这番冷淡的场景,心中唏嘘,天上似乎被遮着一块沉重的殓尸布,隔绝着理想的世界,理想国就在这海的尽头,在这天的边缘,那里肯定有个神奇的入口,而她所要做的就是投身其中,沉到里面,然后一直飘啊飘啊飘,飘到那去!她有些憔悴,自从抱着必死的心之后,她突然间变得虚弱不少,即使是微风也让她有点摇晃。她头昏目眩,海水就在她的脚下涌动着,这混沌的水下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突然感到害怕起来,里面会不会是无数具上下翻转的尸体,不断发出哀嚎,她惊惶不已,只可惜这种短时间的惊惶是不足以改变一个人求死的心智的。她在责怪自己,本来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现在到了这个关卡上怎么又因为恐惧而止步不前了呢!她突然为自己这本能性的犹豫感到耻辱,俯身看了看脚底下的水,惊惧感瞬间将她击倒,但是当她抬头看向远方,看着这辽阔无边铅灰色海面的时候,她又高兴起来。

“跳下去的时候看着前方就行啦。”她这么自言自语,深吸了一口气。

她做好了准备,死神们已经欢呼雀跃地在庆祝,她的心已经插在了他们血淋淋的镰刀上。诗诗的脑子有点乱,此时此刻,她想了好多好多,先是郑叔、再是林宇、然后幼时那个慈祥的婆婆……都一一从她脑中闪过,最后是一个她从未在有意识的情况下见过的女性--她的母亲,真可惜她不曾见过,这真是一种遗憾哪!她先想到的竟然是郑叔,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自己也不愿去想。她心无杂念地想着这些,以至于一个巡视的小哥提醒她注意安全,她也没有听到,那个小哥开着巡检车离开了,诗诗就站在那里,她最后一次环顾了周围,看看身后已经全部褪去大黄色的油菜花海,它们散发出的气味像极了死神的迷魂香,远处那些山都静默地站在远处向这边观望,无动于衷,它们似乎在等着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一切的一切都期待着她跳下去。

天空依旧黯淡,海水依旧浑浊,什么都一样,着上了死亡的色。她瞪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远方:“别了,这个世界,我本就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她憋住呼吸,小腿正准备发力跃出去的时候,突然有一股力量围住了她的腰,直接把她拽倒在地。倒地的那一刻,她还以为自己就是以这种姿态跌进海里,她的心狂乱地跳着,以为死神拽住了她,“原来死是这种感觉,死神搂住你拽你入到深渊。”她倒在地上仰望着天空,还以为自己掉到了海里。就在这时她身子下面有人在大声叫嚷了。

“姐,快起来,压死我了。”

诗诗吓了一跳,她眼神一瞥才发现油菜花海,自己原来还在陆地上,她连忙爬起来,这才发现磊子被她压在身下面,小鬼紧皱着眉头。

“你!”诗诗惊讶拉他起来。

“对!是我!你刚才想干嘛?”磊子站起身,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嚷道。

“没干什么,”诗诗扭过头不去看他,这小鬼的身高只到诗诗的腰,刚才他完全被诗诗压在身下了。

“没干什么?我视力好得很呢!”磊子伸出手死死抓住诗诗的袖口。

“回去吧,”她冰冷地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不再看他。磊子站到诗诗跟前,那姑娘只是执拗地把头撇向一边,“我只是看看风景。”

“你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磊子一屁股坐下,眼睛看着远处的海面,他似乎也是没有见过海的,脸上满是惊讶,嘴巴大张着,但是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和心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片广阔的海,即便海面是这么的广阔无边,但是刚才,他从油菜花田里奔过来,远远看到的仅仅是一个站在堤坝上的女子,她痴痴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在做什么。磊子当时的世界里就只看到她了,他在来的路上也感觉到那个女子想要做什么,因此,他这一路心都是躁动不安,他和她相识,她对他关怀备至,这一切对于一个心灵孤僻的小孩子而言是多么弥足珍贵,他从没有被别人正眼瞧过,甚至一直是活在歧视和辱骂里,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女人竟然那么照顾她,除了自己的娘亲,他便再也没有体味过这种温馨。诗诗对他太重要了,在心底,她早已变成了他的亲姐姐,一个他需要誓死保护的珍宝。他就坐在这里,这是一道防线,不仅仅是现实的防线,更是一道必死心理所要逾越的鸿沟。诗诗会在这孩子面前跳下去?这是多么的荒谬!事实上,这并不荒谬,诗诗她已经完全不管不顾这些了,她渴求魂归此处的心理强大到令人害怕,她往前走着,站在堤坝的边缘,磊子大叫不好,连忙站起身拖住她,诗诗使劲地挥了一下手臂,磊子摔在地上。磊子吓了一大跳,他感觉自己完全控制不住情势了,确实,诗诗早已不管不顾了,她压根就知道磊子是不可能跟着她跳下去的,他还有赵姐要赡养,他所说的只是哄骗她下来的权宜之词,她脑子里想到的就是这些,或者,她压根想都没想,哪怕一万个人跟着她后面跳下去也早已跟她无关了,那颗心早沉到海底与忒提斯同在了,这个没有了心灵和灵魂的躯体需要做的只是跳下去找寻那颗心而已。她对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感觉,她周身所感觉的只是那种浸泡在海水里的苦涩。跳下去,跳下去,她的世界响彻着这个声音,她往前伸出脚,即将要倒下去,风继续在吹着,但是,是把她往海里吹,她感到自己世界的重心在往下倾斜,她感到自己即将归于一切存在着的和没有存在过的蛮荒里去。

她就要这么死去了么?郑叔还在那乡间的小屋里孤独地活着,林宇也不知道在天涯何处惴惴不安地活着,而她就要死去了么?

“你怀孕了!”这个声音在诗诗身后爆发了,刺破蛮荒之境,是那个男孩沙哑的声音。

她停住了,风却大了起来,但是现在的风却是在把她往岸上吹,上帝的手似乎托着她,把她轻轻地放在了岸边。她转过身,呆若木鸡。

“你说什么?”

“你怀孕了!”磊子此时此刻早已泪流满面,他是因为恐惧和无助才这样,无论经过多少磨难,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痛苦和绝望过,一个自己珍视的人要在自己面前死去,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无助感,痛楚感把他彻底击垮了,他太害怕了,扯着嗓子大吼,“是的!你有孩子了!你现在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呕了吧,难道你是第一次有这种状况吗!娘今天早上让我出去就是叫我去药店买测孕纸的,她故意让你把尿留在那里,你走后,她就反反复复地测了好几遍,你确实有孩子了,她告诉我说是强阳性,你要死吗,那你去啊,你摸摸自己的肚子,摸摸那个可怜的孩子,你去吧,你这个残忍的女人!”磊子泣不成声了,瞪大了泪汪汪地眼睛死盯着诗诗,拳头紧紧地捏着,他太恐惧了,但他实在无能为力,他只能用激将法骂她,但他怕的是诗诗可能会因为这个消息更加的失去理智,而真正沦落到无可挽救的地步。他捏紧拳头,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呆住的女人,无力地等待命运的宣判。

一切都命悬一线。

事实在此时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天空的乌云竟然在渐渐地消散,在天的尽头,那浓重的灰色竟然开了一个大口,金黄的阳光从上面倾泻在海面上,接着两道、三道、无数道,海天之间有无数金黄色的光柱连接着,这些光柱渐渐地扩散,渐渐地相容,直到整个海面上已经看不见光柱,这辽阔的世界已经暴露在湛蓝湛蓝的天空底下,这海水也变得极其深邃和静谧,海鸟多了起来,有的停在礁石上,更多的却是在海面上展翅飞舞着。高空肯定是有很大很大的风,要不浓重的云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上空的乌云驱逐一空。

这是神只的力量呵!

上帝真得曾经来过这个地方,诗诗的灵魂和心灵似乎从海里回到了她的躯体,除此之外,她还多了一种自己说不出的情怀,她自己描述不出来,只是感到极其温暖和安逸,她的性情一下子变得极其温顺驯良,她竟然想笑,世间的一切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美好,看这一望无垠的海,看这一望无际的花田,多美!磊子不哭了,他开始惊讶,因为他看到诗诗脸上挂着一种难以揣摩的笑。这周围的环境在他眼里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昏暗、压抑,令人窒息,海天之间一片迷蒙,还是混沌的,泛着腥臭的泡沫,高空依旧乌云密布。他却看到诗诗笑了,连忙壮着胆子,上去牵住她的手,拉着她走。而我们的姑娘,脸上微笑着,眼神却还是发着呆,她跟着磊子在走,亦步亦趋,完全沉溺在一种旁人无法描述的氛围里。磊子太高兴了,他终于可以把他姐姐带回去,这是他来这里的初衷,他现在终于办到了,在不久之前,他还以为一切都完了。

满世界都是油菜花,车又载着这两个人回去,但是这一次,它载着的可能是一种希望。疾驰吧,载他们回去,在那座城市里,有两个女人需要一次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