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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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高什么——日月霞移民政策明文规定,以大农业安置为主,农民去经商,有那个别的能跑能跳的、商品意识强的人还可以,大多数都弄不成,不能光想当然。”柳钱坐在我身边,小声嘟哝着,可他并不站出来说话。步市长说话了:“请移民局的同志汇报罢规划以后,大家再提疑问。”我揣摸,步市长大概以为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乱问,太费时间。再说,都弄不到点子上,他关心的事应该是1万人改出市为留市的问题,他是要听听咋着安置好这1万人,所以就校正一下会议的方向。

柳钱就接着步市长的指示继续汇报,二期移民共34?682人,占整个金远移民总数的百分之五十七,柳钱早已把这些移民村、安置村、移民的人数、安置的去向倒背如流了。他的汇报把一个个领导弄得晕晕乎乎。看起来在座的30余名市级领导,实际上各有各的分工,各有各的事业,分管移民的仅我一名,人家都不管这移民的事,咋能去操这份心?就像我,不分管工业,要叫我谈谈对金远企业发展的高见,就难说出什么真知灼见,即使发表看法,也只能是泛泛而谈。要叫我去听经委主任汇报全市企业发展态势走向、经营谋略等等,我又是何感觉。所以我总以为,这种云集众多领导参与的会议,尽可能地少弄。

当柳钱谈及1万人不出市了,留本市安置,会场上就特别安静。柳钱就把这1万人留市的去向做了个粗线条的分布,那个S乡的S村去800人,那个Y镇Y村去600人……最后往一处一捧,大差不差的,1万人就消化了。

说罢后,大家也都说不出什么。这时候,市长助理邢步行说话了,他懂,他过去分管过移民工作,所以对这一套业务很熟悉。他听出了些门道,就以有些质问的口气说:

“我说柳钱,你说那人数不对,S乡的S村根本没那么大的容量,咋能再安置800人?”

“邢助理,你忘了,咱这是上报方案,实施方案不是这回事。”

“怎么还有上报方案,还有实施方案?”有人不解。

“干脆讲明吧,上报方案是报给国家的,尽量做得有利于咱金远的利益,人数有虚头的,实施方案是实打实地办事的。”柳钱索性把秘密亮了出来。

“噢——”步市长如梦方醒,问道,“到底有多少人?”

“实说吧,咱金远的二期移民虚数是百分之十二左右,就是说,咱这二期移民3万多,虚数得有4000来人哩。除了这虚数,咱再找6000人的地方就安置了,根本犯不着出市,出个啥市,叫老百姓都闹起来咋办?”

“怎么会虚这么多?”邢步行问道,“虚这么多,我怎么不知道?你给谁汇报这事了?”

“咋不知道,你不是说,一期移民咱市实打实报的,吃了大亏,人家移民县市都虚报人数,谁不多报谁吃亏,二期移民咱还能再吃亏?忘啦?”柳钱反驳道。本来这种事就不该在这种会上讲的,这是秘密,现在柳钱却倒了出来。

“我说的是百分之十二,这个数字你们汇报过吗?”

我看田局长向柳钱使个眼色,他欲要说什么,又压住了火气,会场上暂时平静下来。

我来金远不久就听说了,涉及这个水利工程的许多县市,都有虚报人数的问题,现在这种事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

步市长问:“现在的人数是根据什么统计的?”

柳钱答:“是根据计生部门的统计数字。”

“那怎么中?”邢步行说,“那数字根本不准。”

田局长马上接话:“咱们农民人口数有3种,一是乡政府统计的数字,二是计生委统计的数字,三是公安局派出所统计的数字,三种人口数字都不一样,我们分析了,还数计生委数字准些哩。”

会场上顿时有些乱了,十分活跃,30多个领导都有自己的看法,又都不打算正式地发言,就漫不经心地相互交流起来。有三五个人热热火火地交谈的,有两个人窃窃耳语的,有人瞪着俩眼,啥也不说,还有那自言自语的,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唉,这年头,连个人数都弄不准了,还有啥能准哩,唉——唉——都啥素质,不像话。”

有人说话了:“怎么一个人口的数字,都弄得这么复杂,这是自然科学嘛,有什么好争议,是多少就是多少嘛,你们是咋弄的?”

“这事你就不懂了,你没下去弄过这人口的事,事实是多少,拿上的数字就不是多少。你去查吧,查一次一个数。”是市计生委主任老曹的话,他说,“人口的数字是最头疼的事。”

“曹主任说得真对。”一直坐在一隅的秦志副局长说话了,他与老曹产生了共鸣,“光为移民人口的数字,我蹲到移民村20多天了,统计一次一个样,每次统计的都不一样,有时差得还不少,现在咱报这数字,是比较接近实际的数字。不敢再折腾人数的事了,再折腾一遍,一个月工夫弄下来,移民任务就完不成了。”他是负责移民安置工作的副局长,他懂这人的数字中的奥秘。

“现在这数字与实际能差多少?”有人问秦志。

“现在这事,咱认为准确就准确了,咱报多少就是多少了,外边的人咋会知道差多少,要是咱自己都认为不准,那还咋往下进行工作?首先咱得自己相信自己,连自信都没有了,还说啥哩。”

秦志是很熟悉移民乡、移民村的老移民干部了,他知道什么样的事,得用什么样的弄法,才能有好的效果。

这时邢步行又问:“你们先说说,虚报的人口有多少,就说多少百分比吧。”

“不是说过了吗?百分之十二。”柳钱冲着邢助理说。

“这么弄法,不是个小事,万一出了事,谁负责?”邢步行把谁负责三个字说得很响亮,他是不是故意让步市长听的。

要是以往,这种会有缪书记在场,他会用手背轻轻地敲敲会议桌,然后说,我说两句。两句话就定夺了局面,天大的事,也定得四平八稳,他只要说罢两句,就没有人再争论也没有人再发表异议的。可是,今天缪书记不在,他去学习了,眼下由步市长主持全面工作,不知咋的,步市长就没有缪书记那种威,那种威说不出是什么东西,它首先表现在一个人有没有一种强烈的气质。于是,会上就出现一种群龙无首的态势,几乎人人都异常活跃,而邢步行又放了这一冷炮,场面突然鸦雀无声了。

“真他娘扯淡,这事都是他定的框框,虚报人数的事他比谁都清楚,现在他不管移民了,他就装正经。”柳钱小声发着牢骚,这声音还是被我听到了。

我想说几句公道话收场,看来时机不到,我知道,若真的把虚报的人数扒下了,金远市要吃大亏,到那时邢步行又会指三喝四,说这班弄移民的人是一帮吃才,狗屁不懂,不会弄事……可是,若就照眼下虚报的数字弄下去,万一有人捅出这秘密,也了不得的,唉,这事才叫进退两难哩。

步市长看着这沉静的场面,着实不耐烦了,带着气说:

“这样吧,移民局下去把人数核实准确。人数都弄不准,咋个规划,咋个划地,咋个建房?房建少了,不够住,行吗?建多了,没人住,行吗?今天,我要批评你们移民局,田局长、柳副局长、秦副局长,你们的工作做得不好,下次不准出现这事……”

步市长的话音还没落,就有人小声说:“这么重要的事,准备得这么毛糙,都干什么的……”

步市长收好文件袋,端起茶杯,目不斜视地走出会议室,往他的办公室去了。接着,与会的人纷纷离去,宽敞的会议室里只剩下移民局的干部和我了。

我心里清楚,在暗暗为田局长叫苦。这时,田局长很气愤地说:

“俞市长,你说说,今天这事气人不?”

“有人捣鬼。”柳钱附和着田局长的话说,“俞市长,你得向步市长汇报汇报这事,虚报人口,这是他邢步行早就定下的事,这事咱不能说不对,大家都这么个干法,今个他突然杀了个回马枪。”

“是嘛,本来这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大家都这么弄,他老邢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田局长,柳局长,你们抓紧把3种人口的数字都统计上来,叫大家定,定成哪一种就是哪一种。现在只能集体定夺了,定成啥是啥。”

恶人造谣生事,好人“蒙冤”受气

12月5日 星期三

早饭时,政府的小餐厅里只有步市长和我俩人,这已是老规矩了,别的副市长都在家用餐,小巩市长事多、陪客任务大,多在宾馆餐厅就餐,邓大白每晚写作熬夜,就不吃早饭。吃早饭的人少还有个重要原因,应叫内因。这内因就是伙食质量太差,有人说是炊事员技术不行,炊事员却常常在我一人就餐时走进小餐厅,悄悄地说,俞市长,你吃这饭我们也于心不忍,可没办法呀,老姜吩咐不叫买好油,咱买的油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食用油,有时候他们不知从哪弄来的炸过啥东西的剩油,一看那颜色黑乎乎的,炒菜一点都不香……

我很理解炊事员,我也理解老姜,想改变他,不容易。再说,步市长对这伙食并没有提出意见,我一个副职,能怎么样?可是,步市长的午餐和晚饭是不在政府吃的,也许仅一顿早餐他觉得凑合凑合算了,懒得去说这事。我能咋办,只有将就了。

“俞市长,听到了吗?近来市里对移民的舆论!”

“噢,怎么——”我着实有些惊讶,就反过来试探步市长。

“群众对移民工作意见大啦,夏愚乡昨天集结了300多移民来围堵政府,要不是史乡长他们的工作做得好,咱们政府的大门非叫移民堵死不行。”

“噢,步市长,要说夏愚乡的事,我知道,他们是在胡闹呀。步市长,他们说人家日月霞工地架高压线影响了他们乡政府,这事我已经出面与对方协调好了,人家已同意改线,他们却还到人家工地上访,围堵人家的上下班通道,还虚张声势地给市政府发紧急电传,这又来围堵政府。”

“俞市长,问题不单是他一个乡,最近市人大开会评议政府工作,共提出10项不满意的事,光移民的事就占了一半。”步市长说到这里,我的食欲一点也没有了,欲要做些解释,因为我太知道内情了。步市长并没有等我启齿,就一句递进一句地问:“这事能怪人家夏愚乡吗?能怪市人大吗?为什么人家不指责教育工作呢?不指责交通工作呢?不指责城建工作呢?不指责财贸工作呢?唉,移民局啊,这个班子不行,一直闹不团结。”

我突然想到,最近有人告步市长的状的事,这阵他是否怀疑到移民局的班子了,我想说句公道话:

“步市长,他们相互有点摩擦,属于正常的思想分歧,我敢给田局长打保票,田知厚是个正派人,他决不是那种无事生非、不干工作的人,现在外界有人故意造移民局的舆论,我看不大正常。”

步市长听我这一说,显然不大高兴,也不再说话。这时就有三四个电业局的人走进小餐厅,直奔步市长身边,各自拉把椅子把步市长围了起来,一个接一个地说着一个话题,即某机关、某企业欠他们的电费,现在已累计欠款数千万元了……

这声音像一群苍蝇在头顶“嗡嗡”地叫着飞来飞去,它的叫声足以叫你烦躁不安。我不想听这些东西,就趁势离开餐厅,走到办公室时,移民局资格最老的科长黄河正站在门口,见我过来就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恳切地说:

“俞市长,我要给你说几句掏心话。”

看老黄那实在劲儿,是有真话与我交心,就打开屋门,请他进去。

他进了屋,连坐都没顾上,就直率地说:“当下金远市有股歪风,总想在移民中刮起风浪,想把移民局的班子弄散、弄垮。”

我问:“这股风的风源在哪?他们为啥要这样做?”

黄河说:“俞市长,你刚来金远,许多事你不知道,原来咱市叫1万人迁移外地安置,这方案也是领导定的,那时,管移民的领导是邢步行,他的决策也得到一些领导的肯定,那时有些领导官僚,根本就不知道下边的真实情况,只是听听汇报了事。他们还表彰邢步行主张的移民规划如何如何的高明哩。俞市长,你是不知道,下边还有人说,要不是俞市长来了,人家邢步行就晋升成主管移民的副市长了。也不知道这话有没有出处,反正下边有人这么传。现在,你又把原来的方案改过来,人家能不设点绊子,叫你们想办的事也办不顺。再说,有几个移民乡,又因你改变发放移民资金的办法,把他们给甩了,他们就说这阵主管移民的领导可不如先前的了,一点都不考虑移民乡的利益……”

老黄的这番话,是该引起我对邢步行的“关注”了。俗话说,没风不起浪,他邢步行眼下的位置并非目的,只是一种过渡,就像象棋盘上的卒子,已经拱到自家的河沿了,再往上拱一步,卒子就过河了,过了河的卒子就不是卒子了,就被誉为短腿车。莫非是我的到来阻碍了他的升迁?可是,这能怨我吗?唉,我没法给老黄说清楚官场这些破事,就反问他:

“你觉得呢,老黄,1万人出市好,还是留市好?移民款是一级一级往下拨好,还是用存折发给农民好?”

“这还用说,俞市长,这两件事,你变更得都对。可是,现在有不少做官的人,只要是对自个儿有利的事,不管它对老百姓是利是弊、是福是祸,他们都要去干;而对自个儿没有利的事,他们都不想干的。他们还口是心非地编造出一套理由,明明对老百姓有利的事,他们说,那事有毛病行不通;明明是他们以权谋私的事,他们说那是为老百姓办事的。这种人,看着也是红口白牙,就是吐不出一句实话、真话。像我这样的老党员,遇上不公的事总想说句公道话,人家就说我思想僵化,不会办事,不识时务。唉!他们特别爱讲做官的人还都以权谋私的,你积极个啥?你有本事改变人家?唉,我不知道,做官的是不是都那熊样。”

事实上,做官的决不是都在以权谋私。“做官的要是都在以权谋私,社会早乱套了,早运转不下去啦,你说呢,老黄?”我在官场,我很清楚,官场中毕竟有一部分顶天立地的人物在默默地用自个儿的脊梁顶立着这方天地呢。可是,做官的人中也真有害群之马,有败家子。

“我也想,肯定有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官,要不,这平和的日子早过不下去啦!不过,俞市长,你可不能麻痹,要小心呀。”

我递给他一支红塔山烟,他接着吸上两口,又说:

“还有件事,我得给你汇报,前些时检察院批捕了几个贪污移民款的村长,有消息从里面传出来,说他们在号子里咬得可凶,已株连不少上边的干部啦。有人说,都是俞市长指示叫逮人的,这一逮,要毁多少干部啊。”

“噢!”我的心中为之一震,当时抓人时我就说,抓的人一定要少,目的是镇住四方,防止村干腐败的蔓延,更不能再株连别的干部。眼下的重任是移民,不是整人,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我必须采取对策……

老党员大米

12月8日 星期六

这些天,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不大舒畅,许多事本不该艰难,却弄得很难,一些人,本来关系正常的,却故意顶牛。心情不好,唉,昨天晚上,我就回家了,吃过早饭,与妻子、儿子一道往新开发的黄河游览区看看,一是调整一下乱糟糟的心绪,二是陪陪妻子和儿子。

汽车开至黄河大桥,我们在桥上留影,为儿子、妻子拍了几张照片。从桥上俯瞰大河,桥下的水混沌不堪,这又是那些污染的企业放出污水的缘故。沿河的乡镇、市县,一个比一个不自觉,怎么整都不中,他们依然故我地往大河里排放污水废水。唉,省城的人啊,天天还在饮用这脏水。

有几艘游览小船和快艇在河中游荡、飞跃,儿子想下去坐坐,我说:“算了,孩子,看看那水,脏兮兮的,不要去了。”妻子附和我说:“小晨,咱不去了,你忘了,上回跟你爸钓鱼,就呛得你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