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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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小巩说得对,你注意了吗?现在最苦最难的人就是真正的官员了,就像一个家庭,弟兄数人,有的是败家子,有的是闹人的孩子,也干不成事,有的是创业者。看看,这创业的孩子包袱多重,这你就明白了,为啥有那假官、劣官在捣乱,咱这个家园还不天塌地陷,是有这创业者在顶着哩!”这时邓大白又摸出支烟,巩市长趁势给他划燃了火柴,邓大白却不忙于点燃香烟,而是一只手扶住小巩持火柴的手,让火苗烧去了火柴头,烧到了木质的部分,方燃着了香烟。

“真费劲,我献献殷勤,你却叫我把胳膊都抬酸了。”

“这就是少见多怪了,那火柴头是什么东西,既污染又有怪味,进入烟中,叫我吸到气管,进入肺部,影响健康嘛,哈哈——”

“怪不得说你们作家是精神贵族,点个火柴还有这么多讲究。”

“我可不敢当贵族,因为我祖父是清朝最后一届科举的状元,一直到我父亲这辈,流毒还没有洗清,‘文革’中被抄了家!”

我看到邓大白真有点动了感情,知道他的家族受过极“左”路线的迫害,就马上改换话题:“你说,邓兄,你说的真正的官员,占多大比例?说心里话,我很关心这个问题。”

“你真问到要害了,俞阳,还是在我来咱金远挂职之前,就常下去深入生活了。深入几个县市以后,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想弄清真正干活的、又真正会干活的官员到底有多少人。为这事,我专门选了几个县市,就蹲到那里,这样弄上大约年把时间,我得出结论了,这几个县市,像Q省南边的那个方正市能干活的官们约占整个官员的百分之三十,像那个叫圆旦市的地方,干活的人有百分之二十七点五,还有个叫南果县的地方,真正干活的官只有百分之十五点八。每个县市情况不大一样,但是大同小异,最后一折算,我调查的几个县市干活的官平均比例是百分之二十三点九,在这百分之二十三点九的官员中,水平也不一样。其中,境界高尚,事业心强,又才华横溢者,当属凤毛麟角的紧缺人物。现在最不公平的事是对这部分人啦,他们没有得到应得到的待遇,甚至不被一些平庸的或别有用心的人物所认可。他们就像一列火车的火车头,除了这稀有的尖子人物之外,余下的真正干活的官员也是素质尚好、品德优秀者,只是在才华上有所逊色,但仍应归于同一类官员的范畴。真正的全靠关系或全靠金钱交换的官员,二者加起来也不是多数,这部分人应属于官场的三类官员,大约能占百分之二十一点五。其实,在这比例之外的官员还是多数,我把他归于官场的二类官员。

他们要么虽然不憨不傻,但却平庸无奇;虽然尚有德性,但却少有奉献精神;虽然听从指挥,但却缺乏思想;虽然没有后台,但也有些关系;虽然恪守规矩,但遇风吹草动,也会随风飘去;虽然有些眼光,但往往看势力不重真理;虽然忙忙碌碌,但是效益一般,业绩平平……这三类官员正在发生量变和质变,第一类的官员有减少的趋势,就单是从纯度上看,质也有所下降,原因是不言而喻的。另外,我要给二位说明的是,这个比例,仅是对县和县级市这个层面的官员的调查结果,若往下去,到乡镇和村子这两级的官,情况还要比县级市的差,村级的更差。反过来,若从县级市往上看,我是走了20个地级市,显然,这个层次的官员比例比县级市好,好在是第三类的官员们少了,第一类的官们略有增加,倒是中间那部分大了。至于省级的官们,我也接触了一些,显然他们整体素质较下边的高,但很少遇到那类有真知灼见、思路不凡的人物,这类人物肯定存在,限于自己深入生活的天地不够广阔深远,所以就发现不了了。”

“精辟——精辟——你该去做组织部长了,把官员的成分剖析得这么透彻。”

“我有自知之明,能够发现问题的人不一定能处理好问题,我们作家多是这样的人,做官无术、经商无能。”

“又谦虚了,邓市长,我看你这番见地和调查不能烂在自个肚里。”我由衷地劝他。

“我觉得只提出问题,不去解决问题,这可谓美中不足。”

“这么说,你正在考虑医治这弊病的良药?”

“我在想,古代选官有科举考试,尽管有泥沙俱下的可能,但毕竟选中的多是人才,更重要的是它能引导人们去专心致志、严谨治学,从而端正了社会风气。如今选官,能不能整治一套像体育竞技比赛的方案,把必备的指标、内容量化、质化起来,隔那么一段时间就来一次第几届选官运动会什么的。这样,有心做官的人就根据公平的竞争内容,各自苦练基本功了。像体育一样,练跳高的,练游泳的,练乒乓球的等等,这样就没有人至少是减少了人们去拉关系、乱送礼的不正之风,你们没看,哪里有一个跳高运动员不去苦练自己的专业,而去找裁判拉关系?那是不行的。”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巩咱俩得付讲课费给邓市长哩。”

“付啥费哩,付了人家邓老兄也不会要,这样吧,中午我到家外家设宴招待邓市长,俞市长你去作陪。”

“你小子,你请客又不掏自个腰包,不就是签个字嘛,哈哈哈——”

这一天,又有几起来送礼的,晚上,我躺在床上细想,今天才腊月二十一,到腊月三十还有八九天时间,这段时间应该算是送礼的黄金时间了,看来,做个市长,就是被人高看一眼,市里的大小局,管得着的管不着的都来上货。可是,上边三令五申,加强财务管理,规范财经纪律,杜绝公款吃喝送礼等等,像走马灯似的红头文件,却一个个都如泥牛入海,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鬼知道他们都是咋个做账的。

收礼与送礼的游戏规则

元月22日 星期二(农历腊月二十五)

刚用过早饭,田局长就来了。他问我里屋有人没有,我说,啥时间我的卧室有过别人,哈哈,怕我金屋藏娇啊。他说,不是这意思,是怕别人听到他要说的事。我说什么事,这么秘密,他就讲起来,这些天他收礼的情况,收得他有点害怕了。我说害怕什么?他就告诉我,某某乡送给他1万元,某某镇送去了5000元,某某村送了3000元,还有个小村竟然也送了1万元。现在一算,光村一级的已经送了6万多元,加上乡镇送的,有10来万元了,咋不怕哩?现在离过春节还有几天,下边还有人来送,他请示我,咋办?

老田是个老实人,他能把这秘密告诉我,使我很感动,更觉得缪书记用人有道,就像缪书记说的,移民局长这个人选第一点是不贪,只要一贪,肯定出大乱子,前天一家大报还刊登了三峡那里有人挪用移民资金,当事人被逮捕判刑的消息。送礼的人为什么给田局长送这么大的数额?我与老田交换意见,先是分析他们送礼的目的。他们送礼的目的很明白,企图以高投入换取高回报,老田掌握着拨付移民款的大权,整个金远市的移民款下拨,全由他一支笔批了算,下边的乡与村的干部的确都很精明,他们的要求是要老田拨付资金时能快拨不要慢拨,能多拨不要少拨,可拨可不拨的资金当然要向他们倾斜,他们以为,只要田局长能收下他们的礼,利润和效益就立即来了。

田局长说,他最担心的是移民村的会计不会做账,大多是打白条下账,甚至公然写上“过年给田知厚局长送礼金5000元”的条子,放进账目中,不遇上事便罢,万一有单位来审计查账,立马坏事。

田局长说到这里,使我想起有个移民村报销餐费,一顿午餐竟然买了1000元的烧饼,想一想,1000元能买四五千个烧饼,够多少人吃啊,有那么多人吗?唉,这移民村的会计,连假账也不会做,果真有风险!这里还有个给老田送了1万元的村子的支书,的确胆子大,他曾经要报销一张5800元的家电发票,说是给省里某领导送的礼,有知情人说,他哪里给人家省领导送礼了,那家电早拉到他自己的新房里了。

“退回去,这个礼不能收。”我要为老田负责。

“我先把钱交给财务上,叫市纪检委的廉自办来人,把钱如数交给廉自办,你看,这事?”

我注视一下老田,说:

“不好,这样退不好,这不等于把人家送礼的单位和个人暴露了吗?弄不好,适得其反。”

“怎么会哩?”

“现在的人,总是把别人往坏处想的多,我俞阳相信你田知厚的人品,可别人呢?有人并不了解你,他们就以个人的主观判断,说你收的礼不止这些,留下的比退的还多,咋办?你长一百个嘴也说不清啊,老田?这事不能干,弄不好,你就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啦!”

“对对,俞市长,说的是。”

“可以这样,是谁送的钱,你找个可靠的移民局的干部,同你一道把礼退到送礼的人手中,不要惊动不知道这事的人,要秘密地去退礼。不过,那些有真情的、有友谊的单位送的适量的礼,是与这种厚礼的性质有严格区别的,你看吧,田局长。”田局长又说,咱们咋个给省里的对口单位送礼,不少局委已经往省城送过了。我暗暗埋怨自己,这么大的事,怎么自己这么怠慢呢,前几天田局长就提出来去省城送礼,现在看来,这礼是必须要送的。就与老田定送礼方案,先确定主要受礼的单位的主要人物、主要处室、次要人物、次要处室,再确定次要单位的人物及处室,然后把礼品分了几个档次,以购物券、现钞和实物为礼品,因人而异,灵活机动。

最后,老田问我,对市里的领导该怎么表示,我说,这事你自己定,不过有个原则,不要冒尖,也不要落后,要适可、适量。

送走老田,我过滤一下已收下的礼品,论证一下安全系数如何,最后,挑出6个单位的礼品,准备把它退回给送礼的人,没有百分之一百二的保险系数,坚决不收。

下午一连两个会,晚饭后又是会,一直开到晚上10点。直到子夜时,才与欧阳通话完毕,天南海北,古今中外,无所不及,真是话逢知音千言少啊。闭上眼睛睡下时已凌晨1点了。

在昏昏欲睡中回味着刚才与欧阳的对话,她的善解人意,她的一种贵族气质……妻子至今不知道我有了外遇,她对我是十分忠诚的,我却对她不忠了?不,我虽然爱上了瑞丽,我并没有抛弃妻子,不,是依然爱着妻子。因为情人的爱不等于妻子的爱,既然这样,情人的爱怎能替代妻子的爱呢?我竭力去寻觅,去发现爱中的思辨,爱中的哲学,爱情的多元素、多侧面,企图冲淡油然而生的愧疚,校正忠诚的概念,诠释爱情的真谛……我当然不会因为欧阳的出现,而乱了阵脚,乱了家庭,乱了事业……

想着想着,却看不清前路,我不知不觉地踏进一片迷茫的世界。

北方的金秋天高云淡,气候宜人,我与妻子、儿子,还有欧阳瑞丽一道攀登上Q省的一座名山顶峰。云雾缭绕的高空,矗立着金碧辉煌的寺庙,络绎不绝的虔诚香客仰望苍天,祈求神灵,默默地诉说着心灵的希冀、寄托与祝福。妻子双手举香,欧阳默契地帮她燃着,她把香插入香炉,接下来是虔诚地叩拜,口中振振有词,我知道,那是对我和儿子的祝福,还有对父母和亲朋的祝愿。欧阳似被妻子的行动感染,在深沉幽远又空灵飘逸的佛教音乐伴奏中,她效仿着她随之虔诚地叩拜。经过了对信仰最高形式的展示——三叩九拜之后,我们就一道沿着蜿蜒的幽径,通向了一个鲜花的河流,绚丽缤纷的花束随着秋风轻轻地吹荡,就翻动起了斑斓的波浪。我们被芬芳的波浪推动着悠哉悠哉地迈进森林的海洋,轻风拂动无边无际的树冠,茂密的树丛顿然随风摇荡起伏,犹如绿色的海洋掀起了汹涌的波涛。我们早已身心腾空飘逸,被激荡的波涛推动前行。我一手拉住妻子,一手拉着瑞丽,妻子又拉着儿子,儿子又拉住欧阳,四个人紧紧相握,生怕坠入深深的“海洋”。

经过一番惊险又刺激的漂流,终于踏上森林海洋的岸畔。啊!一派神奇的天地,一片鬼斧神工的石林,包围起一方开阔的绿茵草坪,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载歌载舞,一支支小型乐队演奏着舞曲,我们四人被绿色的波涛推进了这欢乐自由的天地,踩着乐曲的韵律,跳起轻快的舞步。我的左手依然拉住妻子,右手依然握住瑞丽,小儿子的两只手把妻子和欧阳联接起来,小小的方阵在草坪上欢舞跳跃,尽情歌唱。我们走进音乐的腹地、艺术的天堂,脚下有乐曲翩翩,头顶有歌声缭绕,心胸的血液与歌唱和声,四肢的运动同节拍同步,灵与肉分明冶炼出纯真的境界,情与思幻化成精神的光芒,沿着诗化的阡陌,一路载歌载舞,迈向那幽深的仙境。

迎面走来一个摄影师,微笑着向我们友好招手,非要照张“全家福”赠予我们,真是盛情难却,我悠闲地站住了脚步,左臂搂住妻子的腰肢,右手搭在欧阳的肩上,儿子就依偎在我们三人前边,只听“咔嚓”一声,闪光灯亮了,四人正团聚在梦幻的世界。

前面蓦然涌动出一片汪洋。啊,蔚蓝的天空拥抱着蓝蓝的海洋,沙滩、太阳伞、小舟、快艇、海滨浴场、礁石、石崖、港湾、岛屿,啊,真是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仙景外也有仙景。

“啊,快看快看——爸爸、妈妈、阿姨,”小儿子惊讶又兴奋地指着遥远的前方,“那是啥地方,我要去。”

“啊!出现了海市,啊,奇观奇观!”我惊讶了,惊讶有幸遇上罕见的海市蜃楼。

“这就是海市蜃楼,真美,真奇,真妙。”瑞丽兴奋又惊讶地说。

“我要去那里,爸爸,去海市蜃楼。”远方的海市在变幻,在丰富,在动荡,鳞次栉比的楼阁,玲珑精巧的亭台,造型奇妙的屋舍,绚丽斑斓的山峦,挂在半空的街市,神秘奥妙的生灵。

“傻儿子,海市是去不到的。”妻子劝说儿子。

“怎么去不到呢?”蓦然间一种低沉又清晰的声音涌进耳膜,“世上万物,信则有,诚则灵,去吧,小兄弟,往海市去,那是个极乐的世道。”说话间,一阵阵旋风袭来,儿子突然双脚离地,随风旋转,他愈转愈向高空飘去。我慌了,妻子慌了,欧阳也在大声呼叫已飘至半空的儿子,儿子却悠然自得、轻松又惬意地说,爸爸,妈妈,我去海市啦——再见——阿姨。他轻盈地挥动着小手,飘向远方……

我拼死劲运动双腿,欲要追踪远去的儿子,却怎么也难起步,我终于憋到足够的力量,伸手抬腿,只听呼啦一声,整个被子掉到了床下。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啊,朝霞已映红窗帘,真是好梦不觉晓啊。

喝酒都用碗了,送礼都送款了

元月24日 星期四(农历腊月二十七)

按照计划,我直奔Q省宾馆去参加省政府召开的一个会议,田局长则带着几个人与我几乎同时赶到省城,他们是例行春节前夕的看望领导工作的。说白了,就是送礼。从金远赶到省城才9点钟,这时候,送礼的人要掌握一个原则,礼品轻便实惠,人员能少则少,话语简洁明了,时间快捷迅速,整个进程应该是短平快。明白的人都知道,这时间去看望领导的人比较集中,尽量不要影响别人的活动。

下午四五点钟,接到田局长的电话,说还有一两个领导因有公务没有见到,想让我引见引见,怕人家推托——我说,待会议结束后再说。会议结束,吃过晚饭,我带着田局长,又专门去看望了因公务缠身未见到的领导。这时,已是晚上9点了,我要连夜返回金远,明早要开政府常务会。汽车飞也似的奔向高速,像箭一样射在了省城至金远的刚通车不久的高速公路上。这时候,我又想起了近来流传的一首顺口溜:

喝酒都用碗了,

送礼都送款了,

搞腐败难管了,

党风该好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