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百战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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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兵败王家店(2)

“旅长,你下命令吧,救救直属队!救救直属队!我求你了--旅长1”沈钦尧哭喊着。这个爱骂“狗东西”因年龄大资格老而被大家尊为“老首长”的旅政治部主任,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残酷的命令。王家店的街上,有他的政治部的几乎全部人马,还有文工团的娃娃们,躺在担架上的伤兵,写写画画的秀才们……怎么能把他们全部丢给敌人呢?

旅长几乎用听不见的声音对他说:

“老沈,已经不行了!……”

“不行!”沈钦尧瞪着旅长,眼中的泪水倏然间被烧干了。突然,他疯了一般扑向电话机,抓起话筒,大声吼:“喂,喂,五十二团!五十二团!蒋科!武效贤!妈的,狗东西!……”五十二团是他的“嫡系”,五十二团的老政委这时公然违抗旅长命令,要直接下令他的老部下去救直属队--然而,话筒顽固地沉默着,电话兵正忙着收线。沈钦尧暴怒了,一脚把电话机踹到山下!至此,王家店街上旅直属队的命运就最终决定了。

火光与浓烟将王家店变成一片火海,几面山头上,架着敌人的机枪,许多屋顶上也架着机枪,得意洋洋的敌人开始逐屋搜索。

到这时候,他们就基本遇不到抵抗,被困在王家店街上几座店铺里的人,绝大多数没有枪,有枪的,也把不多一点子弹打光了,只有束手待擒。

“出来不出来?不出来打枪了!”敌人吆喝着,端着冲锋枪朝着浓烟滚滚的屋里就是几梭子。他们出来了。当他们一个个鱼贯走门的一刹那,守在门口的敌兵伸手“嘶啦”一声,扯下了他们臂上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标志。随着这一声“嘶啦”,每个人的心都悸动了一下。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步入了军人最为耻辱的一种境遇--战俘……

在宣化店,整编十一师师长胡琏(后来逃到缅甸以经营“金三角”毒品基地而着名)(作者此点有误,经营“金三角”的是李弥不是胡琏,Herry自注)得意洋洋地对俘虏们训话:“我们抓你们肖永银旅长,他跑得快,跑得慢就捉到了。”战俘们大多数被押到武汉,在俘虏营里,开始了铁窗生涯……

国民党各大报纸,相继以醒目标题渲染了这次胜利,称“六纵主力被歼灭”

“大别山很快被肃清”……

4、“哪里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呐!”

自雪皑皑,茫茫雪野。

六匹战马狂刨着积雪,卷着一条雪龙疾进。

部队突围出来,转移到红安以东,野司前方指挥所在箭河岸边一个小村庄里。他必须面见邓小平政委,准备负荆请罪。身后的骑兵猛夹马镫,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旅长,驰到箭河边,六匹马都已经大汗淋漓了。

箭河结着薄冰,六个人趟水过河,齐膝深的水刀割似地冷,肖永银不觉浑身一激灵。箭河,这条家乡的河,他的母亲河,今天在他眼里,如此地勾动起他满腹心事,如此地让他满眼凄迷!十五年前,他被人押解着从箭河旁过,送往新集的红军集中营,那时,一种诀别的悲怆几乎窒息了他……今天,他打了败仗,脚踏在冰冷彻骨的箭河水里,他觉得,这条母亲的河,似在呜咽,为他而流淌着泪水……

人生从来多坎坷。生与死,荣与辱,得与失,成与败,沉与浮……他既有过白雀园大肃反的死里逃生,又有过王家店的兵败之辱;难道命中注定了他这一生必须饱尝酸甜苦辣,必须经受大灾大难,大苦大悲的数度劫难,必须承受灵与肉的反复折磨,……

来到野司门前,他迟迟迈不进那道门槛。邓小平的警卫员一眼瞥见他,大声对屋里喊了声:

“十八旅旅长来了!”

“肖永银呐!”邓政委叫道。他低着头,进到屋里。“坐下,坐下,”邓小平脸上很平静。他坐下了,很长时间没有开口。打了败仗的将军见了统帅,心里很难受。李先念副司令员、李达参谋长都默默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就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虎虎有生气的十八旅旅长?羞辱竟然如此深重地刻在他的脸颊上和眼神里,他沉重地几乎抬不起头来。李达默默地给他倒了杯水。李先念带着怜悯带着同情望着他当年的警卫排长,长征过雪山草地,西路军血战河西走廊,他一直跟随着他,奇袭腊子口,永昌突围,倪家营子军部门前的大刀白刃战,兵败祁连山后护送徐向前……他的记忆中一直有一个圆圆脸的智勇双全的警卫排长。他熟悉他,知道他争勇好胜,失败对于他太痛苦,太难以忍受。然而,兵败之后的苦酒,只要是将军,谁不曾啜饮几杯?祁连山西路军兵败,两万人的大军全军覆灭,那时候,即使是他李先念,即使是后来的共和国元帅徐向前,也无力挽回败局啊!--战争中的任何一方,都不会永远是战神马尔斯的宠儿。“马失前蹄”和“走麦城”,永远是胜利的副产品。李先念长长地叹息一声:

“哪有百战百胜的将军呐!”肖永银突然抬起头,脸颊被耻辱烧得通红,眼睛里含着泪光,痛苦地大叫道:

“不!这样说不服众!”他沉重地站起身:

“我们这次没打好,请求处分。纪律是平等的。前方打胜仗,是上级的领导,下头的努力,群众的支援。打了败仗呢?不能说是上级领导不好,下头不努力,群众不支援--是指挥宫无能!……我请求处分,只有处分我,才能服众,否则的话,下边是不服的!”他低垂下头,等待着邓小平政委的批评,甚至,一场雷霆大怒。降职处分,或者,剥夺兵权,这些,他都准备好了,他将毫无怨言地接受。然而,邓小平炯炯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转过身去,用他极熟悉的四川口音,轻声说了一句话:

“我担心你在里头哟!”肖永银浑身一震,泪水忽地涌满了两只眼睛。对败军之将,政委连一句责备都没有!这让他更加羞愧难当,他承受不起统帅对他的牵挂,承受不起这份灼热的感情。他是平安了,回到了统帅部,然而,他的旅直属队,几乎全部丧失!二三百名文兵弱将落入敌手,此时正生生死死,死死生生!鲜血和生命,踩瞩和折磨,屈辱和悲愤,牢狱和镣铐……对于他们还在遭受和将要遭受的一切,他是负有责任的,他是有愧的,负疚良深啊!他是他们的旅长,生死关头,他们需要旅长的保护,然而,旅长却遗弃了他们--旅长对不起他们,旅长在他们面前是有罪的!……他大滴大滴滴洒着泪珠,用手背狠狠一抹,大睁着一双泪眼对着邓小平政委嘶声叫道:

“我要在里头就好了!要么,我下决心打出来了!要么,全军覆没,我和大家死在一起,大家就没有怨言了!”李达参谋长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按着他坐下来,似乎想宽慰他,替他分担点责任,说:“那一块的地图也不准……”。

邓小平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踱着步,似乎觉察到了什么,突然站住脚,问道:

“你跟韦杰,有什么问题没有?”李先念和李达也都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他做出解释。他能说什么呢?韦副司令不在跟前,在背后向上级“告状”,他觉得是一个品质问题。再看看政委,副司令员和参谋长,全都惟悴了!大别山斗争到了最艰苦阶段,他们需要将相和,需要共度难关,他不能再增添他们的忧愁,不能再增加他们的负担。他咬着嘴唇想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笑笑,轻描淡写含糊其同道:

“我跟韦杰两个,没大问题吧?”邓小平拧紧的眉头缓缓松开,宽慰道:

“没大问题就好。”

5、迎春花开了,涟问浮桥“三巨头”相会

武汉台消息:

刘伯承部主力十八旅溃不成军,我军正在追击中……

电波越过遍远的空间,将女播音员娇矜的声音送到淮河北岸的刘邓司令部里。尽管刘伯承。邓小平对国民党的“新闻真实性”发生怀疑,但还是挂虑重重,命电台紧急发报问询。

“滴--滴--滴--,滴,滴。”三长两短,这是用电波组成的密码:肖永银。大悟山中,肖永银听到了刘邓首长的呼唤一一他也刚刚收听到“武汉台消息。”知道必须马上回答。但他的电台“耳聪却口哑”,只能听不能回答,他瞪着眼睛干急没有办法。大悟山中还有地方武装,相当于解放以后的武装部,他跑到鄂东军区三分区,用几挺机枪换了几个电阻,马上发报回答。

肖致杜并刘邓:

我旅完整无恙。

淮河北岸,刘伯承和邓小平接报后,相视哈哈大笑:一场虚惊。

十八旅此时不仅没有“溃不成军”,反而如出水蛟龙游刃有余地穿插在国民党几个整编师之间。

……

那天,离开纵队司令部时,杜义德突然对肖永银和刘昌道:

“韦副司令这次不跟你们去了,我们集中领导。”两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韦副司令带我们吧?”

“他不去!”杜义德语气很果断。

于是,十八旅再次开始了单独行动。

这天,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十八旅向武汉进军。肖永银笑着对刘昌说:

“武汉是老虎口,敌人以为我不敢去,咱偏去!黄陂驻着整编三师(大杨湖溃败后,重新建制),是咱的手下败将,咱就从它眼皮底下过,谅它也不敢出来打咱们!”十八旅旅长的话,在雷声中时断时续。

部队行进在稻田里。

夜幕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田埂被前边的部队踩坏,后边的部队只好在稀泥汤里“摸行”爬在地上,摸索着前进。偶尔,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在白的的“天灯”亮起的一刹那,大家赶紧直起腰,跑上两步,“天灯”熄灭后,继续在水泽一般的稻田里,摸摸索索……

肖永银一边摸路,一边感慨地对他身边的战士说:“现在几点了?大概半夜十二点吧。全国有多少人?大概几亿吧?人们都睡觉了吧?做梦的也不少吧、做各种各样的梦的都有吧?……我敢断定,就没有一个人做梦会梦见我肖永银今晚在干这个!”战士们都笑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夜风习习,部队沿京广路北上,行进间,前边响起枪声,不多时,侦察兵抓了几个俘虏押到旅长面前。“哪个部队的?”

“四十八师。”哦,广西佬?“干什么?”

“我们从长轩岭过来,准备往黄陂方向去……”肖永银一听,又和敌人大部队遭遇了!他叫来五十四团团长,把地图往路边石头上一铺,在手电筒的光束中指着地图道:

“敌人来了!第一,敌人现在不摸情况,第二,他们也走了一夜路。因此,我估计天明八点以后才能到达,我们必须今晚通过交叉地带,我们先到就主动,后到就被动。如果敌人把头截断,那就糟了!”团长听明白了:“旅长,你的意思是,我们急行军,赶到敌人前头?”

“对!敌人距我三四十里,如果按正常速度行军,明天早上八点左右,肯定会在长轩岭一带和敌人碰个正着!现在只有跑步前进!”部队疾进。当他们汗流侠背地跑上长轩岭西边的一批山头,天色大亮。肖永银站在山头上,举起望远镜朝东一望,笑了。

十里之外,火烧一般的晨露中,四十八师正浩浩荡荡优哉游哉地下山。他看看表,时针正指在八点。他既然捷足先登,就不再是敌人打他的埋伏,而是他愿不愿打敌人的埋伏。他决定不浪费自己的“开球权”,指着路边一座山头,对团长说:“你派上一个连,带上重火器,打他一顿!争取多打一会儿,掩护部队吃饭。”

“广西佬也不是拉稀的,仗打得很激烈。前边子弹嗖嗖地飞,炮弹炸起冲天烟柱;后边宿营部队点火做饭,炊烟袅袅。战争与和平,相隔几道山梁。可是,饭才刚刚做熟,五十四团团长跑来了:

“旅长,我们打的目的是什么?”旅长一愣:“搞顿饭吃啊。”战士们饿着肚皮跑了几十里路,他总得给他们的肠胃里补充点营养吧?团长却皱紧了眉头:

“我看,干脆饿着肚皮向后走,免得花代价。”一句话提醒了旅长,肚皮重要,还是战士的生命宝贵?他马上站起身:“好,后撤一段,再搞饭吃。”四十八师挨了顿打,还在懵懵懂懂,对手又神秘地消失了,部队再次宿营下来,已经是月上梢头了。旅长刚刚端起饭碗,五十四团团长突然风风火火跑了来:

“旅长,我的三个重机枪连不见了!”

“啊?有这么回事?”肖永银一听,扔下饭碗,“赶快派人去找!一个重机枪连九挺机枪,三个重机枪连,乖乖,二十七挺重机枪呐!怎么能丢了呢、侦察部队赶紧出动四下寻找,第二天天黑,三个重机枪连居然毫毛未损回来了!原来,他们因为行动不便(三口牲口驮一挺重机枪),部队绕路时不幸掉了队,走到天亮,营教导员蔡金启发现他们处境不妙,赶紧就近占了座山头,机枪一架,打了一整天,刚才才遇见寻找他们的侦察班……蔡金启讲着,旅长越听越高兴,拍拍他的肩膀:

“你不错嘛!敢打嘛!好家伙,你有二十几挺重机枪,几十万发子弹,谁敢接近你哇!”蔡金启被夸得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团长趁机捅捅旅长,意思是:你看呢?是不是该官复原职?团长很喜欢他这位营教导员,这是位很勇敢精干的小伙子,可是,在前不久的广济战斗中,他小有麻痹,丢了座山头,搞得下面部队很被动,旅长火了,当即做了个“撤职留用”的处分。团长很心疼,一再求情,无奈旅长黑脸包公一样,不撤成命。这会儿,团长趁机再为爱将求情。

肖永银哈哈一笑:

“你算戴罪立功,马上复职!”蔡金启后来在淮海战役中牺牲。团长卢彦山抚尸痛哭,旅长肖永银也剜心割肉般地痛。那天,在双堆集的月光下,想起大别山中三个重机枪连失而复得的旧事,他的旅长仿佛还听到他被夸得不好意思的“嘿嘿”的笑声,泪水不禁涌满眼眶,伸手向警卫员要过行军壶,猛喝了几口辣酒……

1948年3月下旬,迎春花开得金灿灿。其时,在刘邓大军左邻右舍--华野和陈谢兵团的频频打击下,蒋介石不得不从大别山战区抽调十三个旅的兵力驰援平汉路和鄂西地区,不得不承认说,他在大别山是“作战失败”了,于是,大别山战局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刘邓司令部命令它的各主力部队向淮河以北集结。

淮河上,架起了一座宽阔的浮桥。

六纵队的“三巨头”,十六十七十八旅旅长,尤太忠、李德生、肖永银相聚于浮桥上,三人见面,甚是高兴。尤太忠、李德生头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因十八旅抄了条近路比预计提前赶到)肖永银呵呵直乐,一人揍他们一拳,开句既得意又喜庆的玩笑:

“怎么?只准你们来,就不准我来?”李达参谋长一直眯缝着眼睛看十八旅过桥,这时,看看表,诧异地问道:

“肖永银,你那个五十四团多少人哪?--过了一个多钟头!”

“五十四团现在人不是太多了,大概有两千八百人吧。”李达听了,啧啧叹道:“你一共五六千人吧?那你一个连就一百五十多人,够人强马壮了!”肖永银叫道:“哎呀,我在那个地方横冲直撞啊,我就靠这点力量。”笑过一阵,他问李达道:“李参谋长,我那个营,你还要不要?”

“不要。”

“好,那就让他们归建。”二营长跑步到旅长面前,敬个礼:“旅长,你说‘见面算账’……”旅长挥挥手:

“咱们的账一笔勾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