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怎么会怕他,是盼望他——他是我叔叔带到外国的厨师,刚刚从新西兰回国。我叔叔已经打电话告诉我,让厨师给我带几千美元零花钱。
我和你说过,我在语言方面绝对有天才,可以随时逢凶化吉。
奔腾5笑起来,哟,你那天跑得像个兔子,原来是奔钱去的呀!
我也毫不犹豫地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个厨师比我还贪钱,我怕他把我的钱拿跑了。我叔叔给我8千,这家伙给我7千,从中贪1千,从来都是这样。不过我不在乎,那几个小钱算什么!
我突然发现我流利的嘴巴不太利索了,甚至还有些恐惧——因为晚饭的高潮已经过去,整个酒店里只剩下我和奔腾5,假如这时残暴的老爸要是走进来,一下就能逮个正着。我深信此时,我老爸正满城市搜查我。
我喊道,小姐,埋单!我说我们换个地方,我说到巴斯语茶那里喝咖啡。奔腾5听话地随我站起来,看着我掏出厚厚的一沓子钱与小姐算账——我其实是故意将所有的钱都掏出来,让奔腾5知道叔叔确实给我捎来钱,顺便也让她领教一下我的经济实力。
奔腾5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有百分之二十的怀疑,当然,那百分之八十是崇拜。
出了小酒店的门,我朝路上飞驰的出租车手一挥,然后对毕恭毕敬的司机吆喝了一声,巴斯语茶!
司机应声踩油门,小车拉着我和奔腾5呼啸而去,我们这个城市所有高档和低档的家伙全都知道巴斯语茶。
咖啡店与小酒店绝对两个世界,刚刚是闹哄哄,现在是静悄悄。心术不正的小姐把我和奔腾5安排到角落里的小情侣间,小情侣间刚刚走出一对男女,男大女小,之间至少相差30岁,从座位布垫扭曲的程度看,这两个狗男女绝对有流氓行为。
奔腾5说,我表哥也带我喝咖啡,他一般去的是经典。
我立即矮了两个脑袋,经典咖啡店是我们这个城市最高档的,据说有一百多块钱一杯的经典一品——他妈的流氓表哥,我非杀了他不可。
我的心情一落千丈,奔腾5却神情怡然,那几瓶啤酒在她身体各部位分配得很均匀,在情侣间上方一排牛眼灯的照射下,脸和脖子及大腿全都闪着樱红色。她呷了一口女士奶香型的咖啡,舒适无比地摊开四肢,略微倾斜在沙发上,这种淫荡的挑逗姿势,会让钢铁男人也无法坚持纯洁。我却坚如磐石,因为我想到那个流氓表哥,我不得不坚如磐石。
我喝的是巴西原产地直销的真正的男士咖啡——这是我听服务小姐吹嘘的。不过,确实厉害,我只喝了半杯,一落千丈的情绪就又重新升温,甚感精神百倍。我说,我们一定要去新西兰,去新西兰的关键不是挣钱,而是挣绿卡,有了绿卡,我们就是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外国人了。我又用老练口吻说,去外国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高级的,堂堂皇皇坐飞机去,就像干部出国考察;一种是低级的,憋在集装箱里,犹如运机器零件或猪牛之类的货物。你说报纸报的那些SB,就是跟蛇头偷渡,那绝对会闷死在铁箱子里。我说我要去就绝对地坐飞机,我的叔叔绝对外国,用不着偷渡。奔腾5有点着急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早去呀?我说我可恨的铁公鸡老爸不让我去,他说年轻人必须自己奋斗,所以我要出来打工,自己挣钱去。
奔腾5说,你要是去,就带我一起去。
我说没问题,经理董事长出国一般都带翻译和秘书。
她说她的英语水准只是幼儿园级。
我说我的英语绝对够我们俩用一百年的,你用不着会英语。再说到了英语国家自然就会了——那里连狗都得懂英语单词。
胜利的快感已经使我进入汽车失灵状态,使我瞬间放大了胡吹乱侃的力度。我说新西兰总统经常请我叔叔去总统府吃饭,所以,我到新西兰绝对就是贵宾。渐渐地,我看到奔腾5也像我们班的蠢女一样大放异彩了。这使我不得不变本加厉地发挥,我将我知道的我听到的和我想象到的倾泻而出。
奔腾5绝对相信我有出国的能力,她绝对觉得没有我就永远也出不了国。她的两眼开始迷茫,身子在沙发上的倾斜度增大,这时我要是过去拥抱和亲吻她,绝对囊中取物,手到擒来——我的心开始咚咚地敲起战鼓,千军万马在脑海里紧急调动。我几乎就站起来,准备绕过身前的茶几,绕过那些开心果爆米花和闪闪发光的咖啡壶。但一阵优美热烈的音乐响起来,奔腾5突然立起身子,掏出小巧的手机。
绝对是那个流氓表哥!我立即遍体鳞伤。
奔腾5嘻嘻地笑着,用更柔软的港姐语言,我真的好想你哟……你不让我想我也要想,我偏想!嘻嘻……
这个家伙,一脸的妓相儿,竟然不顾及我的存在。我觉得我已经停止呼吸,而且抢救无效。
奔腾5终于关闭手机,她还有点意犹未尽,却又不知羞耻地朝我笑起来,咱们一定要去新西兰。
我有气无力地说,去不成啦。
奔腾5吃惊地说,为什么?
我说,办出国签证很麻烦,大鼻子们检查得绝对严格。
她说,这好办,你就说我是你姐姐。
我愣住了——我愣住的原因是她应该说是我的妹妹。这使我的自尊心又一次遭受重创。看起来我的胡吹乱侃没有什么威慑力,竟然打不败那个流氓表哥。一个与女人同龄的男人却被女人当作弟弟,绝对完蛋。
奔腾5以为我不愿意添这样的麻烦,就又加了一句,我给你出机票钱。
我冷笑起来,你知道飞机票多少钱吗?
她说管它多少钱的,总有办法挣呗。
我说问题是你不是我的真姐姐,这要查对户口身份的。
她说这好办,我表哥有办法,他神通广大。
我气疯了,这家伙永远也忘不了她那个该枪毙一百次的流氓表哥。
我肆无忌惮地胡聊着,轻易得到的胜利使我轻浮的嘴巴很快就乱了码,奔腾5大概听出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倒霉蛋儿,但她竟然没有丝毫瞧不起我,反而与我同仇敌忾,咬牙切齿地说,她这一辈子也绝对不会再回她可恨的家了。说完她不由自主地掀起小巧的布裙,我看到她大腿根有无数个黑紫色的点子,由于她的腿太白,那黑紫的点子令你触目惊心。她说她的母亲是全世界第一凶狠的母亲,我说我老爸是全世界第一残暴的父亲——我们差一点就抱头痛哭,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见何必曾相识。
奔腾5说,她每次考试不及格,母亲就狠命地拧她的大腿根,她要是哭就拧得更凶,大腿根神经最敏感,只要轻轻拧一下就痛得钻心,何况母亲发了疯般地拧,她不得不尖叫,但她老爸是帮凶,用毛巾捂住她的嘴,有一次她绝对地憋死了。
我说我老爸用皮鞭抽我,比当年日本鬼子拷打抗日志士还狠毒一百倍,但我绝不哭,而是奋起反抗,但母亲却冲上来死命地抱住我,弄得我再英雄也寡不敌众。
总之,我们绝对是受苦受难的一对儿,她有一个全世界最坏的母亲和第二坏的老爸,我有一个全世界最坏的老爸和第二坏的母亲。
我捶胸顿足,她痛不欲生。我们把咖啡喝得精光,又要了一杯,又喝得精光——还是诉不尽我们的苦难。
最后,我说我们俩一定要远走高飞。
奔腾5说飞到新西兰。
这时,打着呵欠的服务小姐走进来,问我们还需要什么,我们这才知道已经是深夜了。
走出咖啡店,我们情不自禁地手扯着手,并真正像情人那样亲热地依偎着。但我们很快从昏头昏脑的甜蜜中清醒,而且还有些傻眼了,如果不回家,还能到哪里去呢?
我想去火车站,但奔腾5说火车站最后一趟火车也在两个小时前开走了。现在去就没有借口了,凶狠的警察会把我们带到收容所——那是连要饭的乞丐也不愿去的地方,而且他们会很快通知父母,我们只能是再落虎口。
奔腾5说她有一个绝对知心的朋友,叫于菲,她老爸是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她老妈是副总经理,她家的房子多得数不清,而且绝对高级——一个人一个卫生间。卫生间更是绝对高级,撒完尿后马桶往上喷热水,舒服极了。奔腾5离家出走时经常在她家避难。
奔腾5开始打电话。
我说这么深的夜里打电话,于菲绝对昏睡了。
奔腾5说于菲是夜猫子,越是夜里越有精神。果然,电话立即就打通了,于菲听说我们要去她家,乐得尖声大笑,笑声竟能震得小巧的手机像扩音器,她说她正寂寞得要上吊,她说她老爸老妈去张总家打麻将了,她说你们快快打车来,老娘我给你报销。
我觉得于菲太有意思了,而且她的声音有男人的刚亮,像周杰伦炒豆子般地“说歌”一样。
出租车在花园一样的小区门前停下来,司机说保安不让进。我们刚下车,就看到两个二狗子保安严厉地横在大门前,并盘问我们找谁。奔腾5说到于总家,保安立即矮下一截,但还是警惕地跑回小岗楼里打电话,原来岗楼里有各门楼对讲机。各门楼里还有二狗子保安,他们大概和于菲联系了,所以我们这才获准进大门,不过进大门时,刚刚还横眉竖目的二狗子保安却向我们立正敬礼,这使我很是高档了一阵子。进了小区院子,发现还有几个保安员提着警棍在巡逻,绝对是大敌当前的架势。奔腾5说这里住的全是款儿,所以岗哨林立,保护得像中央首长。
于菲家绝对豪华得像宫殿,客厅宽阔得像草原,天棚上那盏玫瑰花吊灯是法国进口的,花了一千多欧元顶得上一万多中国钱;卫生间的马桶不但能喷热水,而且还分男女,男卫生间门上画着烟斗,女卫生间门上画着高跟鞋,于菲说五星级酒店全是这种图案。更高档的是男人的卫生间不但有坐着的马桶,竟然还有站着撒尿的小便池,我敢说,我们城市里所有的笨蛋都想不到在自己家里安装小便池。于菲说小便器是美国进口的——这家伙绝对有文化,她叫小便池叫小便器,她还说一个小便器的价钱能买一个大彩电。
问题是于菲的形象太差,脸上长满了体育老师那样难看的青春疙瘩,而且她还长得像个男人,甚至比男人还男人。住在这样豪华的天堂里,会长出这等粗糙的形象,我感到绝对地不可思议。不过,于菲的胸部却有些令人意外地高耸,并且很有分量地颤抖着,如果你不看她的脸,只从脖子处往下看,也能产生惊心动魄般的激动。除了于菲那张男人的脸,其余的全都高级,她身上的那件睡衣看来绝对值钱,在玫瑰吊灯下不断闪烁七彩颜色。
整个后半夜,我们都在客厅里看电视,于菲家的电视能收到全世界几百个频道,多么黄色多么下流的节目全看得清楚,连每根汗毛都能数出来。安装这种高级接收天线,要是被公安局发现,绝对会受到严厉的处罚,但于菲说他们这样高档的小区,公安局一般不过问。不过,于菲只爱看音乐频道,她对尖声叫喊的歌声特别入迷,而且还伴随着尖叫的节奏扭动屁股,这使她巨大的胸部山摇地动,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震撼。
睡眼蒙眬的保姆给我们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夜宵,一种透明的虾仁饺,还有香甜的小汤圆。于菲说这都是外国进口的,她家绝对不吃国产的,国产的东西全都他妈的有毒。不过,于菲听说我们要去外国,很不以为然,她说她老爸早就逼她去英国读书,她才不去遭那个罪呢。
我们三个人听音乐频道的尖叫,一直听到早晨,这才有些昏昏然。于菲说我能立即让你们精神百倍,说着她到另一个房间里,回来后手里点燃一支细得像麦秆的女士香烟,她让我们每人吸两口,并神秘地笑着说,烟里面有高级的东西。我和奔腾5老老实实地吸了两口,当时没啥感觉。可等我们离开于菲家到了火车站,吃早餐,买火车票,直到上了火车,开出两站后,两个眼睛还是车灯般闪闪发光。
从于菲家走出来,我们有点怅然若失,虽然朝霞簇拥着红日东升,我们却觉得整个世界暗淡无光,有一阵子都不知道朝哪个方向走了。我老爸常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今天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分量,和于菲生活相比,我们绝对不如死了。
奔腾5说面包会有的,我们到了外国挣外汇——于菲算个什么!她在学校里绝对是天字第一号的笨蛋,她所有的作业都是花钱雇同学写的,要不是她老爸给校长和老师送礼,于菲早就被开除一百次了。于菲绝对会有倒霉的时候,只要她老爸一死,她就完蛋了——于菲她老爸也绝对快死了,他每隔几个月就得拉进医院抢救,用刀在大腿根割开个口子,再用细铁丝子从血管里穿进去,一直往上穿到心脏,把心脏里的什么地方捅开,否则就憋死了。
我说不是什么铁丝子,是高科技。
奔腾5说对,是高科技,捅一次好几万呢。
一阵熟悉的喧闹声涌过来,我们俩立即站定,前面是火车站——我们又情不自禁地走回老地方。我心里一激动,说快走,买火车票去。
奔腾5说,去哪儿?
我说你不是要南下吗?
奔腾5说她其实不是南下,而是和老爸老妈大吵一场后,发誓要冲出牢笼,所以就来到火车站,什么南下北上的,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我愣住了,其实我们彼此彼此,前途茫茫。
奔腾5突然说,走,到我表哥那儿去,他开了一家海味饭店,绝对有钱,他对我绝对好。
奔腾5提到她那流氓表哥,使我立即怒火万丈,我甚至气愤得原地乱转起来,把身子背着她。问题是我的火气没有理由爆发,最后只好若无其事地又转向她,我说,我们还是去滨海开发区吧。
开发区在海湾的另一边,与我们城市可以相对遥望,站在我们城市可以看到太阳在海湾那边徐徐落下,站在开发区那边却是看到太阳在海湾尽头冉冉东升,所以开发区比我们城市大有前途,至少在那里的大街上,每一分钟可以看到一个老外。当然,我提议去开发区不是看那些黄毛蓝眼的家伙,而是想到我的叔叔,他的网上情人小魔鬼就在开发区。有一次我偷偷破译了叔叔的密码,才发现叔叔其实已经知道小魔鬼的详细住址——滨海开发区开放路改革街B座M-A1。我说过,我们中国绝对没文化,起个街道名称也全他妈的政治概念,但后面的英文字母倒是挺外国。叔叔还知道小魔鬼的真实名字——何男。这个名字绝对的不动听,让我想到龇着门牙的小妖精。
我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叔叔,为什么不去和小魔鬼面试。叔叔只是淡然一笑,我当然明白他笑的内涵,他要保持完美。
我竟然激动起来,我说我们一定要去开发区,我叔叔的情人就在那里。
奔腾5问,是二奶吗?
我说二奶算什么东西,那是封建主义的产物,我们中国实在是太落后了,老是犯低级错误。外国人多先进,找情人,而且还大张旗鼓地过情人节。
火车是在古老但雄壮的乐曲声中缓缓蠕动,接着风驰电掣般地飞奔向前,车上的乘客全是上班族,这些可怜的家伙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乘车上班,所以一个个精神萎靡,眼神呆滞。但看到奔腾5后,就像遭到电击,所有的死鱼眼顷刻流氓般地闪烁,我感到责任重大——没有我的保护,奔腾5每分钟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