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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百家公案(27)

话说包公过了枫林渡,行未三十里,望陈州不远,但见馆驿中迎候新官人员,不计其数。为首耆老问包公云:“秀才前来,曾见有包相公到否?”包公答云:“不曾听见,我们要去访亲戚的。”言罢,直过,径进南门来。有把门军挡住,不准其入。包公正没奈何间,适见一婆子行来,叫道:“脚疼!”包公云:“我借尔乘驴,带我同入城去。”婆子应允,即乘着包拯驴子前走,包公与唐公后随,进得南门,婆子乃自回去了。包公寻个客店安下。次日起来,吩咐唐公看行李,乃装作秀才,上街闲行一遭。见一起居民在衙前唧唧哝哝,嗟叹米价不常,各有忧色。包公云:“你们各怀不平,有何事因?”内有一耆老答云:“时年不熟,所籴之米,二停是稻糠,一停是米,故于此叹气。”包公见籴米者果然如是,问:“这米粜几钱?”籴米人道:“先这米粜三十贯一斗,如今闻得包拯相来,减作二十贯一斗。”包公云:“你等我一等,我教你籴一斗好米去。”当时包公直到厅前见了仓官,将一把米与仓官看,问:“这米粜几钱?”仓官道:“粜二十贯一斗。”包公云:“如何都是皮糠稗稻?”道罢,放开手,故意望仓官脸上一吹,糠皮米尘迷了仓官眼,一时开不得。仓官大怒,喝令左右将包公捉下,登时吊起于官廊前,骂云:“你这不识高低野秀才,敢来欺慢赵皇亲耶?”怒犹未息,旁边转过粮户田三,早认得是包公,近前禀云:“此人是小粮户之亲,误触大人,乞赦其罪。”仓官看田三分上,乃解放了包公。田三引归宅舍,设酒相待。包公问云:“足下是谁?识得包某?”田三拜云:“相公在定州做太守时,小人解粮到州,已认得大人面貌。”包公道;“尔休要与赵皇亲知道。”乃辞田三直去酒务中买酒。原来卖酒务中亦是赵皇亲所管,所得甚逾市利。包公进到务中,见买酒客商无数,其管家支拨酒席,颇是齐整。所卖与包公一壶酒,和他人不同。包公仔细视之,见别客商俱是清酒,他一壶恁是浊酒,包公怒云:“都是买酒之人,如何作两样相待?”遂将酒倾落在地。管务官见了,喝声左右,将包公捉下,便把大枷枷着,令公牌押入土牢中。不题。

只说陈州伺候接包拯相,人员屡日不到。忽有衙差五十人来到,众官便问:“曾与包大人同来?”有衙差为首者张龙、李虎云:“相公先离汴京半个月,已从小路而来,吩咐我等今日来此伺候。”众官听罢,各面面相觑,疑道:“包公莫非已到陈州了。”衙差众人遍城究寻包公不见。张龙、李虎寻到土牢,见枷着包公在彼。张龙连忙打开枷。包公喝令教请众官来相见。张、李即出厅上报知。众官闻说,俱入牢中参见,扶出堂上升公座。赵皇亲四个都在,包公就叫二十四名无情汉,将黄罗御书浑金牌面挂起,并将松木枷八般法物,摆在堂上。众汉领钧旨,一时将金牌挂起,摆列法具,二十四人齐齐立于两廊。当下众官俱各失色。包公喝令亲随,把赵皇亲等四名捉下,问云:“尔是国之皇亲,朝廷委若等赈济陈州治下饥民,望尔替国家出力,与百姓分忧,何得私自务中卖酒,索骗下民,以国家钱粮掺和糠稻,粜钱入己,罪责难逃,作急招承,免受刑苦!”赵皇亲、侯包翼、马孔目、杨得招四个低头无语,情知是实,当时阶下一款招承。包公见四人供招明白,叠成文案,以大枷号令于四门。未数日,押赴市曹,斩首示众。包公既断赵皇亲等罪讫,便当厅吩咐管仓官员,将榜文张挂,赈济三县饥民,尽减米价,口数多者,支一石与他。管粮官员承命前去,开仓赈济,那一个敢起半点私心?果是包公替天行道,三县百姓,欢声动地,满城老幼,无不歌诵。

此系包公因赴陈州赈济,判出几条公案,且看下回说出甚话文来。

§§§第七十四回 断斩王御史之赃

断云:

卖放受财王御史,无情正法包龙图。

黎民惟赖朝廷重,铁面阎罗到处呼。

话说包公既赈济陈州饥民以后,朝廷闻知其能,遣使宣召赴朝,陈州百姓听知,俱各遮道留之,不忍其去。包公再三慰之。自离任赴京,于路吩咐从人,不许骚扰民人,来到桑林镇停歇。次日,于天齐圣主庙中坐下,唤过董超、薛霸近前,吩咐云:“我借东岳庙歇马三日,地方有不平之事,许来告首。”董、薛领钧旨,晓谕本处百姓知之。忽有一个住破窑婆子闻知,走来告状。张龙、李虎把住门,见婆子臭污特甚,不准其进。婆子于门外喊叫。包公知之,令唤入婆子进至阶前。包公见那婆子两目昏耗,衣敝垢恶,因问:“汝是何人,要告甚么不平之事?”那婆子连骂声说:“说起我名,便该死罪。”包公笑问其由。婆子云:“我屈情除是真包公来方断得,恐你不是真的。”包公云:“你如何认得真包公、假包公?”婆子云:“我眼看不见,要摸脑后有个肉块,方是真包公,那时则伸得我之冤枉。”包公云:“恁你来摸。”那婆子走近前,抱住包公头伸手去摸。果有肉块,知是真的,连在拯脸上打两巴掌。左右公差皆失色。包公不以为嗔,徐问:“婆子有何事?但说来。”那婆子云:“此事只好我二人知之,相公要遣去左右公差,才好告明。”包公即屏去其手下。婆子以前后无人,放声大哭道:“说起情由,海样似深。我家住亳州,亳水县人,父亲姓李名宗华,曾为节度使。上无男子,单生于我,为因难养,年十三岁就太清宫修行,尊为金冠道姑。一日,真宗皇帝到宫行香,见奴美丽,纳为偏妃。太平二年三月初三日生下小储君。是时南宫刘妃子亦生一女儿,因与六宫大使郭槐作弊,将其女儿来换我小储君而去。老身气闷在地,不觉误死了女儿,被困于冷宫。当时张园子知此事冤屈,五月初三日见太子游赏内苑,略说起情由,被郭大使报与刘后得知,用绢绞死了张园子,杀他一十八口。直待真宗宴驾,我儿接位,赦冷宫罪人得出。我为无人倚托,只得来桑林镇觅食度日。今遇相公来此,乃是天开眼之日也。望奏上我主,伸妾之冤,得母子相认,其功千载之下不朽矣。”包公云:“娘娘生下太子时,有何留记为验?”婆子云:“生下圣上之时,两手不开,那妃子挽开看时,左手有山河二字,右手有社稷二字。”包公听罢,即抱婆子坐于椅中下拜云:“娘娘,望乞赦罪。”因令取过锦衣裳换着,带回东京。及包公朝见仁宗,仁宗赐酒,不饮。上问云:“卿在陈州多有功绩,朕闻之悦而召见一面,今日赐酒,为何不饮?”包公奏云:“臣近日害了惺惺病,吃不得酒。”上云:“可着医官视卿。”包公云:“纵有神功妙药亦医不得。”上云:“卿有何事?但说不妨。”包云:“陛下须赦臣罪,则敢说。”上曰:“赦卿无罪。”包公奏云:“臣蒙召而回,路逢一道士连哭了三日三夜,臣问其所哭之由,彼云:‘山河社稷倒了。’臣怪又问之:‘如何山河社稷倒了?’道士云:‘当今无真天子,以此山河社稷倒了。”上笑云:“那道士诳言之甚,朕左手有‘山河’二字,右手有‘社稷’二字,如何不是真天子?”包公奏云:“望我王把与小臣看明,又有所议。”仁宗即开手与包公众臣视之,果然。包公叩头奏道:“真命天子,可惜只做个草头王。”文武听奏,皆失色。上微怒云:“我太祖皇帝以仁义而得天下,传至于寡人,何谓是草头王?”包奏云:“既陛下为嫡派之真主,如何不知亲生母所在?”上云:“朝阳殿刘皇后,便是寡人亲生母。”包公奏云:“非也。臣已访知,陛下嫡母在桑林镇觅食,不信臣言,但问两班文武便有知者。”上问及君臣曰:“包拯所言可疑,朕果有此事乎?”王丞相奏云:“此陛下家事,除是问六宫大使郭槐,可知端的。”上即宣过郭大使问之。郭槐奏云:“刘娘娘乃陛下嫡母,何用问焉!此乃包拯妄生事端,而欺我王。”上怒甚,要将包公押出市曹斩首。包云:“臣若屈死,有告状处。”上曰:“天下只有寡人至尊,从何处去告?”包云:“诉于上帝,以陛下忤逆不孝,焉得无告理处。”上闻奏,半晌不知所为。王丞相奏云:“包拯此情必有其故,乞陛下将郭大使发下西台御史勘问个明白,然后回报。”上允奏,着御史王材根究其事。王御史承旨,将郭大使于西台极刑拷勘,枷禁狱中。当时刘后恐漏泄事情,密与徐监宫商议,将金宝买嘱王御史方便。不想王御史是个赃官,见徐监宫送来许多金宝,遂欢喜受了,放着郭大使,整酒款待徐监宫。正饮酒间,忽一黑脸撞入门来。王御史问:“谁人?”黑汉道:“我是三十六宫四十五院都节使。今日是年节,特来大人处讨些节仪。”王御史吩咐门子与他十贯钱,赏之三碗酒。那黑汉吃了三碗酒,醉倒在阶前叫屈。人问其因甚叫屈?那醉汉道:“天子不认亲娘是大屈,官府贪财受宝是小屈。”王御史听得,喝道:“天子不认亲娘,于你甚事?”令左右把黑汉吊在衙里。左右正吊之间,人报道:“南衙包拯相来到。”王材慌忙令郭大使复入狱牢中坐着,即出迎接。包公不在,只有从人在外。卫御史因问,“包大人何在?”董超答道:“大人言在王相公府里议事,我等特来伺候。”王御史惊疑,乃引董超入内,见吊起者正是包公也。董超众人一齐向前解了。包公怒发,拿过王御史跪下,就府中搜出珍珠三斗,金银各十锭。包公云:“尔乃枉法赃官,当正典刑。”即令推出市曹,斩首示众。当下徐监宫已从后门走回宫中去了。下节如何分解。

§§§第七十五回 仁宗皇帝认亲母

断云:

子母依然相认会,刘妃妒忌竟遭刑。

包公名誉传天下,于此方知国法明。

话说包公斩了王御史,即日以其赃物具奏于仁宗。仁宗见,赃证,沉吟不决,乃问:“此金宝是谁人进用的?”包公奏云:“臣访得是刘娘娘宫中使唤徐监宫送的。”仁宗即宣监宫问之。徐监宫难以隐讳,只得当殿招认:“是刘娘娘所遣,不敢违阻。”仁宗闻说,龙颜大怒云:“既是我亲母,何用私贿嘱于王御史?其中必有缘故!”乃下敕发配徐监宫边远充军,着令包公拷问郭大使因依。拯领旨,回转南衙,将郭大使加刑拷究。郭槐苦不肯招。包公令押入狱中监禁。唤过董超、薛霸二人吩咐道;“赏你们酒食,你二人用心去密察郭槐事因。”董超道;“相公不必忧虑,小人自有计较,得他个明白来回报。”二人径往牢中,私开了郭槐枷锁,将过一瓶好酒与之饮,密嘱云:“刘娘娘传示着你不要招认,事得脱后自有重报。”郭大使不知是计,饮得沉醉,乃云:“你二牌军善觑方便,待回见刘娘娘,说尔二人之功,亦有重用。”董超参透其机,引入内牢,用重刑拷勘道:“郭大使,你分明知其情弊,好自招承,免受苦楚。”郭槐受苦难禁,只得将前情招供明白。

次日,董、薛二人呈知于包公。包公见了大喜,执郭槐供状入奏仁宗。仁宗看罢,召郭槐当庭审之。槐又奏云:“臣受苦难禁,只得胡乱招承,岂有此事。”仁宗以其事不明,顾问包公云:“此事难理。”包奏曰:“陛下再将郭槐吊在张家园内,自有明白处。”上依奏,押出郭槐而去。包公预设下神机,先着董超、薛霸去张家园,将郭槐吊起审问。将近三更时候,包公祷告天地已了,忽然天昏地黑,星月无光,一阵狂风过处,已把郭槐捉将去。郭槐开目视之,见两边排下鬼兵无数,上面坐着乃是阎罗天子。王问:“张家一十八口当灭么?”旁边转过判官近前奏云:“张家当灭。”王又问:“郭槐当灭否?”判官奏道:“郭大使尚有六年旺气。”郭槐闻说,即叫声:“大王,若解得这场大事,我与刘娘娘说知,作无边功德致谢。”阎王问:“你试说刘娘娘当初事情明白,我便救你。”郭槐一一诉出前情,左右录写得甚是明白。上亲自听得,乃喝问:“郭奸贼!今日抵赖得过么?朕是真天子,非阎王,判官乃包公也。”郭槐吓得哑口无言,低着头请快死而已。

上命整驾回殿。天色渐明,文武咸集,仁宗与众官道知其事。众官拜贺云:“此乃陛下之大幸,又出乎包拯之功也。”仁宗即命排整銮驾,迎接李娘娘到殿上相见。帝母二子悲喜交集,文武庆贺,乃令宫娥送入养老宫去讫。仁宗要将刘娘娘受油祸之刑以泄其忿。包公奏云:“王法无斩天子之剑,无煎皇后之锅。我王若要他死,着人将丈二白丝帕绞死,以明其罪;郭槐该落鼎镬之刑,”仁宗允奏,遂依包公决断。后宫绞死刘皇后,殿前烹杀郭奸臣。自是包公之名远迩通知矣。

§§§第七十六回 阿吴夫死不分明

断云:

奸情已露声音里,鞫问能伸死者冤。

千载包公名不泯,枉果瞑目几经下。

话说包公守东京之日,治下宁静,奸雄敛迹,每以判断为心,案牍不致留滞。皇祐元年正月十五,乃上元节,包公同胥吏去城隍庙行香毕,回经白塔前巷口,闻有妇人哭丈夫声,其声半悲半喜,并无哀痛之情。拯记在心,回衙即唤过值堂公差郑强问云:“适来白塔前巷口有一妇人哭着甚人?”强告云:“是谢家巷口刘十二日前死了,他妻阿吴在家啼哭。”拯思之云:“这人定是死得不明,莫非是阿吴害了其夫性命,如何哭声半悲半喜?”便差人去唤阿吴来,问其夫因何身死?阿吴供道:“妾身夫主刘十二以卖菜为生,于前月因气疾身死,埋在南门外五里牌后。今家有岁半小儿子全无倚赖,以此悲哭。”包公听罢,看那妇人脸上似点脂抹粉。因思:彼守服为何好打扮?随唤土公陈尚,押阿吴同去坟所,启棺检验丈夫有无伤痕,即来回报。陈尚领命,带伙伴前去五里牌,掘开坟墓,揭棺检验尸身,并无伤痕。陈尚回报:“刘十二身上并无伤痕,病死是实。”包拯拍案怒云:“陈尚必有情弊,故来我跟前遮掩,限三日,若再无明白,决不轻恕。”陈尚归家忧闷,双眉不展,脸带忧容。其妻阿杨问:“何事忧闷?”尚以此事告知。阿杨言:“曾看试死人鼻中否?”尚云:“此人原是我收殓,鼻中不曾看。”阿杨道:“闻有人曾将铁钉插放入鼻中,坏了人性命。何不勘视此处?”尚亦狐疑,即依其妻所言再去看验一次,刘十二鼻中果有铁钉二个,从后脑发中插入。遂取钉归呈包公知道。包公便将阿吴根勘。阿吴初不肯招,及上起刑具,阿吴只得招认,为因与张屠通奸,恐丈夫知觉,不合谋害身死情由。案卷即成,拯遂判下阿吴谋害亲夫,押赴市曹处斩。张屠奸人妻小,因致人死,发配极恶军州充军。判拟既定,司吏依令施行。

此可以为贪淫谋杀亲夫者之戒。只因此回公案,又判出二款冤枉事来,下回便见。

§§§第七十七回 判阿杨谋杀前夫

断云:

阿杨枉使谋夫计,包宰严刑处极刑。

举一能父冤滞雪,枯骸怨气得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