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走读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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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观潮:素车白马过钱塘

如果您从秋天来,请不要错过八月十八的钱塘潮。

我们想知道一个湖的故事,但我们先从一条江说起。钱塘江和西子湖挨得很近,它们俩和大海也挨的很近。所以我们可以这样比喻说,西湖是大海的婴儿,又是钱塘江的小弟弟。曾经当过浙大校长的竺可桢先生,在他的《杭州西湖生成的原因》一文中说的很清楚,也很权威:假使我们能追想钱塘江初形成时候情形,一切冲积土尚未沉淀下来时,现在杭州所在的地方,还是一片汪洋,西湖也不过是钱塘江口附近的一个小小湾儿。后来钱塘江沉淀的泥沙,慢慢的把湾口塞住,变成了一个泻湖。这个泻湖,也就是西湖。

可见,没有钱塘江,就没有西湖。

多年前,我曾长驱直入浙西开化深山老林的莲花尖。此处乃浙、皖、赣三省交界处,钱塘江南源头。一条山涧从密林深处泻下,直向远方。我用一只脚跨过涧水,大声宣布,我一步就跨过了钱塘江!

与此同时,我沿着山涧到全中国相思鸟栖息最多的马金溪畔。我再往前走,进入了有蔗田和桑园泽披两岸的常山港。接着,从屯溪到建德梅城的新安江开始了,借问新安江,水清何如此,江面上为何又生出这样神密的白雾?来不及继续唐朝李白的好奇了,我又驶向了梅城至浦阳江口的富春江,富春江风烟俱静,碧水蓝天,风光绝佳,是大文学家郁达夫的家乡。

少时家住富阳城,和郁达夫的晚辈同过学。学校就在鹳山脚下,鹳山之上则有“双郁亭”和郁曼陀血衣冢,鹳山脚下便是富春江水。年年有清明,我们也年年绕着双郁亭长大,知道那血衣坟冢里有着某种神圣的东西所在,但不知道那是什么。许多年后再来亭上,极目远望,烟雨茫茫,恰是古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意境。再看亭上兄弟双烈诗联:劫后湖山谁做主,俊豪子弟满江东。放眼富春江,对岸烟雨迷茫之处,那不正是三国吴大帝孙权的故乡吗?“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这孙仲谋,就生在这富春江边。

富春江雅称春江,让人想起那首古曲《春江花月夜》,拾阶上鹳山,平台中央有一株大樟树,穿着羽衣的古典少女,手执一把羽扇,曾在月下围着香樟树起舞,月光下的春江水闪闪发亮,铺出了一条月光路,直达夜空,真的,那是我亲眼看到的。

春江还让我想起那个诗皇帝南唐李煜。在遥远的北方,北宋王朝的京都开封,已经做了阶下囚的李煜吟下了千古词章: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曾经有过疑问,我曾想,难道李煜的春江是他的都城南京的扬子江吗?难道他不知道有一条春江是钱塘江的中游吗?

有一天我突然闻知,公元420年,一位名叫李重耳的西凉国王的后裔来到了富阳,在春江边隐居,死后就葬在钟塔山,李煜是他的第二十三代孙。民间传说,吴越国王与南唐国君有着姻亲的关系,公元981年,李煜死去三年之后,从前的吴越国王、后来的降臣钱俶从汴京回杭省亲,还亲自为李煜撰写了墓志铭。当死信传到原南唐的官员与百姓处时,人们听到一片哭声。第二年,乞恩归柩,回到杭州的富春山,老百姓自动来吊唁,到981年,李煜被准许葬在他祖先李重耳墓的北面,月燕山吴驾坞。

现在的洛阳,也有李煜墓,而且,据我了解的五代史,吴越国最后的国主自公元978年北上后就再也不曾回杭省亲,那南唐后主也不可能再葬回江南。那富阳也无法证实是不是李煜的故乡。但我是依然满怀热情地希望这位天才词人葬在富春江畔,人们说,他的后代们有一支就生活在富春江畔,而且人丁兴旺,直到今天。

富春江前行数十里,就到了杭州城的东南面,这时它已经被叫做钱塘江了。也就是在这里,它与西子湖擦肩而过。钱塘江为了这天下最美的山光水色,为了天堂降临人间的胜迹,果断地折了一下腰。这个躬,鞠的实在是太深了,形如反写的“之”字,所以浙江又被称之为“之江”。

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桥飞架,看到了钱塘江大桥。

浙江省向有浙东、浙西的两浙之称,且以钱塘江为界,又通常以杭嘉湖三府为浙西,宁绍台金衢严温处八府为浙东。从前没有大桥的时候,两浙便被这大江隔开。民国二十二年,建桥动议提出,桥梁专家茅以升为工程主持人。1934年11月11日,乃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平纪念日,亦为钱塘江大桥开工典礼日。至1937年9月26日,这座长达1453米长的当时中国最大的、了是由中国人自行设计的钱路公路大桥建成,浙东浙西,从此一气贯通。

世界桥梁史上恐也未有这样的事情――桥未架好,已经在考虑如何把它炸掉了,因为当时抗战已经开始,大桥靠南岸的第二个桥墩里,已经准备好了一个放炸药的长方形空洞。1937年12月23日下午5时,茅以升亲自按钮,炸掉了他亲手设计的桥。他发誓说,大桥一定会在他手里重新恢复的。果然抗战胜利之后,大桥重新被修建好,茅以升的塑像也永久地立在了大桥下。

现在钱塘江上已经有好几座大桥了,这座大哥大般的钱江一桥的人文意义,也越来越重于它的实际功能。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走上过它的公路桥,看着滚滚的东流水,想起我曾经在钱塘江南岸的桥下入水,在一个月夜横渡了钱塘江,在江心,我看到了夜空上的一枚发红的月亮,那“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的意境,永远浸润在我的心中了。

江水,在此处行过了大礼,对它的小弟弟西湖,也算是遥致过敬意了,钱塘江又开始再往前行,直到浦阳江口至澉浦。蜿蜓八百吴山越水,纵览十万两浙大地,行程605公里的钱塘江终在杭州湾澎湃入海。我曾站在澉浦的山头遥望江海汇合,生命的须臾与江流的万古,个人的渺小与大海的壮阔,万千情怀涌上心头。

然后,我折回浪迹的足印,来到今日杭州城对岸的萧山钱塘江南岸,准备拍摄钱江潮水。事先并无选择日期,也不知萧山的浙江潮有多厉害,站在堤岸下一只小船旁,松松用那缆绳在腰间拉过。孰料惊涛扑来,迅雷不及掩耳,寒冬腊月从我齐腰深处卷过,岸上观者惊叫狂喊。我抓住缆绳,如沉如浮,如呆如痴。无那缆绳,我几成鱼鳖,我身披的大衣则席卷而去,须臾不见踪影。

这便是我亲身经历的、曾经一只脚跨过的钱塘江的大潮!我与这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的举世奇观,便是这样相识的。

钱塘江潮涌,每月两次,为农历初一和十五。一般以为农历八月十五至十八最壮观,观潮地点则以海宁盐官最佳,坐车半小时就能从杭州到达观潮处。

张岱有文记潮景,无人再能超,录此:立塘上,见潮头一线从海宁而来,直奔塘上。稍近,则隐隐露白,如驱千百群小鹅,擘翼惊飞。渐近,喷沫冰花蹴起,如百万雪狮蔽江而下,忽雷鞭之,万首镞镞,无敢后先。再近则飓风逼之,势欲拍岸而上,看者辟易,走避塘下。潮到塘,尽力一礴,水击射,溅起数丈,着面皆湿。旋转而右,龟山一挡,轰怒非常,炮碎龙湫,半空雪舞,看之惊眩。坐半日,颜始定。

钱江潮头高1至2米,最高可达2.5米,速度每秒10米,带海水每秒数万吨,力量惊人。1953年8月大潮,海宁江塘一只3000多斤重“镇海铁牛”,被冲出十几米外,这些年观潮,因人不慎而被潮卷走也时有所闻。

钱塘江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涌潮呢?古代的杭州人以为,那是因为两位冤屈的英雄伍子胥和文种的缘故。他们分别被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忘恩负义地屈杀了。天地间一腔冤气无处排遣,那子胥的魂儿背着文种,便一起游向了大海。那可真是豪气贯天怒气冲海的英雄气慨,原来吴越子弟金戈铁马,并不下燕赵儿女的慷慨悲凉。

实际上,潮夕现象只是日月引力和地球自转产生的离心力的作作所致。再加上杭州湾口大里小,在海宁盐官只有3公里宽,到澉浦也只有20公里。可是一入海口,竟有100公里宽了。这个喇叭形河口,就是钱塘江潮形成的首要条件。

杭州的观潮之风,先秦两汉就有,晋代有个大画家顾恺之,就是画《女史箴图》的那一位,还专门写过一篇《观潮赋》,可见唐时观潮已成习俗,我们知道那时观潮既不要跑到盐官也不要跑到萧山,杭州哪座山上一站都能看到。宋之问住在灵隐,都能写出“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这样大气魄的场面;而白居易在他的官府里建了个郡亭,躺在那里都能看得见潮头,你想,那潮水离西湖有多近啊,无怪白居易又要写诗了: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

不独光阴朝复暮,杭州老去被潮催。

至五代吴越,钱鏐建都杭州,在江干造了一个阅兵的碧波亭,他的孙子钱弘俶就把这个亭子拿来观了潮,还写了一副有关钱塘江的最早楹联:三千里外一条水,十二时中两度潮。

伍子胥的被拜为潮神,是杭州形成观潮习俗的源起。相传伍子胥自杀尸入钱塘江前,要求把自己的眼睛剜下来挂在吴国城头看吴国灭。杭人以为他的灵魂在江中发怒而起潮,故每每八月中旬,乐工便奏乐歌舞,以猪、羊、金、酒沉入江中祭奠之……然那朝朝暮暮随潮而来的凛凛然报仇雪耻之情,哪里是几柱香能够平息的了的,江潮依旧年年来,到了北宋,观潮成了“万人空巷”的狂欢日。

我少年时读潘阆的《酒泉子:长忆观潮》,“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之句,总不解,手把红旗在惊涛骇浪里,怎么旗帜还能不湿呢?后来才知,宋时,有一支军队是日日在钱塘江中教阅着水军的。那些弄潮儿大概就是这些无所畏惧的越中男儿,他们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执彩旗、树画伞,踏浪翻腾,腾跃百变,以夸才能。豪民香客,争赏财物。他们是拿命在与大自然儿搏斗啊,谁知又有多少人在此间丧命,无怪杭人倾城而空观之。那种惊险刺激、时不时要倒吸一口凉气的感觉,大概要比今天的海滩冲浪还有过之吧。

《水浒传》中有一位英雄名叫张顺,人称浪里白条,最后战死在杭州涌金门的水闸门间。专家考证说《水浒传》成书于杭州,其中有一个证据就说张顺的水性从钱塘潮中而来。宋人龚圣与所作的《宋江三十六赞》,赞张顺为:雪浪如山,汝能白跳,愿随忠君,来驾怒潮。这里形容的,不正是钱塘江潮中的弄潮儿形象吗?

南宋时,八月十八被正式定为观潮节了。杭州人有那性急的,十一日便开始赶去看,到十六、十七、十八,十余里间,珠翠罗绮溢日,车马塞途,沿途摊贩林立,水果糕点,风味小食,酒菜卤味,南北土货,工艺特产,书籍字画,应有尽有。

元代,钱江秋涛,成为钱塘八景之一,历经明、清、民国、共和国,至今盛况不衰,只是地点越来越远了。今天杭州人观潮,可以去两处,海宁和萧山。海宁盐官是传统的观潮之地,坐车离杭州不到一小时路途,很近。盐官镇很小,但名气很大,海宁人金庸的第一部武打小说《书剑恩仇录》的重要场景,就出现在盐官。规模恢宏的海神庙,正殿供着海神,左右供奉着吴越王钱鏐和伍子胥。陈阁老家的大宅园中,那株已经六百岁的罗汉松还在诉说着往事。民间野史中的陈阁老,乃是乾隆的生父,所以民间推论说因为有此渊源,乾隆才六下江南。四到陈阁老家,有一次还带来三位皇子。有关这一切,金大侠的书里都写着呢。

不过盐官当得上博大精深四字,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有了大师级的文化伟人王国维。王国维的故居就在钱塘大堤下,王国维的学问,就是夜夜听着涛声做出来的吧。

四月里,应着电视剧《人间四月天》的火爆。海宁这徐志摩故乡的人们,又趁机发起了春季观潮的活动。青年学子们先朗诵一首林徽音的《你是人间四月的天》,再朗读一首《再别康桥》,而我们呢,我们这些观潮的人呢,先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走上大堤,静静地等着。然后,潮水就如期而至了。

潮与人的关系,当然不会仅仅是观赏游戏的关系。大自然对人类从来恩威并举,潮水给人民带来的还有那千年的祸害。反过来,人民也一次次地治理着潮水。这里,便要说说钱鏐了。

临安城里钱王祠有一幅楹联写全了钱鏐的功绩,一代枭雄铸吴越,千秋鼎铭事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