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唐传奇女王: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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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谁也没反?”来俊臣被激怒了。他即刻满脸杀气,一步一步地向那个与他对抗的年轻人走去。“谁也没反?那这里几百个人异口同声的是什么?你听到了吗?”

“是被你逼的。那不是真的。”

“那谁是真的?看来就是你了。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跳出来的。这不就是造反吗?来人哪,把这个与太子一道谋反的家伙给我抓起来。我倒要让你们看看谋反者该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全副武装的禁军逼上去。

那个英勇的青年骤然之间跳了起来,他躲过士兵,一直跑到墙角。他猛地从墙上摘下一把佩刀。他把那刀横在了胸前,面对着不断逼进的士兵们。他显得更加英勇无畏,他仿佛早已看清了东宫必死的结局,于是他决意宁可站着英勇地死去。

他向后退着。

终于不再有退路。

他很孤单,但却悲壮。他身后是墙,胸前是锐利的战刀。他面对着用长剑威逼着他的禁军们,他没有退缩,也不缴械投降。他英勇地站着,高举着战刀,武士一般地。包围圈越来越小,他马上就要被俘获或是被杀死……

而就在此刻,这个威武英勇的青年突然高喊道:“你们如若不信,我只有剖出心来证明太子是清白的。他没有造反,也绝没有造反的企图!”

也就在此刻,高举着佩刀的蛮小子话音未落,手中的刀便已插进了他年轻的躯体。

他是要剖开他的心!

顿时,青春的热血喷溅,喷溅在包围着他的卫兵们的脸上、身上。那些卫兵们在热血的袭击下禁不住退了下去。他们被一颗年轻的心震慑了。那青年继续奋力切割着自己,切割着,他要在那温热的鲜血中掏出那颗滚烫的心来。他肝胆相照,以死明证。他切割着,他的肠子流淌了出来。他依然切割着,直到,奄龟一息。血流尽了。他再也不能够支撑自己,不能够支撑自己的英勇,然后他便靠着冰冷的满是鲜血的墙一点一点地坍塌了下来。他终于倒下,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

他叫安金藏。

他不过是东宫的一名工匠。

满堂无不为之震惊,大殿里鸦雀无声。连来俊臣都不能不缄默。很久,很久人们僵持在那悲壮惨烈的英勇中。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就是东宫的结局,但很快有人跑到坐阵后宫的女皇处,向她禀告了刚刚发生在东宫的这一幕惨剧。

女皇也被震慑了。

何等的惊心动魄。

女皇不相信世间还有如此忠于主子的奴才。单单是敢于站出来为主于辩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更何况剖心以死相谏。如此感天地位鬼神!她想不到对东宫的扫荡竟扫荡出这样一幕鲜血淋漓的惨剧来。对太子充满了怀疑的女皇,此刻竟顾不上去想李旦到底有没有谋反的企图,而是沉浸在一种对这个披肝沥胆的青年的崇敬中。她说不清她为什么要钦佩这个年轻人。她听说他还活着,便即刻派出宫内医术最高明的御医前往东宫抢救那个奄奄—息的青年。她要他们一定要救活他,她要他活着。女皇还说,当今能这样抛洒热血的人实在是不多了。她不想让这个无辜的人成为东宫的牺牲晶。

没有人能理解女皇为什么要对—个反抗来俊臣实际上也就是反抗她的人如此宽宏大量,甚至百般关切。女皇就是女皇,她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关于英雄的原则。她只知道这个倒在东宫血泊中的男人是英雄,尽管,他只是个末路英雄。

御医们自然不敢怠慢。他们火速赶往东宫,并妙手回春,挽救了这个已肠流满地、鲜血耗尽的青年的性命。

“备车。”

女皇突然起驾。

当那个奄奄待毙的青年终于苏醒。他睁开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看到的是谁。

“圣上……”

—贯骄矜无比至尊至上的女皇突然临驾东宫。她穿过禁军的重重包围,拨开殿中的芸芸众生,直抵这个脸色苍白的垂死青年的床边。她弯下腰来看他。她用手去抚摸他的脸。她又默默坐在了他的身边。

安金藏诚惶诚恐。他自然想不到女皇不仅救下了他这条本不值钱的命,而且还会亲临东宫专门来探望他。安金藏想坐起来,他要感谢圣上的体恤。他甚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而女皇伸出手臂按住了他。然后女皇抓着他的手无比感慨地对他说:“我儿子都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幸亏有你这感人的忠诚。朕以你为骄傲。”

东宫的扫荡不了了之,而女皇的亲临却使朝臣们明白了,女皇真正欣赏的是什么样的人。英勇和忠诚。也许这是抛开政治的因素去衡量一个人的另一重标准。

安金藏救了太子李旦。从此,武兆对儿子的疑虑才慢慢开始打消。不久,女皇下诏,停止了来俊臣对东宫的所有调查。女皇这样做也许并不是为了无能的儿子,而是为了儿子身边的那个无比忠诚的工匠。

一个青年就这样改变了历史。如果没有他气贯长虹的英雄壮举,恐怕东宫的所有人包括太子李旦都会惨遭厄运,无辜冤死在酷吏来俊臣的魔掌下。是安金藏这样一个普通的工匠挽救了他们。他不仅挽救了他们的性命,还挽救了太子危在旦夕的地位。

安金藏忠烈的故事因女皇的探望而更被抹上了一层英雄的色彩。朝野上下无不纷纷称颂,许多朝官自惭形秽、自叹弗如。

太子李旦自然也是仁义之士,不敢忘安金藏的救命之恩。他知恩报恩,在口后的某一天,他终于得以再度复位的时候,便即刻提拔安金藏为朝廷的右武卫中郎将。而后,李旦的儿子李隆基又子承父业,并继续提升安金藏为右武卫将军,再加封他为代国公。从此,安金藏可歌可泣的壮举被记载进史书的忠义列传巾,他的名字终于得以青史留名。

长寿二年五月,女皇在淡薄了新齿所带给她的新鲜和快乐后,突然对长寿两字也失去了兴味。也许她以为真正的长寿是不可能的,于是,她便又改元为“延载”,意思是把她女皇的生涯知岁万岁地持续下去。同时,她还再度驾临则天门,向天下宣布她要在她的尊号上再添“越古”二字,至此,她的繁复而华丽的尊号就成为了“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在由安金藏证明了太子李旦的清白之后,这一次,女皇将皇嗣问题真正地暂时搁置了起来。于是轻松起来的女皇,便将自己全身心地沉浸于对自己王朝的歌舞升平中。她迷恋于为自己不断增加的那由华丽词藻堆砌起来的尊号,迷恋于由着自己的心绪与性情而频繁更改的年号,迷恋于各种阿谀之徒的歌赞与颂扬。她的内心也许很空虚。很空虚的时候,人才只能说好而绝不能说不好。那个时代女皇所做的,差不多都是为自己歌功颂德的事情,譬如,派宠臣薛怀义为她修建天堂大佛;譬如,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武承嗣为她献上的“金轮”、“越古”一类虚荣的尊号;再譬如,批准武三思请求的用四夷酋长的百亿进贡,在端门之外以铜钱铸成巨大天枢,歌颂女帝功德。诸如此类。总之,在那样的时代,女皇只想为自己树碑立传,只想让自己的丰功伟绩名垂千古。武兆为此而很痴迷,她甚至痴迷到一种得寸进尺的地步,使人觉得她简直就是个自恋狂。她实在是太钟爱自己了。

于是,朝廷上下一时阿谀奉迎之风勃兴。凡是极尽溜须拍马的朝臣都能得到女皇的青睐而屡屡升迁,而另一些刚直不阿对朝廷真正忠诚的臣子则屡遭贬谪,其中甚至包括女皇曾十分欣赏的李昭德,也因为直言而被赶出京都。堂堂大周朝堂霎时空矣,而女皇竟然自得其乐,浑然不觉。

延载元年十一月,自我感极度膨胀的武兆又心血来潮地改元“证圣”。女皇不仅在很短的时间内数次更换年号,而且在证圣元年元旦的早朝上,她又一次向天下宣告在她富丽而冗长的尊号之前,再加上“慈氏”二字。至此,女皇的尊号达到了繁复、冗长而又华丽的顶点——“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

添加“慈氏”显然与佛教有关。因为“弥勒转世”,所以女皇当然是大慈大悲的“慈氏”。而之所以在这——年的元旦要追加“慈氏”,还因为在这一年,由薛怀义辛勤督造、耗时六年之久的五层天堂及巨大佛像终于落成。

这是何等的重要。

天堂是为了感恩,而巨佛难道不是女皇的化身、女皇的再生吗?天堂供奉着佛像,在某种意义上,不就是供奉着女皇吗?

如此圣殿的落成,当然是女皇的节日。为了这个节日,女皇不只一次欣欣然来到这天堂前。

座落于万象神宫之北的天堂辉煌壮丽,气势宏大,令武兆肃然起敬。同是薛怀义的作品,同是巧夺天工之杰作,女皇不得不佩服这个江湖浪子的才能。天堂内的佛像也是仪态非凡,美伦美奂。它慈眉善目,一脸普渡众生的关怀,细长的眼缝中射出的目光无所不及,善良中透露着左右万物的威严。

这一切使武兆兴奋无比。她知道这便是法师怀义奋斗六年所献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此礼耗资巨大,几乎使国库捉襟见肘。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关键是它换来了女皇的神圣、庄严和欢乐。

为了对薛怀义的感激,女皇特下诏旨,为天堂和大佛的落成举行数天大型无遮会。所谓的无遮会是圣贤道俗贵贱上下无遮,平等行财法二施之法会,万民同庆,欢歌悦舞。

果然,无遮会成为了女皇盛况空前的节日。

在整个无遮会期间,薛怀义始终气宇轩昂地坐在天堂内高高的法座上,带领着虔诚的佛徒们高颂《大云经》。此时的法师怀义身披金色袈裟,臂挂水晶念珠,那一副威严肃穆的样子,俨然万千佛徒的导师。他是佛教尘世的偶像,他不仅能建造出如此气魄的宏伟建筑,而且能以他独具的感染力引领他的佛徒们超渡。不仪如此,此时的怀义魅力无穷,更成为女皇武兆的偶像。在如此的高僧面前,女皇也不能不顿生敬意,顶礼膜拜,而忘却了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曾是她床上的宠物。连日来一直在天堂与万民同庆的武兆,也只能远远地望着那个和尚行各种庄严的佛式,甚至在整个无遮会期间都没能问怀义讲过话。

怀义很投入。

作为一名佛门高僧,在如此巨大隆重神圣庄严的佛事庆典中当然应当很投入。女皇应当是了解这一点的,而关键是,由女皇所倡导的无遮会中,出尽风头的不是女皇,而是俨然法师的怀义。众人的目光所向,常常是高台上的那个健壮而漂亮的和尚,这倒稍稍出乎女皇的意料。一开始,女皇对怀义抢走了她的民众并没有介意,她甚至以这个英武男人的威望而骄傲。但久而久之,她对怀义的崇敬中便有了几分妒羡。再后来,女皇的心中便有了某种不舒服。她开始烦躁不安,疾言厉色,对高台上的那个身披金色袈裟的男人醋意十足。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薛怀义曾是她的帏幄中人,她会毫不留情地派人把他从那个高台上五花大绑地押进牢狱,让他尝尝张狂的苦果。

当万众瞩目的中心转移到薛怀义的身上,无遮会还没有结束,女皇便突然宣布离开。

可能唯有如此举动才能引起民众的注意,也才能引起法师的注意。

法师怀义从高高的讲经台上下来。他尽管神色谦和地来到了武兆面前,却没有一丝的苟且与谦卑。这对于心生醋意而又看惯了蝇蝇苟苟之徒们奴颜婢膝的女皇,当然是更不舒服。女皇毕竟是女皇,而佛教也并不是至高无尚的。女皇要它兴就兴,女皇要它亡它就只能亡。在女皇的帝国,世间万物都只能是置于女皇的权杖之下,谁要是不能看清这一点,当然就枉为女皇的臣民了。

女皇没有停住脚步,她只想急匆匆地走出天堂的殿门。舞乐没有停,佛事持续着。无遮会的典庆并没有因女皇的离开而减色。

只是怀义默默地走在女皇的身边,很礼节性地为这个恼怒的老女人送行。

“你要怎样?”这是薛怀义大着胆子低声对武兆说的。“这一切不都是为你吗?”

“是为了朕吗?朕以为如果是为了朕……”武兆停住了脚步,她扭转头看着薛怀义。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在如此近的地方看这个正值中年的强壮而威武的男人,看见了他腮上的那——外青色的胡茬。武兆想,是朕给了你生命给了你今天的风光和荣耀。武兆这么想着,她却没有说。她觉得她此时此刻其实也无法抵御这个男人的魅力。于是她的目光变得柔和变得含情脉脉了起来。她看着薛怀义,然后柔声地说:“如果是为了朕,朕以为既然天堂与佛像已经落成,你是不是应该陪陪朕了?”

“是,是,臣一定听命。”

“那么,现在就陪朕回宫吧,朕累了。”

“可是,这无遮会还没有结束,臣想……”

“好啦,朕懂啦。你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那么多你的虔诚的佛徒在等着你。朕不懂你们佛家的事情,但是朕记得是朕让你作这个白马寺的主持,也是朕让你修建天堂和大佛的。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你的信徒中。”武兆这样说着,转身走向她的马车。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怀义大声说道。

武兆在马车的门口停下来。她缓缓地扭转头,冷静异常地看着薛怀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朕也不是那个意思。”

武兆的马车缓缓离开,把薛怀义孤零零地丢在了雄伟的天堂门外。在那座高大的建筑下,身材伟岸的薛怀义竟也显得十分渺小,不堪一击。

女皇愤然而去。

她尽管表面上很平静,但心里却恨不能把她丢下的那个男人撕成碎片。她被这个男人抛弃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地纠缠着她。而她堂堂女皇怎么能被抛弃呢?她只能是抛弃那些她不想要了的男人。而这个薛怀义,她还并不想抛弃。特别是当他取得了有目共睹的辉煌成就的时候,她就更是舍不得抛弃他。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将伟业委于她床榻之上的这个男人的时候,就等于是在造就了他,同时也就丢弃了他。房事越来越少,几近于无。整整六年,他们的往来越少,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就越淡薄,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呀。女皇很悲戚,对这个离她越来越远的男人既爱且恨。尽管有御医沈南廖替补上来填充她寂寞空落的身体,但是她依然放不下曾与她水乳交融的薛怀义。女皇对这个同她上过很多年床的男人所怀的感情很复杂。她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对待他。她想是为了爱他,为了消除他宫帏之人的自卑感,为了把他造就成真正的男人,才送他去成就旷世伟业的,她还送他去率兵打仗去攘外戍边,但她并不是想舍弃他,不想在他成为了真正的有成就的男人之后而与她貌合神离。

女皇赌气地离开天堂的那个晚上,自然是又赌气把沈南廖召到了她的床榻边。

她心潮起伏思绪万千,任凭着沈南廖在她的身体上来回按摩着。她很舒服,也开始有了温暖的欲望,她想她应该抛弃烦恼,既然她想怎样就怎样。

然而她依然烦恼。

就在她依然烦恼的时候,突然有奴婢来报,说有白马寺住持在宫门外求见。

已是很深的深夜,也很冷。

武兆躺在温暖的龙床上,被轻轻的揉搓笼罩着。“那个和尚?”武兆过了很久才问着一直等候在屏风外的报信的奴婢。

“是。”

“对他说,朕睡了,朕不想见他。”

“是。”

“等等,等等,告诉他朕不用他再来了。朕的身边有人陪。”

当奴婢下去,武兆骤然坐了起来。她的情绪又开始暴躁。她大骂,“朕要杀了这个和尚。”倒是沈南谬善解人意,退到一边,悄声说:“不然,奴才去把他传来?”

“你没有听到朕说吗?朕再不想见他了。你躲什么,过来。”

于是沈南谬重新接近了龙体。